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辞职与不辞而别 ...
-
“那么，海伦娜，我的孩子，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 邓布利多照例坐在桌子那一头，修长的手指支成塔状，清澈的蓝眼睛自半月形的镜片上方打量着桌子对面的访客。
海伦娜有一瞬间接近晕眩的恍惚，这一切跟过往重叠，几乎要令她错觉她仍然不过是一个五年级的女学生：低调但握有权势、人缘算不上太好但也没遭排挤、朋友个个忠诚可靠、也许有一些小麻烦从不需要过分担心——简而言之，隐患重重却依然应该无忧无虑的孩子。
幸好只是几乎。她有时候确实感谢她不稳定的灵魂，比如现在这种身体与精神最深处散发出的痛楚就成功让她清醒过来，专注于眼前的事务。
但是这不代表她喜欢这种虚弱的感觉，即使她已经习惯了，她还是非常想要一大口固灵剂。那种冰凉的魔药会让她由内而外地暖和过来。那甜美的诱惑就在她的袍子里，西弗勒斯·斯内普出品。这些年她几乎形成了药物依赖，导致西弗勒斯不得不持续改良配方。
当然现在她不能，她的礼仪教养和自尊心都不允许她这么做，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杯子掺了水的蜂蜜——她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东西是红茶的——如果可以她连碰都不想碰，甚至别让她看到。她几乎可以听到茶和蜂蜜的呻吟，诉说它们悲惨的命运……
说到命运……
“阿不思，你知道，我是来辞职的。”
办公室里十分安静，只有银器运作的细响。
冷场的时间有点长了，海伦娜略带厌烦地想。邓布利多掌控谈话主动的能力依然炉火纯青。不过不要紧，这一次恰好她和老校长一样，只在乎结果。
“海伦娜，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仍然保持着半分钟前的姿势，须发银白的老人用任何一个慈祥的长者面对任性孩子的态度发问。
海伦娜由衷地笑了。面对邓布利多，这种微小的胜利都足以让人心神愉悦。“别告诉我你没想到，说谎可不像你。事实上也不可能，不是么？”她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格兰芬多在智力和心计上达到这个高度——莱姆斯·卢平还太嫩。
她现在的确失去价值了不是么？救世主和他的朋友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育了。事实上她在长久以前就失去对邓布利多的最大价值了，在她拒绝出卖预言之后。邓布利多并不需要再多一个头脑来帮助他分析形势——身份不同，他是棋手，更习惯操纵和掌控形势；而魔药大师有一个也足够了——尤其当敌对势力并没有的时候；她的人脉已经分别交给了邓布利多和西弗勒斯；虽然她的确还有一些渠道，但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到不了浑身消息的地步；她也从没正式向凤凰社提供情报，何况她现在也并非要求一刀两断不相往来，适当的合作当然也还是可能的，只是要加倍谨慎罢了——虽说此项凤凰社向来欠缺。
她不认为邓布利多会体贴到照顾手下的情感生活的地步，毕竟有家养小精灵在，只要斯内普不想，挨饿受冻就是不可能的。
想想她最大的功能居然变成了教育，这实在是有点讽刺……好吧，毕竟她是以教师的名义被聘用的。
老巫师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海伦娜，我只是想帮助你们……”
海伦娜偏了偏头。 “哦，我想我该感谢你才是。” 语尾微微上扬，却完美地表达出了一种讽刺。“虽然我以为你是想要那个预言。”[1]
她并不是不能体谅为什么邓布利多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求一个预言，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惜伙同马人与人鱼也要达到目的——大部分人不了解这些族群的力量，但显然他们是少数——他明明清楚预言的一大副作用就是束缚，当然，也不排除他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不过这些目下都和她无关了。即使仅仅作为契机这个时间点都太完美，她不可能放任它溜走。她必须离开。之后她还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琢磨邓布利多的用意。
“不过你也知道，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里。于我一个预言可以说微不足道，如果你用正常人提出请求的方式，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接受的。但是你并没有。”
