《南宫秋》华锦

30、宫灯传情兮

　　千年百尺凤凰台，送尽潮回凤不回。
　　白鹭北头江草合，乌衣西面杏花开。
　　龙蟠虎踞山川在，古往今来鼓角哀。
　　只有谪仙留句处，春风掌管拂蛛煤。
　　秦淮河畔。
　　夜深人静。街面上已不见多少路人。纳兰轩安静站立河畔。今日又去了一趟县衙，结果——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自小到大，他一直养尊处优，何时曾受过如此酷刑？如今被打得皮开肉绽，少说也要半月才可痊愈。更凄惨的是，身负重伤，却连药也没有——
　　秦淮河的水面已经澄清如初了。不知那些血液是被水底的精灵吸食，还是被流水稀释。
　　手举火把，眸子里涌动着巨大的悲伤和孤寂。
　　天气炎热，再过一两日怕船上的尸体就要腐烂了。他家世代为医，他自然懂得尸体腐烂后会有病菌滋生，只怕到时候会给这秦淮河带来瘟疫。
　　轻轻往前一抛，火把划了个优美的弧线落入楼船。瞬间，白纱被点燃，船里尸体的衣物被点燃……
　　站立原处，定定看着那火光越来越耀眼，逐渐吞噬了整条船。昔日承载着他和家人徜徉湖面的楼船，此刻如同一条喷火的巨蟒，焚烧的不止是船和死人，还有他那颗破碎的心。从此，他便孤身一人，再无亲人。从此，他便只得浪迹天涯，无家可归……
　　夜深人静，沿岸的人们都已经睡下，可是隐约中被一道红光惊醒！各家各户纷纷推开窗子看着这火光来源。而邻近的青楼酒家，客人们更是端着酒杯争先恐后站在窗边眺望这于他们而言无比壮观的夜景！
　　多么惊心动魄的火光！
　　一些个纨绔子弟还拍起手掌称道起来！
　　无人留意到，岸边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轻轻闭上眼睛，眼角缓缓淌下两行清泪。再睁开眼时，映着火光的那双眸，满是伤痛。那双暗绿的眸，那是一双忧伤凄凉的眸——
　　前夜的这个时辰，城外纳兰二老爷家被一把火点燃。而府邸中人仿佛睡死了一般，在这烫热的火光里安然沉睡。散发出来的焦味里，隐约透着些迷/药的气味。
　　先下/药，再纵火，不费丝毫力气，轻易除去一百余口人。
　　那两个夜里的火光，许久之后还是金陵坊间的经典话题。
　　长廊转弯处，七爷追上了卿若。他拦住卿若的去路，紧绷着脸看着她，半晌不言语。
　　精美的宫灯于这夜幕里散发出浅淡柔和的光线。这样的场景，卿若逐渐恢复温柔。也恢复了对子卿的爱意——
　　“你怎么会受伤？”没有请安，亦没有任何敬语，仿佛多年前在翠竹林一样。他不是尊贵的七爷，只是她想要关心的男人。
　　这平淡的语言，隐约的心疼和担心，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抚慰了他冰冷的心。
　　“你眼里不是只有一个八爷么。”七爷冷淡一笑，眼睛里的怒气却无形中褪去不少。
　　“伺候八爷，仅仅是卿若欠了他，”卿若不堪忍受七爷的冷漠，放开女子的矜持，说，“而七爷，是卿若想陪伴一生的男人。”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过数十个字，落在七爷心口却抵过他人千言万语的劝慰。他脸上的线条缓慢柔和下来。凝视卿若绝世容颜，他淡淡勾起一个笑意。
　　“这是你的真心话？”他温柔道，“我真的是你想要陪伴一生的男人？”
　　“若这皇宫里没有七爷，卿若生生世世也不会踏进这里寸步。”卿若一字一句，无比真挚。
　　她深情的眸子，温柔的脸颊，在浅淡的灯光里越发摄人心魄。

