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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长门怨 ...

  •   严懿卿进了这个植满柳树的宫院后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好冷!怎么这里这么冷?
      放眼四周,柳的枯枝在冷风中吟唱死亡的组曲,招展的手臂仿佛在呼唤遥远的亡灵。什么都是死的,这个宫院里满是死气。而那遥远的天,刚刚还蓝得耀眼,怎么现在就灰了呢?“天啊,陈阿娇就住这种地方?”严懿卿暗想,不禁同情起这个废后来。不管人家多任性,多刁蛮,多惹人讨厌,好歹也不能给人家住这样的房子吧,跟卫子夫的不能比,这就也不说了,连一般宫女的都不能相提并论。这真是冷宫啊。好冷!
      正当严懿卿想办法准备去取树枝上挂着的风筝的时候,一阵歌声传来。
      是什么?声音飘渺,凄凉悲苦:“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
      这好像是《长门赋》?!
      歌声停了,箫音却起。
      声音越来越近,严懿卿蓦然转头,长发被扑面而来的风打乱了规则,惊起一片青丝。而面前的一切透过她凌乱的发丝,让她怔怔地呆住。
      时间定格在那一秒。天哪!那是怎样的美啊!
      全身的淡蓝色衣衫,长长的腰带飘舞在细不盈握的腰后;长几及地的头发,几许白丝纠缠其中;白得晶莹的脸显得极为瘦削,两道柳眉间凝结了数不清的仇怨;她闭着眼睛吹一管青中泛白的老旧洞箫,细白的手指起落中,箫音如空云悲鹤,回荡枯枝间,更显无限苍凉。这样的女子会是谁呢?该不会就是……
      箫音停了,吹箫的人抬起了眼睛。严懿卿再次大吃一惊。美丽的脸上,那眼睛竟是一潭死水。
      两个人相互望着,风静静地吹过。
      许久,吹箫的女子走到一边的树下,牵住了挂在树上的风筝线,有些费力,但仍是把那风筝拉了下来。
      等到她把这风筝递给了自己,严懿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仿佛没有听见,吹箫的女子转身,轻飘飘地走去,只留给严懿卿一个淡蓝色的惆怅身影。当她快要走进屋门的时候,严懿卿突然大叫一声:“等一等,你是陈皇后吗?”
      衣裙一顿,随即冷冷的声音传来:“现在的我应该是——废后。”
      “啊……真的是你吗?”跟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个人啊。
      陈阿娇终于回过头看着严懿卿道:“我已经把纸鸢还给你了,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觉得你的箫很好听呀,你唱的也很不错。”严懿卿红着脸说,其实她不完全是这样想的,但她还是得找个借口。
      “是吗?那你真该去听听卫皇后唱的小曲儿,那才是天籁之音。”阿娇似笑非笑地道。
      “可是,我没听过呢。”
      “那是自然,我做皇后的时候也从来不唱曲的。不过,”陈阿娇对她点点头:“也算你是个知音,进来坐吧。”
      “可以吗?”严懿卿开心地说。
      陈阿娇不再说什么,向里走去,严懿卿想了想,便跟在她后面。

      进了屋才发现这里的一切不是白色的就是青灰色的,空洞洞的,没有任何装饰品,只有简单至极的陈设。然而,却有一点是极不协调的——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香味。严懿卿不禁在鼻子前扇了扇,怎么会这样呢?
      阿娇注意到她的动作,不解地问:“怎么了?”
      “啊?我觉得,觉得……”似乎不太好说。
      “有话直说好了,我又不是有什么权利的人,即使你说的不好,我又能拿你怎么样?”阿娇淡然道。
      “说不好你会不高兴的呀。”严懿卿脱口而出,却换来面前女子惊异的眼神。
      “我不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
      “咦?我说话惹你不高兴,当然是我的原因啦,那我就会过意不去的。”
      阿娇愣了愣,看了严懿卿好久,随即转身去取了茶具和点心出来。
      “不过,我可说了啊。”严懿卿实在受不了:“你不觉得你这里太香了吗?”
      阿娇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的东西,这点心和茶自然是极差的,不嫌弃的话就吃吧。”
      严懿卿吐吐舌头,道:“你果然不高兴了。”心下却想:“唉,就像在我们那里,你对一个抹了浓烈香水的女人说她太香了,结果就是遭白眼,可见这真是千古以来不变的真理呀。”
      阿娇看了她一眼,唇角似乎扬了一下:“我闻不到……闻不到气味。”
      “啊?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严懿卿连忙道歉,心下却觉得奇怪。
      “没什么。看来,你是新进宫的吧。”阿娇随意问道。
      “我,好像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我,是……”严懿卿不知为什么却不愿对她坦诚相告,她和她之间似乎隔了一道深深的壕沟,谁都无法逾越。只有一边茶水发出的蒸汽氤氲了空间。“是的,我,是新进宫的。”严懿卿想了想,还是这样告诉了阿娇。
      “看你也是新进宫的,要不然也不会跑到这里来。”阿娇的话让严懿卿感觉有点酸楚,然而后半句话却让严懿卿差点把茶喷了出来。“长门宫是宫里的禁地,我让你这么轻易地就进来了,不怕我害你吗?”
