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制》4023974

31、第十七章 安希斯

　　安希斯今天心情很不好，这一点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真想杀了他。”

　　在他灌下第三杯葡萄酒的时候，萨菲尔拉听见他低低喃语道。那声音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怅然和愤怒，与平时的开朗少年完全判若两人。

　　安希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喉咙突然一呛，他把一口酒咳了出来，却看都没看一眼，而是焦躁地站起身擦了擦嘴角，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其实萨菲尔拉一直觉得自己现在侍奉的这位可以说是主人的存在和慕阴骸、伊兹特……哪怕是和莱尔也不一样。他貌似开朗爱开玩笑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颗正义的心，血也并不是冷的。而且这种善意将他与其他高等超能力者彻彻底底地区分开来，成为了孤立的存在。

　　之前他与伊兹特争论的时候，萨菲尔拉也在场。

　　这种与神御之所建立本意完全相反的信念，也许并不适合一位刚刚入住、尽管地位特殊却没有特殊到哪里去的高等超能力者。安希斯没有对她造伪，这让萨菲尔拉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信任着的。

　　为什么被信任着呢？萨菲尔拉有点茫然地站在门边。服从慕阴骸的那段时间里，她早就知道自己必须完全听话、多做事少说话、没有事做的时候也要随时等待他的吩咐与命令，没有这种命令，她就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法做。所以她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然而来到安希斯身边以后，安希斯对她的第一戒令就是：

　　“没事出去走走，女孩子不能老闷在房间里，我并不需要过多的保护和仆从，这只会让我感觉自己是个惯坏的大少爷。”

　　想了一想，安希斯又开玩笑般加了一句：“当然，也不能把我的小秘密泄露给其他人啊。”

　　在安希斯身上浮现的是，整个神御之所都难得一见的光明。他明白如何尊重他人，连仆人都会给予适当的自由空间，还把幼年期超能力者当人看，这已经不是一般的高等超能力者能做到的事了。

　　然后，他会因为那些恶事而不忍，也会因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弱者少女被过分欺凌的事而愤怒。

　　比如现在。

　　安希斯不适合这里。萨菲尔拉想，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他总有一天会……

　　“替我照顾他，那孩子的特性让他无法适应这里，我相信你会帮助他适应的。”

　　想起慕阴骸别有意味的笑容，萨菲尔拉本能地觉察到一点寒意。她心中几番挣扎，最终还是低着头走到安希斯旁边，小声说：“大人，该睡了。”

　　“你先睡吧。”安希斯叹了一口气，又坐到了桌前，苦恼地低下了头，突然问道，“萨菲尔拉，以前你在慕阴骸旁边的时候，经常看到这种事吗？就像今天发生的……这种。”

　　“有的时候会看到。”像今天这么恶劣的例子不是很多，但也不是很少。

　　“都是那家伙惹起来的？”

　　“……嗯。多数都是。”

　　安希斯砸碎了台灯。

　　在他抬手的时候萨菲尔拉还没意识到什么，接着只听一声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响，安希斯纤长的左手便慢慢淌下了绯红的鲜血。

　　那鲜血在萨菲尔拉的眼中，极是刺眼。

　　“安、安希斯大人！？”

　　“……”

　　安希斯挥了挥手，制止住想要过来帮他包扎的萨菲尔拉，轻声说：“我只当这里是个如同游荡者监狱一样的地方，却没想到这里有比我想象中比因残暴环境而促使成的最无恶不作的犯罪者还要更恶劣的人渣。”他的声音如同包裹着一团幽冷的冰雹，“如果不是知道他不可能也不能被我杀掉，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祭那些脆弱女孩的九泉之灵。”他又缓缓捏紧了左拳，无比厌恶地凝视着窗外的场景。

　　萨菲尔拉心情复杂。

　　一开始她也有过愤怒、她也有过悲伤，但是这几年来，习惯了以后，萨菲尔拉在遇到这种事情的也只能为受害者无奈地叹惋低息。

　　人类是会麻木的生物。这种环境，从来不允许身为弱者、食物链最低端的他们有出头的任何机会。不断被压抑、被埋进冰冷的黑色泉水里的幼年期超能力者，除了适应环境以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然而就是一开始的幼小的她，眼中跳动的火焰也远没有此时的安希斯来得更加冰冷狂盛。

　　安希斯是真的在愤怒，真的在生气。了解了这一点，萨菲尔拉反而感觉他离自己近了很多。

　　她在房间角落找到了医疗包，拿回来帮他包扎好手上的伤口。

　　* * * * *

　　是夜。

　　“今天的安希斯一定很生气，伊兹特一定很高兴。要不要打赌？”

