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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阿弥陀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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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可以在这个情形下如此沉着镇定,都要重新估量一下她的力量。黑衣人一呆,全身气血翻弄不休,难过无比。他自知伤势之重,若是执意要再动手,这老秃子绝不会袖手,自己恐怕要付出另一个十年来疗伤恢复。何况,眼前这个小孩究竟什么来历,竟然能化解了自己全力的一招杀手,还同时重创自己?受伤时的感觉,仿佛是与自己最相克的……
他斜了一眼天空,眼中寒芒一敛,低声道,“我们走。”
他有着绝对的权威,另外几人齐声应命,背负起重伤的“尊主”,片刻间退得一干二净。
亚玫仍旧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退去的身影,直到脸部肌肉都僵硬了,才听到灰衣僧人扑通坐倒在地,脸上一片铁青。亚玫一惊,挪到他跟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灰衣僧人闭眼微笑,雪白的长眉齐齐的遮住了上眼皮,“圣尊的魔障实在厉害,老衲被反噬了。还好不算重。老衲怀中有干粮,身侧壶中有水,姑娘照顾照顾自个儿和他。”
什么圣尊什么魔障的,问了估计也是不懂。倒是那句“姑娘”,惊了亚玫一霎。亚玫自己知道穿来的仍旧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可一身行头都是男孩子的,年纪又小,没想到灰衣老僧慧眼一扫就辨出雌雄了。再一听到干粮和水,那什么男的女的也都可以不理会了,正饿得前心贴后背呢!一共掏出五块薄饼,留下两块再包好塞回老僧那散发着寒气的怀中,拿着剩下的三块和水壶,费力的挪到那男孩身边。
“喂,醒醒吧,坏人都走了。”
那男孩却一动不动,吓得亚玫以为自己刚刚那脚踢得太重了,忙伸手去探他鼻息,竟然一丝气息也无。亚玫更惊,顺手就去翻他的眼皮,却被他一个扭头躲了开去,“我自躺我的,要你多管闲事!”
啥?多管闲事?亚玫完全没有料到第一句由这个男孩口中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穿越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可听灰衣僧人的意思让那个魔头重伤的可似乎是自己啊!而且刚刚的一脚,那是真真切切的救他于必死之中!
亚玫生气的不再理他,就着水吃起饼来。也不知是被他气的,还是这干巴巴的饼实在无法恭维,亚玫每咬一口,心里就难过了一分,待得一张饼吃完,眼泪就在眼眶中乱晃,下一秒就要流下来了。
那只臭猫!我在现代过得好好的,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把我弄到这个稀奇古怪的地方来!穿过来还吓个半死,这笔精神损失费看我怎么跟你算!
还有自私的老姐,不好好找个稳定工作,偏要去探险去考古,美其名曰“寻找人生的答案”。结果呢?不过是碰到了一座阴森古墓里的蜡人,就兴冲冲的跑到古代来了。她信上怎么说来着?“感觉执求一生的答案,就在那绝美的她笑得天真烂漫的当年,无论如何要去寻寻,多则年余,少则数月便归……”亚玫冷笑,穿越时空被她说得像出趟差那么简单,这种自大狂妄且全不把她这个妹妹放在心上的姐姐,她找她作甚!
啃着干巴巴的饼,摸着仍旧瘪瘪的肚子,想起中午在医院食堂吃的辣子鸡丁和香干肉丝,想起下午方月请大家吃的黑森林蛋糕……早知道下班时就不着急看老姐那封破信,跟方月她们几个K歌去了,这三个月为毫无消息的老姐牵肠挂肚,又正赶上流感爆发忙得没日没夜,正想着可算能轻松几天了……呀,前天才去报的那个琵琶课呀!整整交了一年的学费,用掉了她半年来的所有积蓄……亏大了!
眼泪终于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她想到亏大了的还有一件事!
方月说今天是自己的“撞日”,是在手机里说的。她当时说得暧昧,她听得心慌脸红:“今天真是你的撞日啊,不光撞人,还撞桃花!”
这桃花当然指的不是撞到她那个病人武潼。虽然方月几个好事的小护士死党看着高大威猛的武少爷开着马卡达姆色的卡宴,气派派的要送她回家,都笑嘻嘻的劝她“你就从了吧”。
今天,她撞见了一个人。
一个自她上了医学院护理专科学院之后就一直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一个人,一个不过是看到了他的照片就念念不忘整整七年的人……
她当时抱着病历夹急匆匆的跑着,心里惦念着送完病历就找个地方把传达室李大爷刚交给她的老姐那封信赶快看了。三个多月没有老姐任何消息,她真的很担心。被风吹迷了眼,她也没顾上处理一下,仍旧强眯着眼小步跑着。结果,正撞上了从住院处出来的方月,病历夹散了一地。她眼中的细沙终于被泪水冲刷出来,却突然发现那不安分的贼风竟吹跑了那封宝贝的信,且越飞越高……
她什么也顾不得的追信而去,就这么愣愣的撞进了一院来会诊的专家队伍中。傻傻的发现信,就落在他身旁,然后捏在他的手里。
她怎么会忘记这个思兹念兹七年多的人?
