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秋》华锦

21、琉璃碎地时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当年身为太子的南宫镜与慕容臻共赴沙场并肩作战，清辉月下把酒言欢。是君臣，更是生死之交！慕容臻还曾经为南宫镜挡了致命一箭。
　　后来南宫镜即位，封慕容臻为镇远大将军从此镇守玉门关。不料两年前澹台王朝入侵，慕容臻和儿子慕容衍奋力抵御，最终战死沙场。他唯一的女儿慕容卿若自此不知去向。
　　作为君王，痛失爱将；作为普通人，痛失挚友，这重创曾令南宫镜半月内茶饭不思。后来发誓要好好照顾慕容臻遗女，广派人手四处寻卿若的下落，可惜两年来苦无结果。
　　如今卿若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竟是以阶下囚的身份，这怎不叫他唏嘘而愧疚！
　　“朕一直在找你。你这两年去了哪里？”皇上沉痛的目光凝于卿若脸上。卿若微笑。慕容臻真正的女儿不知所踪，她只不过是借用了这身份。慕容卿若这个名字，包含了子卿、若叶。
　　“奴婢一直在玉门关。那里有父亲，哥哥和母亲的魂魄，卿若舍不得离开。所以才躲开了皇上派去的人。”
　　“朕亏欠你们慕容家太多！”
　　“皇上言重了。慕容家为百姓存在，为百姓消亡。父亲和哥哥死得其所，皆是皇上成全了他们。所以皇上何必将莫须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呢！”
　　这一席话叫皇上更加无地自容。而大臣们纷纷为慕容一门忠烈而感慨不已！王爷公主们也隐约猜到了，对这位忠烈之后更加另眼相看。
　　“慕容一门忠烈，朕相信卿若不会害我皇儿，你们都退下——”皇上对锦衣卫、玉将军和太医说道。
　　等他们跪安退下之后，皇上看一眼跪在一旁的八爷，对卿若说：“下毒一事究竟真相如何？卿若你但说无妨！倘若真有人陷害你，任他是王孙贵族抑或是后宫妃嫔，朕绝不轻饶！”
　　七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靳妃紧抓住心口忐忑不安。
　　众位兄弟们不由的为八爷担忧起来。
　　八爷却神态自若、波澜不惊。他记得卿若那句“欠你的，卿若还清了”。虽不知卿若亏欠他什么，但是就凭这句话，他知道卿若不会对他不利。而且当街那深长一吻，怎么算起来也都该是他欠她的吧？
　　慕容卿若，你究竟欠了我什么？抛开这秀女身份，你究竟是谁！那生肌膏，又是为谁准备的？还是说我见你那日你早已与别的男人承欢过？难道，你已有心头所爱——
　　卿若低头看着这妖孽少年，轻笑道：“怕是有人对八爷不利，而卿若恰巧成了代罪之人——您说是吧，八爷？”
　　八爷抬头一笑，道：“本王只知那茶确实乃姑娘亲手递给本王。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姑娘总是亏欠了本王，对么？”
　　卿若哑然无语。她没料到自己好心不追究，他却得寸进尺。众目睽睽，难道自己真要欠他一个人情？
　　“启禀父皇，儿臣听闻慕容姑娘精通岐黄之术，擅长医理，既然她并非刺客，乃忠良之后，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其为儿臣诊疗——”
　　八爷无视卿若的诧异，继续道：“父皇，儿臣也相信有慕容姑娘照料，儿臣的病一定能早日康复……”
　　“慕容卿若乃儿臣选妃之秀女。儿臣恳请父皇，赐其为儿臣王妃。”七爷冷漠打断八爷的话，言语及神情皆有不可抗拒的魄力！
　　满堂惊愕。今日的婚宴转折颇多！
　　靳妃错愕的看一眼皇上，皇上和她的神情一样！今儿他们这双父母只是陪衬，两个儿子算是出尽了风头。
　　皇上自己也曾年少过，人生难得是纯真，任意肆为的时候也不多，就让这对儿子各自争抢吧，他不干涉。
　　“都起来说话。”皇上已经坐回銮椅，挥袖道。
　　胸口的沉闷愈加浓烈，几近昏厥。八爷唇角勾起一丝妖冶的笑。七哥，你真以为你可以争得过我么？缓慢挪动左腿，艰难站立，右腿跟上时却一软，整个身子向卿若栽倒过去——
　　“八爷——”
　　“皇儿——”
　　宫殿里回响起众人惊愕的呼声！
　　卿若方站起来，八爷倾倒，不禁伸手搀扶——
　　谁知八爷倾倒的力量太大，她重心不稳，失足跪倒在地——
　　好在她的手没有松开八爷，八爷的身子重重摔倒在地，而头部却被她护在怀里。众人松了口气，可又立即紧张起来。这一幕，是八爷被卿若揽在怀里的画面——
　　卿若瞅一眼躺在怀里的八爷，面色苍白，眉头微簇！抓起他的手腕，指尖轻轻扣住腕部，凝神把脉。皇上靳妃和大臣王爷们也都围在八爷身边，秦公公赶紧出去宣太医！
　　只有那几十名秀女，呆呆站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八爷体内的毒素早已伤了他脏腑，后又中‘鸩翎’之毒，毒素未排净侵入心脉。”卿若看一眼大殿四角，嗅一口满是檀香和迷迭香的空气，“这殿里没有金菊清香，反而是浓厚的檀香，对八爷的玉/体更为不利。想必半个时辰前八爷就已经剧痛袭身，只是他强忍着而已。”
