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苍茫》半日莲花

2、风疏雨骤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我搬了家。又心疼又唏嘘的付了一个月的违约金。托朋友在T市租了房子后，便打包邮递行李，除了走物流的两个编织袋，还有两个行李箱和一只手提的行李袋。从顺义站上车，转一次地铁到高铁南站，望京站换乘的时候，我拖着行李走了很久。上了高铁已经是晚上了，我跟朋友说，把钥匙放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吧，朋友一直不回信息，过了好久回复我：今晚你能住宾馆吗，我今天不方便，明天把钥匙给你送过去。

　　住宾馆？至少要两三百呢，怎么舍得呢？我不好意思诉说自己的窘迫，更不好意思向朋友提要求，只得默默关上了手机。下车时已经是午夜，车站广场笼罩在昏黄的路灯下，路灯下飞舞着小虫子，六月份中旬，夜晚的温度凉的有点沁人骨髓。我在广场的花坛边坐在行李下给我妈报平安，我妈说很困了，不能陪我了，让我自己等待天亮。一晚上思绪万千。

　　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拖着行李打上车，堵在朋友上班的路上，拿到房子的钥匙，放下行李又出门打车去产检。之前的产检是在北京做的，无论去哪一家医院生产，都要在生产的医院里做系统产检。果不其然，到了医院，大夫开了整套的产检，不到八百块钱。抽血，B超，采分泌物……楼上楼下折腾下来，拿上结果，已经是中午了。

　　当晚房东便通过中介找到我，声称我违约要我掏违约金搬走。我沟通之后才知道，是朋友租房子时没说清楚，没交代居住的人是孕妇。我联系中介说既然房东介意就解约吧，而且住您的房子就像被安了监控器，交房的天数我按天付钱。但房东一心想雁过拔毛，和中介联合向我施压，让我承担违约金和他的中介费用，而且我自己也是交了半个月的房租做中介费的，必然不会退给我。沟通不了，我就跟中介不再客气，让他和房东去报警好了，看哪一条说规定说我是孕妇所以我违约，同意和平解约是因为不想在快生的时候给自己惹麻烦。没道理什么便宜都让你们占了，你一个中介对我连蒙带骗的，一套房子想挣两份中介费呀？

　　那一个礼拜，我抱着随时解约心态重新找中介看房子，和房东方沟通解约。旧房东不退房租，又不敢重新租房子，但一个随时要退租的房子，我一个八个月的孕妇，哪里还能折腾的起呢。整一个礼拜，我睡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行李也不敢拆。直到房东意识到，他们压根没任何理由扣违约金，改口说把房子租给我。

　　这时我心里已经知道，这个房子迟早还会出问题，押金我在那一刻就已经不指望了。我只想生孩子前后安安稳稳的。接下来的产检的结果一直很不错，胎位也是正的，但大夫依然劝我选择剖宫产，因为我很瘦，骨盆又小，而小孩的预估体重至少八斤了，算巨大儿。

　　我开始准备待产包，收拾要带去医院的东西。我在微博上看别的妈妈的待产包清单筛选出我觉得有用的东西，在电脑上拿Excel表格罗列出来，在网上对比价格，偷偷吐槽有些东西根本没必要放到待产包里，又不是打算在医院过日子呢。剖宫产要在医院里住五天六夜，我只需要保证这五天六夜。除了我的睡衣洗漱用品、孩子的包单换洗衣物、产褥垫卫生巾小孩的纸尿裤沐浴液护臀膏这些必要又难买的东西，多余的都没有带。而暖壶、盆、卫生纸一类的，完全可以在美团上叫外卖。

　　一切都是未知的。剖宫产需要人签字，我联系我爸爸，说了情况，说想请他过来照顾一下我和小孩。我爸爸不愧是文化人，在说了一句“你可饶了我的老命吧”发现我仍然对他抱有期望后，采取了尿遁的方式，他说：“爸挂了哈，爸想撒尿，憋不住了……”