他们虽然一个是硕博连读的高材生,一个是护理专科学院的平凡女孩,但多少也算是校友。可惜,无缘在校园中有星点的交集。她上学的那年,他刚巧毕业。只是一直听说他的优秀,他的冷静,他的专情……开始只是小女生跟着学姐们对前校草的莫名崇拜,直到她在一位学姐那里看到了他的照片。
看到他脸的那一刹,她突然心痛得要命,突然想哭,突然有种浓重的悲哀汹涌而来。
她觉得她好像认识他好久好久了。方月听了这句话毫无气质的大笑,你小白文看多了吧?这年头不时兴矫情了,一见钟情就一见钟情呗,说那么多不累啊!
她跟着她傻笑,却再也无法把他的影子从脑海中抹去,也再也无法让别的影子进来。
一直听说他和相交多年的女友感情很好,她按捺着心底想见他一面的冲动。她知道他在一院,却一次也没有去过一院,连实习和工作也刻意的选择别的医院,刻意的避免见他,害怕一见之后自己的单恋更加的无法解脱。
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们第一次的面对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她颤抖着捏住他手中那信的一角,惊讶,困惑的望着他。为什么他要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为什么他还不放手,而是紧捏着信的另一边?为什么……
他捏着信的一边,她捏着信的另一边,有数分钟之久,又在旁人的异样眼光中同时放手……
亚玫捂着有些发烫的脸颊,脑海中复现着他当时的目光,其中不愿移开的莫名情愫,让她恍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她是,但是他不该是会对她一见钟情的人。多少美女才女不择手段的倒追过他,他从未动心,从未动摇过对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的爱……她历来很有自知之明,充其量就是个长得还算清秀的普通女生,毕竟家里还有位才貌兼备的可恨老姐作参照。
可笑,他怎么会对毫不出众的她一见钟情?
可方月后来的电话让她乱了心绪。
方月她们当时已经被武潼送到了KTV,却没有人唱歌,都在听着方月拿着手机对亚玫进行远程审讯。原因是方月她们坐在武潼车上,正暗笑武潼一脸郁闷,想送的亚玫固执的跑去坐公车,倒是拉了一车不相干的。可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几个人都再懒着去逗武少爷开心。
因为他们都瞧见了亚玫和他一个东侧车站,一个西侧车站,两两相望,“整条马路那电火花啊!都变成高压辐射区了。”方月历来夸大,芝麻大的事,她也能说成太阳一般。而关键是后面接下来,亚玫不知道的事。
“你那该死的十路车不是来了吗?你不是爬上去了吗?”的确是该死的十路车,正正把前门停在自己脚跟前,她下意识就迈了脚。她也的确是爬上去的,掏公交卡的时候,把老姐那封令人发指的信给带掉到地上了。等到她站起身来的时候,车已经开了,路的对面也没有了他的踪影。
“他追到马路这边来了!还拍车门来着,就差肥皂剧里那样帅帅的追车跑了。”
可惜,车就那样不解风情的开走了。
这些年沉默的单相思似乎变得有了些不同,看到了星点的希望……
而,这些希望一下子就被那只叫做咪雅的猫生生的毁了,一转眼竟然就回到了解放前!!苍天啊,我一个渴望恋爱的花季少女,难道注定了不能牵着喜欢的人的手逛街吃冰激凌?太残酷了吧,这么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都不能被满足?!
她狠狠捶地,死猫,你要是敢让我穿错了时代,穿错了人,见不到老姐,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胸中气愤难遏,又一瞥眼看到那个臭小子还在装死。行,你装!抹去泪水,也懒着去管脸上又是泥又是泪的变成什么德行了,慢慢的开始掰饼,一块一块的堆在那男孩的嘴上。那饼够薄够韧,她按照面积大小由下至上那么垒成了个金字塔,“我知道你受伤挺重的,手臂抬不起来。那就这样,饿了张嘴就行。”哼,我就是多管闲事,救了你的命你还说我多管闲事,那我还就管到底了!瞧着饼压迫了他的鼻孔和嘴巴,导致他明显的呼吸不畅,亚玫心中得意,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恶作剧完成,她心情好了一些,盘腿坐在男孩身边,笑吟吟的瞧着他那长睫毛一抖一抖的。那男孩也是个硬脾气,明明一扭头就能摆脱的束缚,他偏就硬扛着不肯向亚玫屈服。亚玫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瞥到他右臂上一道寸长的新伤,深得似乎就要见骨了,血早已自然干涸了,可肉外翻着很是难看。亚玫皱了皱眉头,犯了看到伤口就想动针的职业病,扭头看着打坐的灰衣僧人僧衣上大大小小的补丁,“大师有针线吗?”