　　卿若松开八爷的手腕，凝视他俊美的容颜缓缓道：“虽然八爷出现四肢乏力，气血不足的症状，然短时间内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倘若过了半月还不能解毒，怕……”
　　卿若这话让众人不禁更加紧张，皆深深吸一口气，不言语。
　　“这么严重！还有救吗？”九爷单纯得近乎白痴般傻傻问道，自然得到皇上一个耳光！
　　“混账！你八哥没救了对你有何好处！”
　　皇上的怒吼，九爷的委屈，靳妃的花容失色，大臣王爷们的忧虑……八爷视而不见。琉璃一样的眸锁着卿若，勾起好看的微笑：“你究竟欠了我什么？”
　　七爷背脊微微一僵，手指不觉握紧。
　　卿若摇头轻笑道：“等你无恙，我自会告诉你。”
　　八爷点头阖眸。撑了这么多年，好累，他想闭上眼睛歇息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就好。卿若的怀抱很温暖，淡淡的体香让他不由得心神安宁。
　　卿若知道八爷并没有昏厥，只是想小睡一会儿所以并不紧张。她抬头对皇上说：“皇上，奴婢恳请您允许奴婢为八爷解毒。”
　　皇上迟疑了一下扭头看看靳妃。二人都有些质疑。这丫头不过十七，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她能如何？老八已经危在旦夕倘若命丧她手……
　　“皇上，八爷的病太医们治了十九年不仅没有疗效，反而伤及脏腑。如今鸩翎毒素侵入心脉，那些太医更无法令八爷起死回生！”卿若望着皇上靳妃，恳请道：“奴婢用慕容家的亡灵对天立誓，倘若不能医治好八爷，奴婢以命抵命——”
　　“你这贱命怎配与我皇孙相提并论！”
　　一个沧桑却极有魄力的声音响彻大殿，众人扭头，纷纷跪倒一地！卿若回头，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妪在宫女太监们的簇拥下跌跌撞撞步入殿来。老者年过花甲，一身华贵服饰，满头珠钗，腰配美玉，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虽年事已高，那张脸饱经风霜，可依然能从那轮廓中分辩出昔日艳绝后宫的容颜——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所有人拜倒三呼千岁。皇上和靳妃立即迎上去，还未开口就遭一顿数落——
　　“都什么时候了还犹豫不决！赶紧送皇孙去太医院！一个个还杵着干什么！快啊！”
　　太后心急如焚，拿起拐杖拨开挡了她路的大臣，颤颤巍巍走到卿若面前——
　　卿若抱着八爷的画面叫她气血翻涌！掌管后宫多年，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何况那男儿还是她最宠爱的孙儿！
　　她的孙儿是万金之躯，岂是一个卑贱的秀女能随意染指的！
　　“区区一个秀女也敢碰我的皇孙！”太后扬起拐杖狠狠落向卿若的背上！
　　八爷听见太后的声音缓慢睁开眼睛。而卿若则闭眼接受惩处——
　　“皇祖母——”八爷挣开卿若的臂弯，用尽全力撑起身子，张开双臂，用身躯覆住卿若——
　　“皇儿！”拐杖重重打在八爷右臂，靳妃惊得捂唇大喊一声，晕倒在皇上怀里！
　　太后震惊后退两步，怔了怔，扔掉手里的拐杖，焦急心疼的扑向八爷——
　　卿若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八爷咬牙忍住右臂钻心的痛楚，深情凝望卿若一眼，留给她最后一个温暖的笑容便晕厥——
　　“不论你医术如何，我把命交给你”——
　　太后狠狠一把推开卿若，将八爷紧紧抱在怀里，哭得呼天抢地！卿若身子向后栽去，落入温暖的怀抱。瞥眸，七爷冷峻的容颜格外清晰——
　　“皇孙，你睁开眼睛看看皇祖母啊！睁眼看看皇祖母——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还不过来送我的孙儿去太医院！！”
　　太监们架着八爷出大殿。大臣王爷们也手忙脚乱站起来跟在后面。
　　“多小心。”淡淡的一句话后，七爷松开卿若，跟着人群离去。金色的光线里，他的袍服一尘不染，连日光都不忍留下斑驳的痕迹。朱红色的镂花殿门边，他止步微微回眸，看一眼她便消失不见……
　　心随他离去的霎那，空了。
　　秀女们已被女史领回依兰院，此刻，偌大的宫殿就只剩下卿若一个人。人去楼空。半跪在殿中，低头闭上眼睛。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
　　八爷奋不顾身为她挡了那一杖，对她温暖的笑着说道，不论你医术如何，我把命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