      “呵,呵,呵,呵,”严懿卿呆笑了几下,“莫名其妙的,你干吗要害我啊?”
      “因为陛下很宠幸你。”
      “唔!”严懿卿硬是忍住了,才没有把茶喷出来,破坏眼前冰雪美人的妆容。暗想:“妈的!给那个刘彻占了大便宜了!”喘了几口气,问阿娇:“为什么?你凭什么这么想?”
      “要不然,陛下也不会允许你穿这种颜色的衣服。”阿娇道。
      “咦?”这句话严懿卿可就听不懂了。
      “你没发现这宫里都没有人穿吗?”阿娇瞟了她一眼。
      “对哦。”经她一提醒,严懿卿的确想起来了,“挺奇怪的。”
      “看你也真是个新来的呢,这是因为陛下不许人随便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怎么?宫里这几年的传说真的一点都没有听到过吗?”阿娇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妖惑。
      “什么……传说啊?”严懿卿小心翼翼地问,心里期望可别讲鬼故事给她听啊,没准她会晕在这里。
      阿娇看着严懿卿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笑了。“算了,不和你说了,看你很害怕的样子呢。”
      “哦。”严懿卿不好意思地笑笑。
      “难得有人陪我说话,又是陛下宠幸之人,我们还是别谈这些了。”阿娇突然起身,去一边的小屉里取出一卷竹简,摊在严懿卿面前。
      严懿卿疑惑地低头一看,竟是《长门赋》。啊!真迹啊!司马相如的真迹啊!靠!不知道这个值多少钱!去巴黎、纽约、米兰、东京、香港疯狂购物应该是够了啊……
      “知道它吗?”阿娇的声音有点酸涩。
      严懿卿抬头看看她。“知道啊,司马相如为你写的《长门赋》嘛。”
      “是啊,是啊,为了挽回陛下的心……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阿娇的眼中有些泪光。
      “唉,没什么。不就一男人吗?干吗这么稀罕啊?!”严懿卿从来看不惯痴情的女子,凭什么女人就该为不要自己的男人而哭泣悲伤呢?
      “我知道你现在正得宠呢。”阿娇哀怨地道。
      严懿卿心里暗自叫苦,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忙不迭地赔礼。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给陛下?”阿娇突然抓了她的手道。
      “什么?你还没给过他?”
      “不,我给过,可是他不愿意看,也不许宫里别的女子唱。你想,他都没有看过,没有听过,怎么可能回头呢?”阿娇的泪水流了下来。
      严懿卿想也不想地道:“好吧,我去给他看,你不要再难过了。”说着,就把那东西收在袖子里。不过,转念一想,仅仅凭这个就可以挽回一个已男人的心吗?似乎,很难的。
      阿娇谢了她,继续哭。
      严懿卿只好安慰她:“你真的不要再难过了,生气就是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你明白吗?”
      “安慰人的话谁都会说,可是,我自己的苦自从母亲死后就再没有人懂得了。不,连母亲都没有懂多少。”一提到母亲,阿娇哭得更加厉害。
      严懿卿在一边慌了手脚,连忙拿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泪。
      阿娇擦了擦泪,看着她,眼中是奇怪的神色。
      “怎么了?”严懿卿道。
      阿娇摇摇头,轻道:“如果陛下真的可以回心转意,那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严懿卿却奇怪了:“回心转意?”难道刘彻曾经跟阿娇真的很好过?
      阿娇长叹一口气,道:“我和陛下是青梅竹马,刚刚大婚的时候,陛下每天除了上朝就都和我在一起,我虽然有时候爱使使小性子,但陛下每次都让着我,还哄我开心。”
      “那不是因为你母亲的原因吗?”严懿卿在一边插嘴。
      阿娇白了严懿卿一眼:“是有吧,但是我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一直都宠着我。”
      “那后来是因为政治的原因他才……那个了你吧?”
      “如果是为了彻底打击我母亲和王太后的势力,陛下也不至于把我给废了,留着我做皇后不仅可以平衡外戚和外戚之间的势力,更可以显出陛下宽广的胸怀,而且也不至于让他的‘金屋藏娇’成为众人的笑柄。”阿娇的话中似乎有了讥讽的意味。
      “那他……哦,我知道了,是为了拉拢卫家给他建功立业。”严懿卿道。
      “那给卫子夫一个什么妃子的头衔也一样够了啊,对她那样的歌女,这样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也已经可以让卫家为他卖一辈子的命了。”
      “是因为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的确有很大的势力,但是她并不参与政治,这个女人唯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给陛下提供女人。”阿娇冷笑了一下。
      “那,他为什么废你啊?”猜了一圈,严懿卿累死了,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喝起来。
      “因为本来心中喜欢很多女人的陛下,突然有一天只爱一个女人了,而那个女人让陛下废了我,改立卫子夫。”阿娇幽怨地道。
      “啥?”严懿卿差点一口喷出来。“谁啊?”她好想知道啊,这可是史上最大八卦,哈哈,回去以后她就改行做考古啦,哈哈,盗墓也行。反正总要挖出点什么来证明□□的汉武帝刘彻最爱的是一个女人,哈哈哈哈哈哈,那自己就发啦……
      “可我多爱他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呢?如果我只是很多个中的一个,我也不会抱怨,可我不要有人成他的唯一。”阿娇的眼光有些迷离,“我那么爱他,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去做,甚至最后和自己的母亲翻脸,可是他,依然只爱那个女人……”
      严懿卿呆呆地看着阿娇几近崩溃的样子,刚要说什么却被门口进来的人打断。“哟,你怎么在这里?”她一看,是个宫女打扮的人,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然后忙不迭地上来拉她:“你怎么可以在这里?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还不快出去。”
      严懿卿不明所以,转头去看阿娇,却见她一脸泪痕,一脸苍白地站在她面前,漆黑的眼中满是愤恨和嫉妒,仿佛地狱出来复仇的鬼魅一般。严懿卿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你回来了吗?”
