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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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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朦朦亮起来的时候,我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房。青儿还在主屋里守着,小音小眉也没有下来,耳房里静悄悄的。
平时也常一个人安静的守夜,可是今天总觉得心里阵阵发冷,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靠着床沿缓缓坐倒,眼前耳边,还不停回荡着那些诡异的景象。
思来想去的,明明觉得害怕,只是累极,一时竟几乎快要入睡。“吱呀”一声轻响,却是青儿推门走了进来。
忙了大半天,她也是一脸倦容,怔怔在我身边坐下,就不说话了。
我心里惴惴的,又犹豫着该不该把夜里的事情告诉她,只怕她胆小,自己先吓了自己。两人对坐着沉默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股子淡淡的熟悉的香气,在青儿身边缭绕不去。那是芸主子晕倒的时候碰翻了笼起来的檀香炉子,青儿和小眉收拾了许久,才打扫干净。
慢慢的,眼看着那窗外的天空一点点变成了轻轻浅浅的蓝色。我才惊觉,又是一夜过去了。而不可知的未来,像蔓延在空气里的那一点挥不去的阴冷,已经密密麻麻的逼仄而来。
进宫两年多,第一次,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我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预感——也许,看似平静的生活,就快要结束了。
几天之后,在永和宫的甬道上,我遇到了宓儿格格。
她穿着件月白的弹墨长袍,踩着双瓷白的花盆底,月百的妆花缎坎肩下摆上绣着湖蓝的云纹,随着走动就流转起来。我忙蹲下身去请安,却被她一把扶了起来。
“给小格格请安。”我直起身来,见她额前挽着小抓髻,油亮亮的一条辫子垂在脑后,鬓边一朵小小的玉簪花,垂下两条细细的流苏,轻轻摇曳出窄窄的弧线。我上下打量,忍不住赞道:“小格格今天精神好啊。”
她挽了我同往芊水轩走,笑说:“你这丫头就是嘴巴甜。芸妃母这几日可大好了?”
“回小格格,芸主子是好了些。今日太阳好,才让小音小眉把抱厦里收拾干净,这会子正看小东子喂鸟儿呢。”
“那太好了。”宓儿格格心急的加快了脚步,“我求了额娘半天,她才答应让我和芸妃母一起去,我还担心芸妃母身上不好。”
我赶紧跟上去,问道:“去潭柘寺吗?先前听见更生姑姑在交代小太监们,说是德主子又要去潭柘寺礼佛了。”
宓儿格格回头嘻嘻一笑,说:“额娘每年四月都去呢,去年芸妃母身子不好没赶上,今年可别错过了。”一面进了芊水轩,小东子请安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我放缓了步子,远远看着芊水轩,心里竟觉得松了口气。
初春的风虽暖,到了晚上,还是有凉意慢慢的渗透进来。主子房间里的暖按例还没有停,刚把晚膳撤下去,小东子就笼着袖子缩着脖儿探头探脑的在门帘子外头张望。
芸主子放下帕子,拿了佛珠在手里,抬眼就看见他,轻笑道:“那猴儿,还不进来。”
“喳——”小东子嘴里答的清脆,掀了帘子闪身迈过了门槛,还不忘对着端了盘子要出去的小眉扮个鬼脸。小眉啐了他一口,站住了问:“你不去跟你那兄弟守着灶,这上下又来混什么?”
小东子苦着脸,又把脑袋缩了缩,就着门槛坐下来,抱怨道:“今年耳房的暖也停的太早了,这样天气在那凉地上坐着,你瞧瞧,你瞧瞧,”说着把手心伸出来晃晃,“瞧瞧这青白的色儿。”
我和青儿相视一笑,青儿把茶盏端在主子跟前,才故意接他的话说:“偏你生的娇贵,怎么不见小林子这么瞎嚷嚷?”
芸主子没说话,一时暖阁里静下来。她伸手按住茶盏上小小一颗圆珠,停了一会儿,彷佛回过神来的长出了口气,抬眼唤我道:“让他们把小厨房的灶熄了,别只管守着那凉地方,仔细受了寒气。”
我答应着,跟小眉一起出了屋子。
一出门一股子寒气直逼进衣服里,我俩一起打了个寒噤。
小眉往我身边靠了靠,嘴里说:“还真是,白天里那样好的天气,晚上竟是这样。”
我拿手臂将她一圈,笑道:“你是南方人,又才来两个月,自然不适应。京城里苦寒的日子多,这样天气原是正常的——咦,小林子不在么?”那小小的耳房里黑漆漆的,一点灯光也无。
“应该在的……”小眉声音却越来越小,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月光下只见她满脸不自在的表情,又怕我看见,极力掩饰。
我放缓声音,低声问:“怎么了?”