“你威胁我。”海伦娜的声音轻柔似晨间滚落露珠的蛛网：“你用我最重视的东西威胁我，仅仅为了一个渺小的预言。你知道我不敢赌，因此肆无忌惮……而你的决定并不会改变。我把我自己的自由和生命、以及我个人的名誉都放在你脚下，换取你的承诺，内容是你本来就应该完成的责任，而两次你都让我失望了。我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来作为筹码，即使有，我也不敢再试第三次。”
邓布利多明显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只是说出了一句诚挚却无力的台词：“我很抱歉，海伦娜。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海伦娜唇边掠过一丝奇特的微笑：“不，我也很抱歉。我并非不了解你，所以我本就不应该拿这些事来考验你，或者说让你选择。我相信你在立下誓言时的诚意，也相信你的歉疚，我自己也不能保证易地而处，我不会做出这样的决策。不过我并不是你，这些也都不是重点，不是么？让我们言归正传，别偏离话题越来越远。”
邓布利多投向海伦娜的眼神带着浓重的悲哀，而海伦娜只是一声轻笑。“不必如此，阿不思。我一向喜欢好聚好散，拖泥带水也不是你的风格。我依然觉得你是一名伟大的巫师，不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讲，你都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我也还没有改变我的判断，你也知道我绝对不可能为那一方效力的理由。我想你不需要我保证再多了。必要的时候，我保证会送信的。
“那么，无论如何，这些年里我的教学还是不错的。啊，也许对孩子们来说有点严厉。不过我们现在只能希望这点坏心眼的磨砺会使他们走得更远了。”
“海伦娜，你真的下定决心……你确定……”老人慎重的选择着词句：“城堡外面非常危险。”
海伦娜以同样的慎重点了点头：“我明白，阿不思。我会珍重我的生命，即使我并不那么重视家族的延续，可是菩提海需要一个继承人。而我已经失去了一个。”
不顾邓布利多惊异的表情，她继续道：“如你所知，伏地魔是一定会来找我的，我父亲以为他的生命可以制止一切，不幸他一如既往高估了自己的价值。”她看到了邓布利多脸上的不赞同，又笑了一下。“当然，他仍然是我父亲。”
“海伦娜，你保证……你会有个安全的地方……”邓布利多没有继续，海伦娜的表情让他没有继续的必要。的确，在那个人一定会拜访她的前提下，谈论安全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我想卢修斯和纳西莎一定会欢迎我，我在自己的学院也还有几个朋友，但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菩提海虽然不是以豪富著称，本宅以外的落脚点还是有的。”
“海伦娜，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邓布利多的蓝眼睛弥漫起了雾气。他取下眼镜擦擦眼睛。“但是我不得不说，对一个垂暮的老人，你太慷慨了。”
“别庆幸得太早，阿不思。你知道的，菩提海睚眦必报。”海伦娜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红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么，阿不思，你知道我会要求你什么的。”
“我会照顾西弗勒斯的。”邓布利多主动说。
海伦娜的微笑里带着嘲讽：“照顾。”她点点头。“当然，他是你手里最锋利的刀子，即使为了你的大业你也会照顾他的。不，阿不思，你知道我要什么，而我知道你做得到。”
她站起来，双手撑住桌面倾斜上身，冰湖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邓布利多晴空颜色的眼珠。“阿布斯，你会照顾西弗勒斯，保护他的名誉和生命，尽你所能，不择手段。”
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邓布利多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是的。我，阿不思·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赖恩，应“海拉”海伦娜·卡珊德拉·加拉·宝里斯拉娃·叶卡捷琳娜·安娜丝塔西娅·利拉摩要求，发誓我会照顾西弗勒斯·托比亚·斯内普，保护他的名誉和生命，尽我所能，不择手段。”
海伦娜放开了他的手。她的微笑再次变得不可捉摸。“你果然知道。当然，不过是一些小把戏罢了……”