      “什么?”严懿卿更加迷惑,看看阿娇又看看旁边的宫女,却见那宫女只顾拉她要她快走。
      “就是你!”阿娇突然扑向她,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此时的她就像完全失去理智的疯子。门口正巧又进来了三个宫女,见此状况,连忙上来挡住阿娇。
      严懿卿愣在当地,听着阿娇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你还嫌报复的不够吗?你这个贱女人!迷惑陛下,你……”
      那个宫女顾不了许多,拉了严懿卿就跑。

      一直跑到宫门口,两人才停下。
      “怎么,怎么回事?”严懿卿惊魂未定地问那个宫女。
      那个宫女摆摆手,道:“你别再来就对了,我们娘娘……是个疯子。”
      “可是刚刚她还好好的啊。”
      那个宫女一拉袖子,道:“你看。”
      严懿卿一看,惊呼一声。天哪!那手上全是伤痕,像是什么划出来的。
      那宫女叹道:“娘娘被废后就发疯了,后来陛下请御医悉心医治后才好了许多,只是发起疯来的时候还是很可怕。”
      “啊?是陛下请人?”严懿卿又不明白了。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对我们娘娘还是有情的。只是娘娘现在太恨陛下了,见了陛下就要发疯,所以陛下也不来了。”
      “可是,她还是想挽回陛下的心啊。”严懿卿叹道,“果真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这个我不懂。”宫女笑笑,“娘娘一直在研香,发起疯的时候就打破那些坛子,然后用钗划我们的手臂。”
      “啊,你们好可怜。”严懿卿不禁同情起宫女来,也终于明白屋子里为什么那么香。“但是,她是因为陛下爱上了别人才这样的吧?”严懿卿问道。
      那个宫女想了想,点点头。
      “究竟是什么人啊?”
      不料,那宫女却一副为难的样子。“不能说。陛下有过旨意,不能说。”
      “啊?还保密?”严懿卿想了想,“算了,我直接去问他。”
      “您小心些吧,以后千万别来这里了。”宫女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严懿卿刚想说什么,突然想到《长门赋》还在这里呢,算了,答应她了,还是给刘彻吧。她满腹狐疑地往回走,脚步显得很疲惫。

      也不知走了多久,严懿卿觉得很累,便坐下来休息。
      “你在这里做什么?”清脆的声音响起。
      严懿卿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个宫女打扮的人,面孔清秀,微笑地看着她。
      “我叫明儿。”她微笑着自我介绍,严懿卿只是点点头。
      明儿看了看严懿卿来的方向,温柔地说:“你是从长门宫那边过来的吧,那你肯定被那个疯女人吓到了。”
      严懿卿惊讶地看着明儿,她那阳光般的笑容让严懿卿心里一暖。
      “她很吓人的。说话、举动都像个鬼一样,天天不死不活,发起疯来就大哭大闹。不管她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严懿卿感激地点点头。
      “严姑娘,您的纸鸢。”突然有人在后面叫她。
      严懿卿迷茫地回头,看见刚才的宫女,她将纸鸢递给她,又看了明儿一眼,便走了。
      “我是这个宫的。”明儿等那宫女走了,指了指头上方。
      严懿卿抬头一看,心底一片寒气袭来,她想起那天从凤池回来的时候路过过这里,这个“永XX宫”。看了看四周,却没有那天感觉可怕。是因为明儿的关系吗?
      “你要进来坐坐吗?”明儿高兴地邀请她。
      严懿卿笑道:“不用了,改天吧。现在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这样啊,好吧。反正你有空再来找我吧。你记住哦,这里是永——灵——宫。”说完,明儿灿烂地一笑,再说了一句:“你的纸鸢很漂亮,身上也很香。”
      呆在原地的严懿卿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不安分地挣扎着,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吗?为什么当听到“永灵宫”三个字的时候就觉得心好痛。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自己究竟忘了什么?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可明明是该记得的啊。那遥远的,曾经的,只会在梦里出现的过往,那些深藏的记忆,被锁在时空的彼岸,千年以后,它却迷失了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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