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遥》刘简溪

4、第三章 解同心（上）

　　酿玉斋是建康城郊一个破败不堪的古玩店。却任凭大小朝廷怎样更替，一直持续着惨淡的经营，不受任何影响。一个掌柜，一个伙计，一把算盘，一叠账本，一个案牍，窝在城郊的破庙里，风风雨雨，岿然不动。

　　然则知晓内情的人却是明白个中缘由。百年来，由于战乱频仍，许多宫廷宝物因动乱流落民间，酿玉斋的主人就靠着收罗这些奇珍异宝，做着典当，变卖的生意。没人知道这酿玉斋到底有多少宝物，甚至有人传言，当年的秦玉玺便是藏在这斋子之中。至于这斋子的主人更是无人知晓是何方人士，只听闻他爱玉成痴，脾气古怪。
　　当家的大掌柜是个双十年华的白衣少年，这少年喜着白衣，手执和田青玉笛，是玉斋主人一手栽培的义子，只十五岁就当了大掌柜。其武学技艺之卓越，经商手段之精明让人叹为观止，建康城中，无人不对其敬上几分。

　　古郁檀引着冬颜来到破庙门口，俯身钻进斜塌的门框，坐在神像前的破旧凳子上，“顾叔，生意如何？”
　　唤作顾叔的中年男子腋下夹着算盘，恭敬地将账本交给古郁檀，道，“刘将军府上的二小姐让我问您，她甚是喜爱那只血胆玛瑙的坠子。问问您要多少？”
　　“我要多少她便给多少么？”说着，从石台上拿下一只玉杯，倒了杯茶水递给冬颜。
　　“少爷，二小姐待您向来不错的。”顾叔走回案旁，噼里啪啦打起手中的算盘。
　　古郁檀将账本转了转，随手拿起神台上的笔墨，在纸上写下了数字，飞掷在案牍上，“老规矩，只要白银。”
　　算盘停了半晌，顾叔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低头道，“知道了，少爷。”

　　冬颜在破庙里四处观看，实在想不到这大名鼎鼎的酿玉斋竟是如此模样，不禁啧啧称奇。环顾四周，尽是尘土，连个落座的地方都没有。
　　刘裕凯旋归朝已经两天，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南方的叛乱势如破竹，照此下去，刘裕不会在建康待太久，走前必定先将慕容超的事处置妥当再出征南方。虽说她之前将打探的事由托付给司马文祖，但此人最近待她的态度实在有些莫名，她实在不敢全心指望。
　　“古大掌柜，我有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古郁檀玩味一笑，指指房梁上像鬼画符一样黄布，戏谑道，“酿玉斋概不赊账。”
　　冬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张破布条正在随风摇摆，还挂着两张大大的蜘蛛网连着房梁。
　　“大掌柜，冬颜此前欠你恩情，现边跟你说句实话，我是大秦苻氏氐人，愿以家祖名义与你发誓，这些恩情他日必当一并报偿。若有差遣，绝无二话。”
　　古郁檀眉峰一挑，“啊，竟是苻家氐人，难怪，难怪。”
　　“羌人姚氏弑君篡位，杀我族人，此前我待你不好，现下冬颜同你道歉。”说罢，冬颜躬身以礼。
　　古郁檀恍然，瞧了瞧手中的笛子，调侃道，“看来苻坚大帝的胆识全然不必担心后继无人，功夫不怎么样，却敢独自在大秦姚绍囊中取物，拦截晋国刘裕的千军万马，哎呀，你倒很是可以的。”
　　古郁檀一席话既褒又贬，说得冬颜窘迫非常。
　　又道，“酿玉斋往来财富不计其数，古某本身却是一穷二白。倘若姑娘的请求只与我个人相关，就与酿玉斋大掌柜毫无关联，你可懂了？”
　　“古郁檀，我愿以祖父的名义发誓，只要你帮我打探出穆哥哥在什么地方，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不管你是不是羌人，我都会用一辈子来报答你的。”
　　“一辈子？”古郁檀故作认真地挑起眉，回头问她，“偿还不起，要以身相许么，夫人？”
　　冬颜张口哑然。

　　回到古苑，慕容冬颜对着面前的衣裳很是发愁。当初从广固城逃出，除了自身的性命什么也没带，眼前这件衣裳还是问司马文祖的书童借来的。于情于理，她该亲自送回去，并好好与司马文祖道谢。可一想起他见她时的尴尬模样，冬颜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时，顾叔敲门进屋，说门外有司马家的小厮在门口等着。冬颜心想，也许是那个借她衣服的小厮也说不定，就抱着衣裳出了门。
　　门口的小厮她并不认识，“青儿小姐，在下司马家的侍者，应公子之命，请小姐过府一叙。”冬颜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正想求这仆人将衣裳带回，却听他说道，“公子说，有要事相告。”
　　几日相处下来，冬颜对司马文祖颇有些了解，此君以孔孟之道律己甚严，天性却并不是大儒的好材料，是个总爱同自己闹别扭的“真君子”。冬颜料定，此次他拉下脸面来找她，必定是她所托之事有了结果。来不及告诉古郁檀，就匆忙随小厮去了。

　　古郁檀在书房中仔细将信封滴蜡，印好信章后交给顾叔。
　　顾叔见手中不同往常地只有一封，便问，“少爷，木子少爷的信？”
　　古郁檀哼了一声，答，“不必了，若他今晚再不到，便当他死了，寄个讣告即可。遗体改日由我亲自运回。”语气云淡风轻，听得顾叔双腿一软。
　　“慕容冬颜呢？”古郁檀问道。
　　“您是说青儿小姐？方才司马府的人派人来接她，好像是跟着去了。”
　　古郁檀神色一凛，“司马？哪家的司马？”
　　“这倒不知。来人说是东街的司马。”
　　“司马文祖不是在借酒浇愁么？”古郁檀笑得不太善良，拾起玉笛，出门交代道，“备份厚礼，过几日把这忧思难忘的司马请进咱们古苑叙叙。”
　　“少爷，他喜爱青儿的事情已闹得尽人皆知，这......”
　　“去便是。”

　　对古郁檀来说，司马文祖的个性是绝佳的，此番只需解解他的心结，日后必大有用途。如果此次不出他所料，这司马文祖收留冬颜的事漏了底，门外的小厮定是东街司马府的人。
　　从六年前他接掌长安酿玉斋开始，计划一直有条不紊，冬颜是个意外闯入的棋子，无论是现在还是当年，他完全可以把她丢出棋局，却总是忍不住在险象环生的时候拉她出来。眼前，这棋子竟总是失控，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看来，有些计划须得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