　　伴随着轻微的倒茶与轻笑声，慕阴骸将一颗方糖加进自己的茶水里，轻轻抬起茶柄摇了摇，满面微笑地喝了一口。他此时的微笑和平时略微不同，嘴角没了那丝冷意，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愉快。

　　可惜，这一点小小的变化，对方的人却并没有看到。

　　“……。我不认为安希斯是那么冲动的人。”

　　伊兹特倒是有可能。

　　黑色长发的少年抖下长长的睫毛。他的腰侧与食指还在隐隐作痛，这是慕阴骸不论时间地点来了兴致就一定要实验的证明。不过怎样的绳索，对他来说基本都是没效果的。

　　带着一丝厌倦与一丝不明的情绪，他没有动面前的茶杯，而是保持着自己的沉默，安静地坐在柔软过度的沙发上。

　　香气扑鼻。是很浓的西式红茶。如果不是心情不好，张业火还真想尝试一下。

　　慕阴骸的茶水一次比一次高级。

　　“安希斯可比你看到的天真多了……小业火。”

　　慕阴骸一边观察着张业火的情绪，一边轻松地再加了一颗方糖，揶揄道：“不尝尝吗？很好喝的。为了你，我可是把最好的茶水都拿出来接待人了啊。”

　　鬼才信。张业火在心里嘟哝着，表面倒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冷淡地端茶喝了一口，空空的胃部有被灼烧的感觉，他有些饿了。

　　据说这三天中可以随便去食堂吃饭，他实在不准备把自己的身体状况都亮给慕阴骸看。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

　　然而慕阴骸的下一句话打翻了他的思量。

　　“下次试验之前可要好好填饱肚子，测试过后一直没吃东西是吧。搞的我刚才都舍不得弄你了……”

　　慕阴骸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了张业火随意放在桌沿的左手上。

　　真小。又很凉，色泽也很苍白。这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的属于八岁孩子的手，却有那么强的手劲。

　　金发少年思索着，忍不住对他更感兴趣了。这半年来，自从发现张业火之后，他就一直在尝试对方的极限。

　　才刚刚八岁，离成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就有这样强劲的潜力……也许该把他提拔起来。嗯，提拔到2号还是1号好呢？1号囚室里伊兹特的人很多，也许是时候叫他得到合适的锻炼了……

　　张业火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每次慕阴骸一旦露出这种深思又带着玩味的眼神，就代表厄运女神又一次照顾到了他的身上。

　　张业火嘴唇干涩，忍不住再抿了一口茶水。温暖的感觉在口腔里蔓延开，他的心情却没有半分好转。

　　慕阴骸眼神一动，守候在门旁、如木脸护卫一般的男子便抬起头来。他年约三十，板寸头，脸上带着与护卫近似的平静神色，迈着长短一致的步伐来到慕阴骸面前，低头抬手按于胸前，缓缓道：“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宵夜。”慕阴骸轻轻松松地道，“这孩子饿了，我陪他吃点东西。”

　　张业火如坐针毡，他宁可回去在气氛压抑光线昏暗的食堂里享受马克西里虫也不要来和金发少年在灯光炫目装潢华丽的房间里探究美食的奥义。

　　只是慕阴骸从不容人拒绝，也不会让人有拒绝的机会。

　　没过五分钟，美味佳肴就纷纷端了上来。香喷喷的七分熟的牛排，饰以香菜稍以点缀的稀少弥拉孔雀肉，炖了近十多个小时而呈现出香浓奶白色的山药牛仔汤，薄中带着细微翻卷的精致羊肉馅饼，雕刻成花朵形状、集世上三十多种蔬菜水果、铺上恰卡拉德最有名的白色纯酱的沙拉，还有看上去就叫人食欲大动的炖菜和餐后甜点的保凉冰激凌、提拉米苏及黑森林蛋糕，两位容貌俏丽的侍女一同端着一瓶带着暗绿色标签、周围还有着冰块簇拥的薄桐木端盘来到少年旁边，细心在擦洗干净任选一个都能成为有价无市的古董的玻璃杯中满上整整一杯、泛着淡淡暗色光泽的红酒，恭敬地躬身到旁，静待传唤。

　　张业火突然觉得也许和慕阴骸一桌吃饭也没有让人想象得那么讨厌。

　　只是……他更想让自己的朋友也尝一尝。天天吃马克西里虫或几根菠菜几粒米，如果不是还有一顿善良的空厨师做的早餐，大家恐怕早没命了。皮雨汐那么一根筋的女孩子都饿得面黄肌瘦（也有可能是天生的），如果能带回去的话……

　　“慢慢吃吧。”

　　收回前言。张业火面无表情地直接拿起叉子，和对面还在优雅系餐巾的慕阴骸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如同施舍般的语气，张业火没有办法不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