“没,没……”小眉往后蹭了蹭,怯怯的看看我,犹豫了半天才说:“向晚姐,在宫里我们原不该说这样话。可是,可是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人说说……”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接连几天发生的奇怪的事情已经让我心里有了准备,当下朝她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盘子,示意她说下去。
小眉拉住我往后又退了几步,远远离开了耳房,才小声说:“向晚姐,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是我从小体质就弱,总生病,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些。而且,而且从小时候起,我就,就能感觉到……”她吞吞吐吐半天,才凑到我耳边说,“那些东西。”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看漆黑的耳房,又看了看小眉。她果然轻轻点点头。
耳房的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眉尖叫一声,险些掀翻我手中的盘子。我也往后猛退一步,睁大眼睛,却只看见小林子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与小眉对视一眼,我心下有些好笑,是这些天总出些乱糟糟的事情扰乱了心神吧,竟被这样的孩子话吓住了。心里一松,把端着的盘子又送回还有些愣怔的小眉手里,故意厉声对小林子嗔道:“在那黑漆麻乌的地方做什么劳什子,灯也不上,是瞧着小东子好些了,又来吓我们不是?”
原是句玩笑话,未料小林子却脚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倒把我和小眉唬了一跳。还未赶过去扶起他,他又自己慌张张的跳起来,往房子里退了两步,一面抢着去点灯,一面颤声说:“向晚姐姐,小眉姑娘,是我的不是,惊了两位。我,我这就上灯。”
我心里暗自思忖,小林子一贯是个稳重的人,并不像小东子那样蛰蛰蝎蝎的。许是这几日院子里各种事情出的奇怪,每个人都有点神思恍惚,他又被那冷水一激一吓,现在这样倒也怨不得他。也就放软了语气,道:“也不必——你且自己多留神些就好。主子有话呢,让你把那灶熄了,上主屋里去暖暖,这几天寒气重。”
房里亮了灯,小眉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我看看,才端了盘子进去。这厨间地方狭小,我便只扶着门说话,并没进去。只见小林子坐在那灶前头的砖凳上,勾着头,悄悄儿斜着眼睛张望我。见我还望着他,马上低下头去,闷着声音说:“向晚姐姐,您,您代我去谢谢主子关爱。我从小就习惯了这样天气,不觉得冷。我,我不上去了。”
小眉放下盘子,走过去把他轻轻一推:“这是做什么,跟谁置气么。主子是心疼咱们,咱们可不能不领情。”
“不,不是不领情,哎,不是。”小林子慌忙摇摇头,眼睛也不抬,只是拿两只手在那衣襟上搓来搓去,急的话也说不好。
“行了行了,那你仔细看着火,一会儿让小东子下来打水。若是那时候觉得冷了,再自己上去,知道么?”我看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什么却坚持着不肯去,也只好这样说。
“谢,谢谢向晚姐姐。”
小眉走过来挽住我的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嘱咐道:“这屋子里一股怪味,想是什么东西放坏了,臭哄哄的。一会儿你上去之前,把那窗子开了散一散味道。”
我听她如此说,便也回头用力嗅一嗅,果然鼻端一股肉质腐烂的气味,眼角一转,却瞥见小林子手一抖,头勾的更低了,慢慢的答了句:“哎。”
回屋的路上,小眉有些讪讪的让我别把她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我笑着应了,心里却总觉得有个地方高高的悬着,放不下,够不着。
小眉见我神色淡淡的,便不再说什么。月色正好,照着院中青白的石板蒙上一层玉色。远远的夜空里传来轻细几不可闻的乐声。站住听了一会儿,不由得问道:“是哪里的歌声,这样喜庆?”
“听她们说,是皇上在穆主子那里设宴呢。穆主子算来也不过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皇上高兴呢。”小眉睁大了眼睛往夜色里张望。
那极高极深的天空里,除了月色和一两点星光,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