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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夜凄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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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看着刚刚打捞上来的尸体,又是一个。“每年一个啊。”他沉重地对春陀道。
春陀在一边点点头,却不敢多说什么。
刘彻凝重的眼神望向那片死气沉沉的池水。永远不会结冰的水,却永远让人感觉到明显冷于冰的温度。对着寒冷的夜风,刘彻在心中又一次呼唤那个他不知呼唤了多少次的名字:“璎儿,你究竟要做什么呢?你就,这么恨朕吗?”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她最后那哀怨而绝望的眼神,当鲜血在她身边盛开成凄美的花朵时,她最后叫了他一声“哥”,那一声,已是他心中千古绝响。难道是为了报复,她才让当年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一个一个地投湖自尽。只知道每年都会有,却无法预知准确的日期。这池水的怨念就这么深吗?转过头,刘彻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个宫女。“是不是还是叫着说她会回来的?”刘彻问她们。
“回陛下,”其中一个宫女道,“是这样的,昭儿死前的确也是奔向这里,大声叫着‘公主会回来的’,然后就投湖了。奴婢几个人来不及拉住,所以,才酿成惨剧。奴婢失职,罪该万死。”
“别再说‘死’这样的话,朕不希望再有人死,不管是谁。”刘彻缓缓道,眉目间有着历经伤痛的沧桑。他对着没有星星的夜幕无声地叹息。为什么逝去的一切还要不停地提醒活着的人那曾经的伤痛呢?“明儿,”他突然道,“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不怕吗?朕想把你调到别的宫去好了。”
刚才回话的宫女平静地回道:“回陛下:奴婢不怕。公主生前对奴婢的好,奴婢毕生不忘,对公主,奴婢惟有尽忠。”说完就在地上磕了个头,继续说:“奴婢是唯一一个跟着公主出嫁的宫女,是一直服侍公主的,就请陛下让奴婢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吧,恳请陛下让奴婢继续在永灵宫当班。奴婢谢陛下!”说到最后已是哽咽不已。
刘彻眼眶也红了。当时刘璎回到大汉时,就是他在自己身边的宫女里挑了明儿做她的贴身宫女的,可是没想到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好,朕答应你。起来吧。”刘彻道,然后对春陀说:“把昭儿也葬在那里。”
“诺。”春陀应着,立刻吩咐手下的人连夜开湖埋葬。
一时之间,那些素日与昭儿相好些的宫女开始止不住的哭泣,哭声回荡在凤池森冷的水里,也变得无比的寒冷。
严懿卿等到明白是死了一个人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她从小到大可从没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死掉,或者说她身边,也没有一个人死掉。长辈都健在,同辈也没有什么事故,所以“死亡”这个词于她,陌生地像是神话里的故事一样。可是,现在却在离她二十米不到的地方就躺着一具尸体。真的好可怕哦!!!她紧紧地拉着霍去病,身体开始有些颤抖。
“怎么?你怕了?”霍去病小声道。
“没,没有啊,我不过是觉得冷而已。”严懿卿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
轻笑一下,霍去病知道她在逞强,也不说破她,只是道:“我们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回去吧。”
严懿卿也这样想,当即就点点头,两个人站直了身体,准备回去。
可是,就在此时,严懿卿却清楚地听见了一声叹息。她猛然回头。
又是那声叹息?!和那次的一样。是刘璎吗?她的魂魄不散?可是,如果魂魄不散,何来她这个转世?那声叹息转瞬即逝,但严懿卿却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霍去病见她半天没有动静,推推她:“怎么了?”
严懿卿回过头,却吓了霍去病一跳。那样冰冷的双眼,寒气直射心底,令他不寒而栗。
“严,严姑娘?”
严懿卿似乎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只是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
“唔?听到什么?”
“有人在叹气啊。”严懿卿瞬间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舒了口气,霍去病奇怪地看着她:“没有啊,只有那些宫女哭的声音,还有,风的声音,哪有什么叹气?你别故意吓人好不好?”
“真的?难道只有我听见?哼,看来就是她。”
“谁啊?难道是那个永灵公主?”霍去病小声地猜测。
“是啊,我上次来这里,也听见一个女人在对我叹气,我想只有刘璎。”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五年了吗?不过,是不是因为你是她的转世,所以才会感觉到?”
“什么?”严懿卿怒气冲冲地说:“我有承认是她的转世吗?”
“啊?我以为你已经认了啊?”
