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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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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灵宫。
白色的帘幔飘飘忽忽地抚着光光的墙壁,摩擦出极轻微的声音。
明儿跪在牌位前,凝视着那几个不知凝视了多久的字:“永灵公主刘璎”。直到眼中的热泪流下,直到泪痕已冷,她还是凝神地盯着那六个字。
好一会儿,她重重地磕头。
“公主……她们都去陪您了,明儿也快了吧。”她的声音里只有空洞,“明儿见过那个人了,可是真的是她吗?”她的神色中有了点焦虑。“如果不是她,该怎么办呢?”
房间里静地只能听见外面的鸟叫声。
“她真的是您的转世吗?为什么除了香气,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空气中氤氲着思念的苦味,久久不散……
原来今天的雾竟然这么大吗?
严懿卿站在风口里发着呆,任风吹动自己长长的头发,仿佛立刻就能把她的头发吹白一样。她好奇地看着周围,但是只有灰白的一片。周遭的雾是突然下的,也突然变得好浓。走在还有残雪留存的地上,她的脚步是沉重的。
不会输的,她咬下了嘴唇,在心底又说了一遍。
浓雾把四周的一切都隐藏了,她一个人茫然地看着这片雾,心里的迷雾同样把她层层地包裹起来。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吗?这就是整个世界吗?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本来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伪装的,真实是什么?是不是都被浓雾覆盖了?
前世,今生,我究竟是谁?为了完成她的心愿,做了她的替代品,是心甘情愿?还是别无选择?或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一切,根本无所谓选择?
白蒙蒙的天笼罩大地,和地上的残雪一起,把人的视线变白,连心,也渐渐空白一片。
情不自禁,她轻轻哼唱起一些悲伤的流行歌曲,那些离她已经很远很远的歌曲。她被抛到这个时空,这个她热爱的一切人和一切事都没有诞生的时空,她只有一个人,她总是找人说笑,把自己丢进快乐的圈子,只是为了不去想她丢失的一切,不去想她现在拥有却并不真正属于她的一切……
叹口气,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唱着一首当时好友失恋时自己为她写的心情之作。
“在吧台边你哭着说刚结束的爱恋浮肿的眼你沙哑了声音只会呜咽
相对无言我找不到安慰你的字眼我们的脸在灯光下染上彩色斑点
你难过因为那个人抛下你们的爱情我心酸因为我从未得到过
我拼命寻找我拼命祷告他未来的美好会容纳我的微笑
可是我没办法走到在他的世界门口停了脚
只能静静看他和她幸福地聊所以我从未得到
第几支烟在我们玫瑰甲油中盘旋颓废的夜高跟鞋流浪在都市的夜
霓虹世界两个落单女人在地铁站失去时间一切逐渐模糊然后不见……”
唱完这首歌,严懿卿才发现什么时候泪水已经下来了。低下头,心想自己怎么又哭了,是因为想到了当日好友凄惨的情状,还是在为今日孤单的自己哭泣,已经分不清了。她只顾在这里自怨自艾,却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正在不远的地方听着,只是太浓的雾隔开了他们的视线。
卫青正去绮兰殿,路过这里,听见歌声。奇怪的音调,奇怪的节奏,奇怪的唱腔,然而却是非常自然好听,非常容易让人记住它的调子,但是他并不是很懂歌词,只是听着像是悲伤的歌。
凭着习武之人非凡的眼力,他已经看见了那一袭浅粉的衣裙。这样远远地,朦朦胧胧的,就好像是曾经的刘璎站在那里一样。站在原地,抿紧了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上前和她打招呼的念头。那天她和他表白了以后他就尽量避开她,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是她,他不应该对她有什么过多的想法,但是奇怪的却是,他的脑海中经常可以清晰地浮现出她的笑颜,那张扬的明艳的,同时也是实实在在可以打动人心的笑容,他每次都会在对她的笑容的回忆中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而当他回想起她眼底的悲伤时,他也会跟着蹙眉。
但她,不是她啊。
每每此时,卫青都会这样对自己说。但是,又能怎样呢?自己究竟是真的被她所吸引,还是因为她和刘璎的关系而对她格外关注呢?卫青想着这个他一直在想,却一直没有答案的问题,始终只能对自己摇头。
“卫青……”
突然,他听到有谁在说着他的名字,心里一懔,他抬起头,而眼前只有那个模糊的身影。
“卫青……”
又是一声轻吟,却让他的心弦瞬间产生共鸣。他要答应吗?虽然他知道她只是在念着他的名字,她并不知道他其实就在不远处。
“严姑娘!严姑娘!”