灰衣僧人长眉一动,嘴角挂上一丝笑意,“在我怀里,有个紫布的小包。”
亚玫取来了针线,伤药,又讨了火绒,讨教了半天原始的点火方法,简单把针消了消毒。然后将男孩右臂衣服的裂口撕得更大些,皱眉看着那丑陋的伤口,想起刚刚那灰衣僧人说这男孩被追杀了一年有余,心中一阵怜惜,将饼拿开,只留了一块在他嘴上,“不跟你斗了,想通了就张开嘴吃一口,饿着不也怪难受的?”她给他涂了一些灰衣僧人包中的外伤药,看他仍旧一动不动,又道,“我给你缝合这个伤口,让疤留得小些。疼的话你就叫吧。”她盯着他倔强的嘴角看了一秒,便一狠心下了针。
看着新血流出,亚玫担心的看着男孩的表情。明显是很痛的,紧张的面部表情和臂部肌肉暴露了他,可他却依然一声不吭。这点年纪却有着这样超人的忍耐力,佩服佩服。
穿越到了古代,这意味着什么呢?听方月说那些穿越小说里的主角都用现代的知识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可自己会什么呢?除了这些护理常识,基本没特长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可要怎么办呢?早知道就学中医了,好歹能用上更多。
算了,不想了,明日事来明日愁。她定一定神,一瞧伤口缝得歪歪扭扭的,暗叫这要是被当年学校里那最严厉的徐“大妈”瞧见了,还不得穿过来狠狠骂她一顿?忙收敛思绪,认认真真的缝完。看着那漂亮了许多的伤口,她轻吁一口气,瞧见男孩的脸上也似乎一松。她眼珠一转,顺手将针向他手臂上轻轻一扎。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成功刺激得男孩张开了嘴,叫了出来。可一声“啊”只喊到了一半,就被落下的饼给卡住,发出了无法呼吸的“吼吼”之声。亚玫忙收起恶作剧的笑容,把他扶着坐起身来,轻轻击打他的后颈,后背。男孩咳嗽了两声,成功把饼咳了出来。亚玫正要放心,却听他咳个不停,直喷了数口血出来,才平静下来呼吸粗重。
看样子他的伤不轻,虽然骨头什么的还好,可应该是有内出血迹象。她扶着他重新躺倒,硬灌了些刚刚由灰衣老僧怀里掏出的内服伤药。他还是别扭着,不吃东西,药也紧闭着嘴唇拒绝。亚玫一怒,顺手举起一块石头,扬言她会敲掉他的下巴,到时候他不喝也得喝。
男孩那晶亮的黑眼睛愤怒的望着这个野蛮的小丫头,遭到了同样倔强的回瞪,“你找死是吗?那你快点咬舌自尽得了。你要是咬不下去,就趁早把药喝了!”
她再不说二话,按住他的下颌,趁着他反应有些慢,顺手一壶盖药就一滴不剩的灌了进去。听着他喉咙中的咕咚一声,她胜利的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得意的在他眼前晃着。
男孩扭过头,闭上了眼,不打算再看她。亚玫也懒着理他,加上疲惫和困倦袭来,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这一觉净是梦到现代的事,梦到方月一帮好姐妹,梦到护士长她们,梦到医院雪白的病床,银亮的针头……梦到了他,那双看着她的迷茫眼眸……好想问问他为什么会那样看着自己……
“救命……”恍惚中听到一个声音,惊得她猛地从睡梦中坐起身来,一时冲动忘了背上有伤,疼得龇牙咧嘴。那个别扭的男孩还躺在她身边,也睁开了眼,听着断断续续的“救命”声由远处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越听亚玫越是熟悉,越听心中越是慌乱。她站起身来循声而去,小心绕开地上那些死尸,向着不远处的石头山小跑。一路上都是碎石,踩上去脚板生疼。绕到石山的背面,正瞧见那灰衣老僧跪在几块碎落的巨石前,拽出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
他是谁?
为什么她的心里会涌出一种极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