　　我哭笑不得。预产期一天天临近，朋友原本说在我快生产的时候会陪我住，然而又天天加班。有班可加总是好的，我跟她说其实我没问题的，有问题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的。一方面是不想太麻烦人，耽误别人的工作。另一方面，也确实没什么大问题，我去离家两公里以外的超市，买到了9九块九的老粗布枕头、买了做面食的大案板，擀面杖，买面粉、肉和菜，包了很多饺子，一帘一帘冻在冰箱里，买了排骨焯水炖熟分装好冷冻。算计着一个月需要吃多少东西，如果带小孩没时间做饭，吃腻了冲泡燕麦白煮蛋，我还可以调剂一下口味。

　　母婴博主看的多了，我又开始关注小孩的小病小灾。看几个儿科科普号，对照着超星阅读上免费的儿科诊疗手册电子书，去看典型的症状区别，从湿疹热疹腹泻肠绞痛到各个种类的呼吸道感染，甚至传染病、儿科危重症……比较令我意外的是，捂热综合症居然也是危重症之一，高热大汗会引起高渗性脱水，随之引起脑损害，心脏、肾脏等多器官损害，死亡率居然有18.33%那么高，更有15%的可能遗留中枢神经后遗症。而老人们，是最怕新生儿穿少了的。

　　我对老一辈月子不能见风的观点半信半疑，又看了很多产后后遗症的微博，以为自己要卧床一个月，万一小孩得了什么小病，谁去买药呀。飞快把儿科常用药备齐了。诸如：氧化锌乳膏、炉甘石洗剂、妈咪爱、脐带消毒的碘伏、棉签……这种医院里就随时需要用的东西，也装到了待产包。

　　预产期过了一天、两天、三天……八天，医生不停的催促我赶快剖了吧，最起码也要住院待产了。可是我总觉得家里可以安排再妥当一点，拖着不去住院，只是每天打车去医院做胎心监测吸氧，拍B超看羊水是否浑浊，胎盘是否老化。

　　第八天的时候，凌晨三点多，开始了规律性宫缩，阵痛。我赶快起床洗澡，收拾好自己拎着待产包打车去医院了。还傻兮兮的问门口的医护人员几点上班。护士听我说规律性阵痛，赶快带我去住院部，边走边数落我心大。大夫过来给我做胎心监测，看我的病例和检查单据，建议我还是不要尝试顺产，双顶径太大了，加之过了预产期这么久，婴儿头骨变硬，不会很容易通过产道。

　　我赶快给我朋友打电话，叫她过来帮我签字。我是那天第一台手术，备皮、术前准备，其实很快的，我朋友过来一张一张的签字，我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处理好麻醉，肚子没了痛觉，但依然有触觉，我觉得肚子被扯来扯去，主刀的医生很快掏出了小孩，哇的一声，大夫惊呼到：是男孩呀——她早晨给我做检查时通过肚型和“女孩懒月”的说法判断我会生个小女孩。

　　护士从医生手里接过孩子拎到我跟前，拿着一张单据，扯着他的手脚让我确认：“五个手指——五个手指——五个脚趾——五个脚趾——什么也不缺，你确认了按手印——”

　　随后的事情，就是我朋友讲给我听的了。她一个小姑娘，在产房门口接过我儿子，护士给了她葡萄糖，跟她说让她去找奶瓶沏葡萄糖，她一脸懵的问大夫，“不是都喝母乳吗？”护士对她说：“你们这宝宝八斤多，巨大儿，快去沏，免得低血糖。”她手忙脚乱的去接水，又被护士告知饮水机里的水不是沸水，要去水房接沸水，放温了喂小孩。她冲好葡萄糖喂了小孩的功夫，我就已经被推回病房了。
　　我看见婴儿床里的小孩，已经安安稳稳在睡觉，他脑袋向一侧歪着，我只看的到后脑勺是一片黑着的头发，就还蛮大的，52码的小和尚服，他穿着是正正好的，袖子在手腕那里。和我之前去产检时见过的洗澡的新生儿一点都不一样，他更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