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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解同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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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解同心 (中)
司马府内院的偏堂原是一位侧夫人的寝房,后来这侧夫人因不明原因上了吊,这偏殿便一直闲置着,无人问津。这日,未待通知司职的管事,司马休之便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色颇为凝重。司职的管事被惊得手忙脚乱,在司马文思的示意之下,连茶水都未来得及奉上,便领着众多仆人鱼贯而出。
司马休之身着一身锦缎金丝灰袍,旋身坐在正座的位置上。地上跪着的正是他的侄子,司马文祖。
“把门窗关了。”
司马文祖默默起身,将门窗一扇扇关紧后再度跪下,室内陡然变得压抑阴沉。
良久,司马休之方慢吞吞地开口,“文祖啊,你不小了。”
“是。”
“我也快要老了,文思虽承了‘谯王’的爵,可他性子暴烈,难以成事,着实让人担心。如今,还晋国天下还是司马家的天下,但你可知这命脉却是握在谁的手里?”
司马文祖不敢妄自揣测叔父的意图,伏在地上不敢吭声。
“我司马家向来礼义待人,以德服众,既是如此,却未必见容于狼子之心啊。文祖,你可懂得?”
“文祖明白。”
当年玄桓之乱,刘裕诛叛逆,迎安帝,自此之后,权倾朝野。安帝司马德宗皇权渐衰,刘裕权势随之壮大。皇帝对此无计可施,这满朝文武,百官千士竟是寻不出一个良材可同刘裕比肩。
晋国外有他国之忧,内有起义之乱,这天下要守,就得靠刘裕,然而这刘裕虽是良将,却绝非忠臣,司马家很清楚,养刘裕就如同在身边养了一匹狼崽,无论他曾为你做过多少事,迟早会反噬其主。届时,司马一族必属“异己”之类。
城中酿玉斋的大掌柜来历不明,向来以江湖人自居,却与这权势滔天的刘裕相交甚好,这一官一商,让司马休之更是暗自惶恐,有钱,有兵,这造反的日子还会远么?
此次虽是司马文祖收留了南燕慕容的人,却只有司马家的人知道,但古郁檀当众认了慕容冬颜为青儿,这是健康街头人尽皆知的事。倘若他先行将冬颜交给刘裕,便是卖了刘裕一个人情,以示交好之意,同时也从中埋下了他和古郁檀之间的嫌隙。
司马休之扶起侄儿,道,“叔父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此次叔父并不怪罪你,不过现在,南燕慕容的情也算还过了,便把这姑娘交给我吧。”
说罢,便大步走出房门。
司马文祖闻言大惊,追在叔父后面大喊道,“叔父!叔父!不可以!不可以!她是青儿!她真的是青儿!求求您,刘裕会杀了她的!他会杀了她了!”
司马休之面露不耐,快步疾步,没想到侄儿竟为一女子疯魔至此,自古红颜祸水,那女子太过美艳,更是留她不得。
只见司马文祖喊着喊着就带了哭腔,见阻止不了叔父,竟当即心灰意冷,登上前院回廊,喊道,“叔父!倘若你不肯放过冬颜,我便从这跳下去!你放了她,我便活着,你不放她,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孽障!世上美貌女子甚多,堂堂司马家男儿,如此做法,成何体统!”
“不!她不只有美貌,还是我见过最勇敢,也最温婉,最单纯,最柔情的女子!”
司马文祖喊着,便带了哭腔,忽然听得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之声,“哈哈哈,这是哪家负心的女子惹得司马二公子非跳了塘子不可?”
话音刚落,只见古郁檀手持玉笛,微笑着走进廊子。身后跟着一个粗布衣衫的男人,司马休之当即愣怔,竟是刘裕其人!也难怪门童未曾通报便放了人进来。
古郁檀对司马休之行了礼,转而对司马文祖躬身道,“二公子还是下来的好!且当心真摔下去!”
司马文祖脑子一阵发蒙,待司马休之呵斥之下才反应过来,尴尬地从栏杆上跳下。
刘裕已过中年之龄,却孔武有力,性情爽朗,丝毫没有司马休之的文人之气,加之生活简朴非常,出了军装铠甲,向来以粗衣旧袍示人,乍看上去,竟是个常年劳作田间的汉子,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个权倾晋国的人物。
刘裕粗壮的大手拍了拍司马文祖的肩膀,“大丈夫何患无妻!且随我们喝两杯去!权且为我上战场践行!”