　　月色清辉，宫灯摇曳，一点一点的柔情在彼此间碎开。
　　七爷抬手抚上她的脸，她的眉，停留在唇畔——
　　“今日在母妃的寝宫，你为何不答应做我的女人？为何请求父皇让你去伺候那人？”
　　卿若如同千年前那般，妖娆一笑：“七爷，您口中的‘那人’是何人？卿若不知——”
　　七爷挑眉，手指捏紧她的下巴，微微上扬，“你真的不知道，嗯？”
　　他不再生气的模样真好看。卿若仰头看着他，这笑容已十九年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
　　“奴婢不知……”
　　七爷另一只手捉住她的肩，臂弯收力，她的身子不由得贴紧他温暖的身体。而他则以卿若始料不及的速度俯头，温润的唇片覆盖住她妖娆的唇——
　　突如其来的亲吻令卿若的瞳孔瞬间放大数倍，心突然窒息。这亲密，与子卿一起千年也不曾有过！那俊美的脸如此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叫她连基本的防御也土崩瓦解——
　　在她以为他会继续亲吻的时候，他却微笑着抬起头，再一次问道：“这下你想起来我说的是谁了么？”
　　卿若的脸颊飞起朵朵红霞，低头道：“我不答应，是因为欠了八爷的，所以要照顾他直到痊愈。倘若做了你的王妃，便是他的嫂子，以后就照顾他便会惹人闲话……待八爷病愈，卿若自然……愿意与七爷厮守一生——”七爷，您知道么，卿若对八爷好仅仅是希望你可以解脱那个怨咒，卿若都是为了你——
　　“倘若他的身体一直好不了，你要我等一辈子不成？”七爷叹口气，严肃地望着卿若。八弟的病连太疑们都束手无策，他不相信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女人会有何办法。
　　卿若微怔。紧紧盯着七爷淡然严肃的眸子，仿佛看见了他和八爷之间不言而喻的矛盾。就连四爷眼见八爷被病魔折磨都会心有不忍，而作为孪生哥哥的七爷竟可以如此淡然讨论八爷无药可救的问题。是这宫里使得人心淡漠，还是十九年的时间已经改变了子卿……
　　卿若回他一个同样认真的微笑。“八爷会好起来，一定。”
　　七爷见卿若如此信心满满的模样，也淡淡微笑，说：“我只是说万一……”
　　“不会有万一。我会竭尽所能医好八爷。”卿若打断七爷的话，带点执拗的说道。
　　她亮晶晶的瞳仁映射在他眼里。都说有些执拗的女人招人疼，的确如此。可是倘若你最爱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执拗的不肯跟你罢休，那么所有可爱在你眼里都会变做憎恶。见卿若为八爷而执拗的跟他说话，七爷瞳孔微缩，垂在身侧的手无形中慢慢握紧。
　　“回‘依兰院’对么？我送你。”七爷不想再跟她讨论八爷，甚至一句话也不想再跟她多说。他宁可一直这样沉默，也不愿听她心里口里都只有一个八爷！
　　“四爷已经在他寝宫给我安排了房间。我自己过去就好了。”卿若温柔微笑。七爷毕竟受伤了，她希望他早点回宫歇息。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么？”七爷神色渐冷，言语也失了些温度。凝着卿若的眸，他只等卿若一句“我要你送”——其他答案，即便是出于关心他的目的，他也不需要。
　　卿若柔若无骨的十指轻轻搭在他身上，替他整理了下衣裳善解人意的说：“真的不用。你今天也很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别……”
　　“自己小心，我先走了。”七爷冷冷打断卿若的话，无情的拨开卿若的手，转身离去，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卿若意识到他突然的变化，不禁怔怔站在原处。目光追随他冷傲的背影，许久不曾收回。
　　她倒吸一口凉气——
　　我说错什么了么？他为何突然生气？我明明是为了他好，他怎能对我这么冷漠绝情！
　　七爷的身影逐渐如一跃动的豆，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卿若不再看那个已经没了他的地方，往前走去。
　　七爷，是卿若惹你动怒，还是你已经变了？为何卿若觉得，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子卿了……难道观音菩萨早已看出这一切，所以才叫我不要沉迷在对子卿的梦境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