在她转身离去时邓布利多终于忍不住问：“海伦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西弗勒斯需要你，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没有人比你更……”
他被门把手响亮的呻吟打断了。海伦娜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脊背挺得更直来掩饰情绪的剧烈波动，这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无比高傲，很难想象她会说出接下来的话。
“是的，我是。但是太迟了。我必须回到黑暗公爵身边去。叶琳娜·林登西死了快二十年了……”有那么一瞬间她高傲的头颅仿佛要被话语中的深沉绝望带得低垂下去，但事实上她仍然微微抬着下巴，手里捏着门把。“我已经和其他人作了告别，你是最后一站。我的箱子在这里，马车应该已经到了校门口。那么，再见，阿不思。虽然这么说有点讽刺，但我衷心希望下次见面能够更加愉快。”
当然他们都知道，不会有下一次见面了，海伦娜想。她一手提着旅行箱，一手提着袍子，穿过滴水怪兽石像掩盖的阶梯拾级而下。这个精明的老人时日无多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当然没有多少人能抵挡住回魂石的诱惑……那只焦黑枯瘦的手至少说明了他即使在这个年纪也是当世最强大的巫师之一。
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慷慨，尤其对着这么一个精明了半个世纪的巫师——谈话双方都明白这一点。牢不可破誓言在这样宽泛的条件下有太多机会变成一句空文，所以台面之下其实还是品格的较量，或者毋宁说价值顺位的较量——而这一点谈话双方也有充分的相互了解作为基础。
真是不幸的相互了解。
尽管西弗勒斯谨慎得异乎寻常，他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比如在□□的时候也使用大脑封闭术——海伦娜露出一丝无意识的恶质笑容。她当然不会使用摄神取念这样明显的动作，但是观察西弗勒斯·斯内普——梅林在上，这件事她干得太熟练了。
还有他不会真的以为她不知道他在熬什么魔药的，她也不会假装她不知道。
邓布利多会如何利用他自己的死亡实在是耐人寻味的课题。好的预言家都是情报专家和阴谋家，而她至少是英国范围内最好的。
其实也并不难猜。
如果邓布利多只是想要假死——虽然这一点也不像是他会选择的手段——那么情况会比现在复杂得多，他的真实意图也会成倍地耐人寻味。但他确确实实是要死了——真是难得的失误，这就剔除了太多选择枝，事实上剩下的可能性少得可怜，虽然现实大概囊括了所有。
比如说，虽然他活着的价值极大，但还有什么比杀死他更能取悦伏地魔、保护间谍身份、也保护身为间谍的西弗勒斯·斯内普呢？
苟延残喘并不是格兰芬多的爱好，他们骨子里还是喜欢冒险——她打赌老校长一定也想过其他方法，但一定只有这一个才能牢牢吸引他的注意，纵然风险多多，还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即使连她也不得不为这样彻底的计算赞叹。不是谁都能做到这一步的，大部分人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根本不会考虑一丁点改变可能对未来造成的无限影响，而邓布利多永远算无遗策，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的网络精密准确的令人战栗，不知不觉中丝线已经穿透了你的肢体，让你只能按照他的意愿行动。
本来么，至高的计谋原就不畏惧为人所知，而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即使明知过程和结果，还要心甘情愿地随着丝线翩翩起舞，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这么说好像她有多讨厌邓布利多似的。
很难说相比之下，为黑魔王工作是不是更舒心惬意。她其实并不太惧怕钻心剜骨，虽然也不可能喜欢。她和那位大人决裂的最重要理由并非行事风格，而是最终目标。
同样也是智慧超群、力量强大，黑暗公爵胜在年轻，但是邓布利多有太多时间布局了……
伏地魔不懂爱，邓布利多还是这么该死的犀利……和正确。如果不是彼此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他们会成为忘年交的。也许他们还可以绕着圈子聊聊感情话题……不，还是算了，毕竟她受不了那种甜腻的饮料——如果那还能算是饮料的话——和没完没了的甜食，还有她讨厌蟑螂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辞职与不辞而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