古郁檀笑向司马文祖作了个揖,歉然道,“司马兄,喝酒之前,在下需得致歉于你。尽早,在下听闻司马兄遣了小厮请青儿过府,不想我这厢生意繁乱,未能相陪,失了礼数,此是其一。刚刚在下同刘将军煮茶对弈,甚念青儿,便偕同将军一起来接青儿回去,冒昧入府打扰,此是其二。还望兄台谅我念妻心切,万勿责怪。”
一席话说得司马文祖面红耳赤,却是滴水不漏。司马休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此时,就算将冬颜的身份拆穿,也必定会累及司马家。何况,古郁檀同刘裕往来素密,此番说法又合情合理,刘裕信谁,不信谁,不用想也知道。
司马休之只得将暗室中的冬颜放出来,并躬身致歉,“只因小侄心系姑娘,老夫爱侄心切,便想请姑娘过府一叙,绝无恶意,请姑娘原谅。”
被一个鬓角斑白的老人鞠躬致歉,冬颜还是头一回遭遇,心下着实害怕折了寿命,只得一个劲儿地鞠躬,不停说“没关系”。幸亏这老头身体不好,否则再躬下去,她非直接跪在地上不可。
司马文祖当然不可能出来与大家把酒言欢,是以,出了司马府邸古郁檀便同刘裕拱手分离。
“没想到刘裕是这样的人,看不出,看不出。”在她的设想中,刘裕该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家伙,起码要像司马休之那样“酸”一些,才显得心狠手辣,城府颇深。
古郁檀停下来,笑容诡异地将冬颜打量一番,道,“是啊,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于是,这一路上,古郁檀的表现都是如此奇怪,总是不时瞄着冬颜,甚至停下来观察她,脸上的微笑很是诡异。
“你到底在干什么?”冬颜抹了抹脸,以为有什么脏东西。
郁檀戏谑问道,“温柔,可人,单纯,柔情。慕容夫人,你觉得这几个词来形容你,如何?”
冬颜怔忪一下,心下以为古郁檀在拐弯抹角地夸奖她,很是高兴,竟还略略红了脸,道,“呃,不敢当,不敢当。”
闻言,古郁檀终于闷笑出声,而后一发不可收拾,乐不可支地一路笑回古苑。
南方战事无法再拖,刘裕决定大军提前开拔。启程之日便是家宴之日的第二天,是以家宴临时取消。刘裕向来不爱摆场面之事,家宴取消也只需告知几个私交挚友,只因朝中官员对其敬畏太重,一经发帖,必定会间接兴旺了酿玉斋的生意。只好暂且作罢。而慕容超之事,便被提前拿上了议程。
在知晓了他和刘裕的交情后,冬颜本以为古郁檀不愿淌这趟浑水,却没想到,他不仅帮她打探到了慕容超关押的地方,还承诺安排他们见面。
他笑说,“我是有信誉的商人,夫人既许了我‘一辈子’的情分,我自当是要负责任的。只是希望夫人不要忘了才是。”
这番话说得冬颜甚是别扭,只是基于上次的经验,再不敢对这“夫人”的称呼自作多情。便心虚地打了个哈哈,语无伦次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将他委蛇过去了。
可是冬颜竟感觉不到一点开心。彼时,她一心只想救人,满心满眼都是穆哥哥的安危,她只想和从此浪迹天涯,隐居南山。却从未考虑过别人。她求司马文祖帮忙,求古郁檀帮忙,可是现在,她有了穆哥哥的下落,却不得不考虑,倘若她真的趁机救了慕容超,那古郁檀该怎么办。她怎么能这样自私。
冬颜辗转反侧,一夜之中,古郁檀的白衣青笛,和慕容超站在台阶上的背影反复缠绕,直到看着红彤彤的朝霞撒满天边,红得像火烧一般,一如广固城染血的天地。
她那么喜爱他,喜爱得心都痛拧了。她多想再看他穿着自己亲手裁制的衣衫,她多想再亲耳听他坏坏地叫她一声“小美人儿”,多想和他长相厮守,白首不离。
她艰难地挣扎起身,拿出床下染了迷香的飞针,仔细揣进了胸口。她等了他六年,三千多个日夜,不能再长了,她告诉自己,真的不能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