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故人逝情何以堪 ...
-
梁中大通三年四月乙巳，在东宫永安宫的主殿内，年近三十一岁的太子萧统薨逝。朝野惋愕。一国上下，缟素如雪，号泣满路。四方氓庶，及疆徼之民，闻丧皆恸哭。
后，高祖梁武帝幸东宫，临哭尽哀，诏敛以衮冕，谥曰“昭明”。
七月乙亥，立皇三子、昭明太子胞弟萧纲为皇太子。临轩册拜，授以册宝，正位东宫。
四年九月，太子萧纲正式入主永安宫。
他立在回廊里，看着这修缮一新的永安宫，眉头深锁，给本来英俊洒脱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阴郁。
九月里，桂子正盛，甜甜的清香飘来，像极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人崇佛，性子平淡得紧。身子周围缭绕的是上品的檀香。恐怕除了那人的近侍和前太子妃他的大嫂蔡氏，也就只有自己知道，那人最爱的，其实是桂香。
桂子香如故，那人却已不在。
身后有脚步声，他却不想回头去看。反正不会是那人，他又何必回头。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心中一紧，随即暗自苦笑：果然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这个称呼本是属于那人的啊！
“平身吧！”他还是伸手扶起了他的结发妻子，原晋安王妃现如今的太子妃王氏灵宾，“你我夫妻多年，今后也不必如此多礼。”
王氏低头垂眸：“谢殿下。殿下，雪霏轩已收拾好了，您……”
他愣了愣，随即平淡道：“本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王氏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施礼退下了。
他们少年夫妻，本是政治联姻，但相守至今，她还为他添了嫡子嫡女。就是这，也留不住他的心。
罢了罢了，如今这相敬如宾，她又有何不满？
望向正在永安宫花园里玩耍的已满九岁的男孩，她弯了眉眼，微微笑了。
他去了雪霏轩。
雪霏。这还是他起的名字。
那年，他不过四岁，却时常指使他的奶娘带他去永安宫见那人。那是他的同胞哥哥——他既庆幸又深恶这样的血缘羁绊。
那人两岁被封太子，七岁便出居东宫。而他，却可以留在母妃身边直到外放就藩。
他开蒙的早，字是那人一笔一划教的。虽然彼时那人也不过七岁而已。
那日，那人为他讲了《诗经•小雅•采薇》。那人生而聪睿，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能讽诵。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他背诵的很响亮，也很清脆，为的就是那人的一句赞赏——相比较父皇，他更喜欢那人将他搂在怀中，轻声慢语：“六通，你学得很好。”
他与那人时常呆的地方，是永安宫新修的书房，还未有名称。他那日兴起，抓起毛笔写了“雪霏轩”三字。那人皱了皱眉，还是应承下来，命人制了“雪霏轩”的匾额挂在门上。这一挂便是二十四年。
他望着那块匾额，重新涂了漆，墨绿的底子鎏金的字，竟也平添了几许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推开门，打开紧闭的窗户，书房顿时明亮起来。
他挥手遣退身边的近侍，一个人默默的跪坐在书案后。
那人去后，父皇命重修永安宫，恐怕是为了他自己心底的那份愧疚和心虚吧！
他垂了眼眸，嘲讽似地笑了两声。父皇年纪大了，猜忌心也愈发重了起来。若不是他那般猜疑至纯至孝的那人，那人也不会抑郁而去。
那人当了近三十年的皇太子。呵，他又会在这个位置上坐多少年？
父皇，我等着。
他下意识的回避了那个他不愿承认的缘由。
望向窗台下的那张软榻，心底涌上几许悲情。
他与那人的第一次，便是在那张软榻上。
那是七年前。那人从顾山修书归来，而他留在那人身边的眼线告诉身在雍州的他，那人竟爱上了顾山上一尼姑庵里的尼姑？！
滔天的怒火掩了他的心智。
明明，一直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可是哥哥，你为什么会爱上别人？！
心痛与绝望溢满心头，本就在伦理中煎熬的他克制再三，还是忍不住递了折子请回建康。
在永安宫，他见到了那人。
他行了礼并请那人进了雪霏轩，同时令近侍不得靠近。
那人本是万分疑惑，但因为他是他的亲弟弟，便也不加猜疑，宠溺似地任他作为。
那人那日一身竹青色宽衫，并未着皇太子冠服，在夏日里倍显澄澈，也倍显孤高。那清澈如水的眼眸望来，带着一丝暖意与纵容。平静的面容竟是让他心头的火又上来了。
他人忍不住质问：“哥哥，你在顾山做什么？”
那人习惯性的皱皱眉，接而笑言：“当然是编《文选》啊！”声音中竟掺着几丝甜蜜。
他忍着怒火接着问：“那慧如是谁？”
本来笑容满面的那人顿时面色一沉，竟是有些面无表情。他的怒火被浇熄了两成。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人这幅面容。那人对他，向来是疼溺有加。
那人转身望向墙上挂着的《墨梅图》，平淡的说：“那与你何干？”
他的怒火又上了两成：“与我何干！？呵，哥哥，难不成你还想迎她入东宫？！”
那人言：“是又怎样？”
他克制再三：“她只是尼姑。”
“还俗便好。更何况我们是真心相爱。”
“真心！”他怒吼，一把拉过那人的手腕将他推到书桌边。腰磕在书桌边，那人忍不住低声痛呼，而他却浑不在意。
他伸手握住那人的下颚，深深望向那人的眼眸。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那人终于变了脸色：“放肆！晋安王萧纲，你这是以下犯上！”
他惨笑两声，道：“太子萧统殿下，我会如此难道殿下你真的不知道原因？”他垂首用额头抵上那人的额头，凝视着那人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眸深处，道：“哥哥，这世上唯一能配的上你的，只有我。”
那人一把推开他，性子平和的那人抬手甩了他一巴掌：“萧纲，你看清楚，我是你亲哥哥！你……”
他转头望着那人，几分凄楚，几分迷离：“我很清楚，你是我亲哥哥，但也是我萧纲此生最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故人逝情何以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