“我只是怀疑而已,我可没有就这样认了。我不会的,我一点都不想做她的转世,我不想做她的替身。”
霍去病看着严懿卿。黑夜笼罩下,远远的火光映照中的白雪地上,浅粉的衣裳飘在风中,长长黑发下她迷离的眼仿佛看向千年后的世界,时空的交错在她苍白的脸颊蔓延。
那是一种凄绝的美,一天一地,是火、是泪、是夜的呼唤。
前世……
霍去病看着她,把陛下托他问的问题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连续两天的灿烂阳光把地上的雪基本都化尽了,汉宫又露出了它本来鲜艳的面貌。那场雪仿佛不留痕迹,而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好像根本不曾存在。后宫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宫女昭儿投凤池自尽之事的影响,依旧欢声笑语。原来,谁也没有离去,日子还是原来的日子。除了……
那个奇怪的来客——严懿卿。
不过,她似乎已经融入了这样的生活。在她脸上,笑容一直浮现,光鲜靓丽的妆容每天都化着,有她的地方总有无数人的视线聚集。
也不错啊,严懿卿心里想,在两千年前也过把明星瘾。况且,还有“绯闻”造势,那就是她和霍去病。两个人都住在皇后的寝宫,可以说是天天“黏”在一起。有时,两个人一起玩蹴鞠,有时,两个人一起看书,有时,两个人一起写字,不过这些事总是和他们的斗嘴相伴。皇后想管,无奈丝毫没有办法管住这两个古灵精怪。
现在,整个皇宫,整个朝野,甚至整个都城都在谈论这件事。刘彻当然也知道,可是当卫子夫或其他人向他提起时,他却总是眉头紧锁,要不就是长叹一声,于是,问的人摸不透他的心理,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但是,最焦心的却是卫子夫。因为她注意到严懿卿总会和霍去病躲在房间里偷偷摸摸地说些什么,有人出现就立刻不说了,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呢?一切似乎都有点神秘。
平阳公主来到卫子夫这里,两个女人一见面,免不了又是一些后宫的“八卦”。但,最主要的事情是再十天就是平阳的生日了,两人开始筹备起生日宴的事情了。
“其实,如果一切照着历年的规矩办,总觉得没什么新意。”卫子夫拨弄着暖手炉,轻轻说道。
“我也觉得应该加些新的内容,每年都一样,有什么意思?”平阳道。
“长公主所言及是。可是,除了这次陛下特许在宫中置办之外,臣妾还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点子。”
“唉,每年上至陛下,下至大小嫔妃,虽说等级有别,庆典的内容也不同,可是无非也就那几样。我参加了这么多年,现在每逢此等场合,都想睡觉,再不弄出点新的东西来,我看啊,以后我都抱病推掉算了。”平阳懒懒地道。
“长公主说笑罢了,这是您的寿宴,您要是缺席了,有什么意思?”卫子夫笑道,“不如长公主再看看能加些什么吧,只要陛下同意就好。”
“陛下肯定同意,他从小也是个不喜欢循规蹈矩的人,总是想着变新花样出来的。”平阳笑道,“好了,子夫,我现在就去找陛下商量商量,看看他有什么新想法,回来再看你吧。”说着就站了起来。
“也好,长公主慢走。”卫子夫也站了起来,送平阳。
走到门口,平阳忽然转身,笑道:“今天这里倒是安静,怎么不见严姑娘和去病呢?”
“去病被陛下招去了,这严姑娘,”卫子夫小声道,“严姑娘还在睡呢。”
“什么?都日上三竿了,还睡?”平阳有些嘲笑的意味。
“长公主不知道,这严姑娘有时要一直睡到下午呢。”卫子夫附在平阳耳边道,“因为她晚上总是很晚才睡。一个人看看书,练练字什么的,有时候也发呆,要不然就摆弄她带来的那些东西。”
“不是跟去病在一起吧。”
“那倒不会,去病睡得还蛮早的。”
平阳点点头,对卫子夫道:“他们走得也太近了,现在口碑很不好。可我就想不明白,陛下如果已经知道严姑娘的真实身份了,怎么一点都不在意呢?”
卫子夫忙道:“臣妾也旁敲侧击过,无奈陛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臣妾也不好多问。”
“没关系,有机会我去问他。他毕竟是我的弟弟。”
“那最好。不过,长公主还是要见机行事。”
“那是当然。我走了。”平阳说完,转身,侍女小卓已在门外候着了。
卫子夫目送平阳一摇一摆,风姿绰约地走远了,才回过头。只见严懿卿站在她的房门口,打着大大的哈欠。
“刚才是平阳公主吗?”严懿卿的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是。你终于起床了?”卫子夫微笑着说。
“是啊,啊——呀——,好好睡啊!在这里就是这一点好,可以随便睡懒觉。啊,对了,平阳公主来干吗呀?”
“再过十天是她的生日,长公主来和我商量这事。她说想加些新的内容,现在她去争得陛下的同意。”
“真的啊?她要过生日啦。”严懿卿兴奋地大叫,一把搂住了卫子夫。
幸亏卫子夫已经习惯于她的热情表示,只是笑着轻轻推开她。“你怎么这么高兴?”
“因为居然有幸碰上汉朝长公主的生日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太激动了!太兴奋了!”严懿卿双手交握,眼中闪着灿烂的光芒。
“呵呵。”卫子夫似乎也被她感染了。
“因为今年有我出现,所以一定给大家一个很不一样的生日哦。”严懿卿眨巴眨巴涂了睫毛膏的大眼睛。
“真的?”