在他苦恼的时候,他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是去病。大致判断了一下声音的方向,他趁着浓雾的隐蔽,向远处跨了几步。
“你哭了?”
“要你管,是雾把我呛的。”这话只有严懿卿说的出。
“雾会呛人?”
“会啊。”
“哦,那就会吧。我,我来是问你件事的。”
“不是你姨母让你抄书的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唉,那不是溜的嘛。对了,这附近没人吧。”
“没有啊。”
“这么浓的雾,没准哪躲了人。”
“谁这么无聊啊。”
卫青听着,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就是这么“无聊”。
“好了,根据我的听力,附近应该没人。”
卫青在心里叹气,看来去病这小子需要练练他的耳力了,照理说习武之人应该有很好的听力才是。
“什么事啊?”
“是陛下让我问的,我本来那天从上林苑回来就要问你的。”
“哦,你的确说有什么事的,后来没说,我就忘了。”
“对。其实,是陛下,他说,他说,你的答案是什么?”霍去病艰难地开口,他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问出答案,连他也很想知道的答案。
“什么答案?”严懿卿明知故问。
“……问你愿不不愿意做他的妃子?”霍去病的声音小了不少。
卫青还是听见了,他呆了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痛。原来陛下早就……唉,既然如此自己怎么还会这么苦恼呢?她不是她,只是个被陛下喜欢的女孩而已,更何况不再有兄妹关系,那么自己怎么可以……
“不愿意!”严懿卿斩钉截铁地道。
“严姑娘……”
“你不是问我那天和你舅舅说了什么吗?那我就告诉你,我跟他说我喜欢他。”严懿卿大声说。
“你……”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听见她这么毫不犹豫地亲口说出来,居然还是会伤他的心。
“我只是想告诉他,是‘严懿卿’在喜欢他,不是那个什么公主的转世。这样似乎很任性,可是我真的不愿意自己被当成一个替身。你真的认为你们陛下喜欢我吗?他喜欢的不过是他的妹妹而已,正好,他的妹妹转世了,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喜欢的不是我,还是那个她。”严懿卿激动地大声喊了一通,喘了口气,不去看霍去病的眼,继续道,“虽然我希望卫青会对我说同样的话,但是,我又不想被他当成另一个人去爱。即使我是刘璎的转世,我也不会是她,永远不会。”
霍去病看着眼前激动的严懿卿,伸出手把她轻轻搂在怀里。
“霍去病?”严懿卿有些诧异,但还是没有拒绝,“谢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笑了笑,霍去病道:“是啊,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我会在你身边,即使你的心里只有我的舅舅……”
严懿卿愣了愣,正在回味他的话时,突然模糊看见眼前有个人影。
雾,被阳光一照,已经开始消散了,那个人影虽不是十分清晰,但也可以看出,是——卫青。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眼神有些悲哀,泪眼婆娑中,她看见的依旧是他的背影。似乎长久以来她回忆中的他都是背影,她一直都无法看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而他,为什么总是把背影留给她呢?也许,在他心里,自己远远不如那个“她”吧……
“春公公!”
春陀正发呆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甜甜地喊自己,回头看时,却是——
“诶,严姑娘。”
“你们陛下在吗?我找他有事。”严懿卿刚想直接就冲进去,有人突然从里面出来。
春陀急忙施礼:“公孙大人,您和陛下议事完了呀?”
“是,春公公。方才劳您禀告。”公孙弘也回礼。
“哪里,这是老奴的本分。”春陀也不甘示弱地客套。
“公公不用这般客气。”公孙弘继续不急不慢地道。
严懿卿已经快要睡着了,真会客套啊。不经意抬头望着檐下的风铃,“叮叮咚咚”,跟伴奏似的,好像催眠曲,不如赶快趁此机会,进去吧。嘿嘿窃笑两声,她一溜烟地闪身进去。
“诶——严……”
呵呵,让他们两位老人家去客套吧,等不及了。
溜进大殿,看见刘彻。他此时正一手支在几上,一手随意地敲着几边,一副沉思的样子,是在想刚才公孙弘跟他讨论的问题吗?那就应该是儒学的问题吧,公孙弘不是儒家大师吗?他是不是在想让公孙弘做丞相呢?根据史书记载,应该也快了吧,公孙弘可是刘彻的第一个布衣丞相呢。看不清刘彻的表情,却可见他紧皱的眉头,这皇帝怎么天天都皱眉头呢?不怕老得快吗?还是他想起了他最爱的妹妹。胡思乱想的时候,严懿卿突然感觉这样的场景怎么这么熟悉?什么时候似乎看见过?