“对啊,我一定要献上一个礼物!”严懿卿嘻嘻笑着。
“是什么?”卫子夫问。
“啊,现在当然不能告诉你,要不然就不惊喜啦。”严懿卿神秘地说,“好了好了,你就别问了。从今天开始,唔,还有十天。好,你就等着好了。”
“严姑娘……”
“我说过,不要问了。”严懿卿笑着说,“对了,这次生日宴会是你筹办吧,那如果你办的好,你老公肯定有赏吧。”
“我……什么?”卫子夫一片茫然。
“就是陛下。在我们那里,夫君都叫‘老公’的。”
“陛下?”卫子夫微微笑着,“不过就是一些与平常差不多的东西。”
“啊?那多没劲。”严懿卿扫兴地说。
“这也是没办法啊。”
“怎么会没办法?不管怎样,你好歹是他正妻啊,他也应该最喜欢你才对。”
“陛下可以喜欢很多女子。”卫子夫轻声道。
“可是他要是不最喜欢你的话,怎么会让你做皇后呢?”
卫子夫看着严懿卿,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间已完全不见方才的笑容。“严姑娘,你不懂。陛下立谁为后,不光是喜欢的问题,还有很多其他因素要考虑。陛下虽然曾经宠幸于我,但也只是一时,现在陛下最宠的是王夫人,你也见过的。”
“哦,是她,那个看上去又娇又小的女人。”严懿卿点点头,“那你,不生气吗?”
“既已为后,又怎能整天和嫔妃们争风吃醋呢。”
“那倒也是,反正你也是皇后了。”严懿卿脱口而出,却看见卫子夫瞬间不悦的眼神。“啊,ごめん、ごめん,对不起啊。”
“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不管是谁,都不能超越永灵公主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
严懿卿一愣。谁也不能超越?到了这个地步?
“没有得到的,便永远是最好的吧。”卫子夫轻叹一声。
严懿卿没有接话,她的心里那一瞬间想到的是卫青。是不是因为注定了不会得到他,所以才对他越陷越深呢?这些天,她一直想着卫青,自己似乎真的越来越喜欢他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一个人在昏黄的烛光下,拿着一管毛笔,用自己从五岁时就开始练的隶书,写下她对他的思念。都是用歌词的形式,因为这样的话可以谱上曲,以后如果回去了,在酒吧里还可以唱这些歌,也算是有个纪念了。
在暧昧的红色和紫色灯光交织之间,穿了黑色的超短款连衣裙,涂了烟熏眼妆,米色的唇中一字一字地讲述着一个浪漫的传奇,只是不会有人以为歌手在唱的正是她亲身经历的爱情,那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是悲剧的爱情。
为什么明明知道只能是悲剧,却还要不顾一切地去想他,不顾一切地去爱他,不顾一切地让自己深陷其中,留下一生一世无法愈合的伤痛呢?
这不是一种勇敢,而是一种宿命的无奈……
严懿卿的思绪飘向远方的时候,被卫子夫的声音拉回现实。
“你好像很喜欢和去病在一起。”
“哦,是吗?”
“现在整个后宫,整个朝上,都在议论这件事。方才,平阳公主也和我说了。”卫子夫试探地看着严懿卿。
严懿卿却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哦,不至于吧。那我成天干吗呢?有个人陪我多好啊。你想想,你又不陪我玩,刘据他们又太小,其他的嫔妃我看着都觉得不太喜欢,那就只有霍去病啦,和那家伙吵架挺开心的。”
卫子夫看她这个样子,心理却盘算着该不该说。
严懿卿看着她,问:“你有话要说?干吗那么犹豫?干脆点。”
卫子夫想了想,拉了她的手坐下,挥手让旁人都下去,才缓缓道:“严姑娘,陛下已经知道了。”
“那——又——怎——样?”严懿卿打个哈欠继续问。
“他已经确定你的真实身份了。”
“哦,你说那个什么,刘璎,对吧?原来她已经成了我的‘真实身份’了啊。”严懿卿很无所谓的样子。
卫子夫有些不相信她平静的反应,“不管是不是真这样,那你想,如果陛下真的就把你当成永灵公主在世,那会是什么结果?”
“会什么结果啊?”严懿卿仍然不明白。
“唉,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也许,他会想把你留在他身边啊。”
严懿卿斜眼看了看卫子夫,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然而她心里却开始打鼓。
“你不了解陛下,他不想错过的东西就永远不会逃出他的掌心。”
“可我不愿意啊。”严懿卿笑道,“他还会把我锁起来强迫我不成?”
“那你不会是想留在去病身边吧?”卫子夫略有些担心地问。
“他那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严懿卿笑得花枝乱颤,那个小子,有没有搞错?
“那……”
“拜托,我说姐姐啊,唉,我干吗非要在两千年前找男人呢?”严懿卿把双手搭在卫子夫瘦削的双肩上,一副说教的口气,“我们二十一世纪的男人虽然已经退化到好的没有几个了的地步,但好歹没有全部死光吧。”
“这……”
“所以!我不会傻到在两千年前喜欢上一个人的,因为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我总要回去的,我才不想留下这种刻骨铭心的无奈痛苦呢。”严懿卿笑着说,不过却立刻把头回过去,她的眼里已经有了泪光。“我要去吃点东西啦。”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她蹦蹦跳跳地跑向自己的房间,把欢快的背影留给一脸疑惑站在原地的卫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