那玄色长袍,更衬得他的体格强壮;那长而有力的手指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敲击着几边,这是他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
十几年?严懿卿轻轻捂住嘴,眼光有了一刹那的恍惚。“哥……”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哥?是刘璎?严懿卿呆住了。
眼前的刘彻突然抬起头,皱着的眉渐渐舒展,脸上露出了笑容。
严懿卿也渐渐挤出个笑容,却让自己觉得还是哭更好看点。
刘彻微笑着走到严懿卿面前,轻柔地对表情怪异的她说:“怎么了?朕以为你不会再理朕了。”
如春风拂面,他微微上扬的唇牵起她的回忆。而他的眼,那么温柔的眼,原来,原来一直不曾离开自己的记忆。直到现在才发现,才发现……
静静的室内,只听得到外面的风铃还在响着。清脆的声音四季不停,浅浅地,柔柔地,细细地唱着属于它们的歌,属于曾经的情歌。
深深地望着他的眼,却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一丝惊讶。避开他的目光,严懿卿调整自己的呼吸。“我是来给你答案的。”再抬起头,严懿卿笑眯眯地看着刘彻。
刘彻亦笑:“朕已经猜到你的答案了。”
“真的?”
“你必定是不愿意的,不是吗?”刘彻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不过只是现在,对吗?”
“啊……也,也许……”严懿卿支吾了一声。
“朕不想强求你,但朕真的很喜欢你。”刘彻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对上自己认真的眼。
严懿卿突然嘻嘻笑着道:“我知道了,这事以后再说吧。我跟你说说平阳公主的生日宴上的节目吧。”
“哦?”刘彻并不追究她突然岔开话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长公主也来跟朕说过,说要加些节目。后来想了想,大概会让卫青和去病当场比剑吧。”
“真的?那肯定很帅!”严懿卿感到好兴奋啊。
“去病说他很久没和他舅舅比一比了,正好有这个机会,反正都是一家子人嘛。”刘彻笑着说。
“我也要表演节目。”严懿卿露出非常可爱的样子。
“你?”刘彻呵呵笑着,“好啊,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请着表演节目呢。说吧。”
“告诉你哦,”严懿卿附着刘彻的耳边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阵,刘彻边听边点头,连连说“好”。严懿卿开心地笑了。
“那就这样了,我走了。”严懿卿准备闪人。
“这么快?难得朕现在有空,你不和朕说说话吗?”
“啊?陪聊?要付钱的。”严懿卿撅着嘴巴说。
“呵呵,朕手上没有钱啊。你去问桑弘羊要好了,看他愿意给你多少,你就拿多少。”
“哎哟,我开玩笑的呀。在这里要钱也没有用啊,我不过是回想一下我们那个时代的习惯罢了。”
“你是不是很想回去?”带着她走出大殿,刘彻笑问。
严懿卿看看刘彻,点点头。
看着她一副乖巧的样子,刘彻轻叹一口气:“如果有可以留下你的理由,你会不会留下?”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理由,值不值得我留下咯。”
刘彻看着她,好久,才终于开口:“朕会找到的。”
“好吧。”严懿卿挤出个笑,“哦,对了!”
“怎么了?”
“你别怪春公公没有禀报就把我放进来了,是我自己闯进来的。”严懿卿对着守在殿门口的春陀眨了眨眼。
“你倒真会替别人想,”刘彻笑道,“你以后来见朕,不用通报,直接进来就好了。春陀,听见了?”
“春陀听见了。”一边的春陀答道。
“真的?好啊。”严懿卿开心地答应,“哎——ちょっとまって。这权利好像太大了吧,小女子承受不起。”
“唔?是吗?”刘彻做出一副仔细想的样子,带着笑却没有笑出来,“朕愿意给谁这权利就给谁,你不用一副担心的样子。”
“可是……那你以前有没有给过别人这样的特权?”
走下台阶好几步,刘彻停下来,望着前面,那汉宫,他从小就住着的地方。眯了会儿眼,他转头看着严懿卿:“有。”
“谁啊?”严懿卿装作不经意的语气,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刘彻走回到跟严懿卿同一级台阶上,低头看了她好久,直到她无法回视他,他才低低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我最小的妹妹。”
和预想的一样,严懿卿抬起头,不顾刘彻沉重的目光,笑着说:“哦,这样啊。我们走吧。”说着一级一级地跳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