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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三章 世事变人心难测 ...

  •   他没有见到那日在吴淑媛所居的撷芳殿里发生的一切,但也听了母妃的叙述,不由心寒。
      那日,在洛阳的探马传回消息,二弟奔逃魏国后第一件事便是为前朝的东昏侯萧宝卷举哀发丧,并将自己姓名改作“萧赞”,同时,为东昏侯服丧三年。
      如此原由,不言而明。
      那个在宫廷里隐秘却盛行不衰的传言,终于得到了证实。
      吴淑媛,二弟的生母,原味齐东昏侯萧宝卷宫人。待父皇代齐承天继统,便纳其为妃,然七月便生二皇子萧综,宫人或传二弟非为帝子。曾经,他听闻永安宫中有侍从议论,最后具是被他遣出永安宫。
      他深信,一切不过谣传,二弟始终是二弟。尽管后来二人相处并非融洽,但他仍然记得最初,那个虎头虎脑的弟弟,腼腆的接过他递过去的桂花糕,软软唤一声:“大哥。”
      父皇抚养了二弟二十三年,尽管并非事事如意,但养恩如此,二弟终究是全部抛弃,只是因为三人成虎,只是为了他那个从未相见的所谓的生父——从此他与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
      他有些迷惘,若他是萧综,又当如何?
      生恩不能忘,养恩亦难全。如此违背自己多年来所接受的教育,如此令人挣扎惶惑的选择,若是他,又该如何?以德而治天下,这是父皇及各位老师教导他的。可是德,又当如何定义?先贤典籍所叙太多,可便是如此难题,却终究找不出解答。
      罢了,吴淑媛已被废为庶人,二弟在父皇一怒之下已被削夺爵位封地,甚至被撤除宗籍改姓悖氏。至此,父子恩断义绝。至于母妃料想中的血雨,也已在昨日父皇赐淑媛娘娘一杯鸩酒后归于尘土。
      他也不再去猜想二弟如此选择还有何缘由,因为他已经心累了。这个缘由,他宁可一辈子都不知晓,这样,也许他对在这个看不到光亮的宫廷中继续生存还有一丝心甘情愿。
      但是如今……从记忆之中醒悟过来,他自嘲一笑。
      心甘情愿?在母妃离去父皇猜忌与那人割断情义后,他再也无法心甘情愿的被束缚在这深宫之中。
      命运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既然只有死亡才能够逃脱,他何必拒绝?
      他躺在雪霏轩的软榻上,手中握着那个锦囊,而里面的物什,早已被他埋葬在孤山深处,埋葬在他的内心最深处,连同那段纯澈的记忆。
      这是顾山那位清若幽兰的女子赠与他的。
      他还记得,那日分别,山雨朦胧,一如那个女子的眼眸,遥远幽静。
      她赠与他锦囊,两枚红豆。她含泪笑说:“殿下,慧如等你。哪怕等不到,慧如此生得遇君,已是佛祖护佑,慧如知足了。”
      他微微苦笑,轻轻收手握住锦囊,像是努力握住自己的命运:“对不起,慧如……”
      他从来没有否认他爱过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值得被人深爱,而且是唯一的。
      他给不起。
      身下的这方软榻,承载着他的屈辱。从那时起,他便彻底放弃了去争取一段无瑕的爱情,但谁曾想……
      六通,你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还有一年的时间,他又何必再惹牵挂,如今这番已是最好。所有的,只是负累,那人的,还有自己的。
      翌日,朝堂无大事。他如今也被变相的剥夺了监国之权,因而也不必前往寿安殿墨批奏章。
      大概唯一的大事便是他的七弟入宫述职。
      七弟萧绎出镇荆州迄今十六载。天监十三年,这孩子不过七岁,那人十三。一个被父皇封为湘东王,一个被拜为江州刺史,而他,难得争取到一个机会走出宫城前往江州。
      刚至江州,恰是海棠花正盛的时候。春风拂面也带来漫天飞舞的花瓣,落在他的发上、肩上、衣摆上。他让侍从取来纸伞,就这样撑着伞,在海棠花树下漫步,向那人在江州的私宅而去。
      正驻足观看一枝开得甚美的海棠,只听背后一声轻唤:“哥哥。”稚嫩的嗓音,略带惊喜。
      他弯了眉眼 ,持伞回首,望向来人,这一望,竟望尽了浮生万千。他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六通。”
      兄弟三人相聚一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次难能可贵,因而十分尽兴。
      他对七弟说:“七符,近来可好?”
      七弟望着他,眼眸一亮。尽管盲了一目,但右眼真是十分漂亮。七弟大着胆子扯了他的袖子,软糯糯道:“回太子哥哥的话,七符一切都好,七符最近又学了很多诗文,待会儿可要请太子哥哥指点一下。”
      他摸了摸七符的脑袋,道:“七符要快点长大。对了,父皇说已经为你指了婚,过些时日可就有女孩儿陪七符念书了。”
      他转头忘了那人,只见那人似是有些魂不守舍,双颊泛红,头上隐隐有汗。他皱了眉,唤:“六通。”
      那人仿若醒悟一般望向他,激灵回道:“在!”
      “怎么了,一副如此颓丧的样子?可是出了事?”他放开七弟,来到那人身边,从袖中掏出手绢帮那人拭汗,心中却在盘算:六通如此小的年纪出镇江州,怕是早了欺侮。想至此,眉眼一凛。
      “没、没什么。许是昨夜未曾休息好。”那人急急应道,脸上泛起一丝不自在的潮红。
      他暗叹:孩子大了,果然不好带了。
      他点头,扯过那人,低头便将额头贴上那人的额头。果然是有些发烧了。他叹息一声,召来内侍吩咐请太医过来,又敲打了一遍侍从仔细伺候两个弟弟。
      那几日,因着六通生病他多留了几日照顾他。待六通病愈后他便启程返回建康。
      他身为皇太子,若非有父皇谕旨,是不可擅自离宫。但是他真的不想被困在哪一方小小的宫城。每每见着两个弟弟从藩地寄来的诗文书信,他确实是羡慕的。
      皇家的孩子从来都不单纯。这些年来,尽管父皇母妃护着,但他仍是见了不少宫闱内的阴私之事。太子之位本就是一个明晃晃的箭靶,他坐得辛苦,哪怕千防万防依然明里暗里吃了很多亏。他,确确实实是累了。
      如今,他也真切的明白,尽管他真诚的相信着美好的存在,但是,不过自欺欺人。
      他苦笑一声,还是决定出去散心。
      往玄圃的路上,他见着她的太子妃携了一身着郡王妃服饰的年轻女子从前方过道走来。见着他,便走了过来,倾身请安:“臣妾见过太子殿下。”他扶起妻子,同时对旁边说:“都平身吧。”
      那女子抬头。金玉饰襟,飞雀点鬓,胭脂呡唇,顾盼流光,真真正当韶华。她笑容明媚,仍然有着率直的娇憨。她唤:“太子哥哥!”
      徐昭珮,湘东王妃,天监十五年嫁与七弟为妃,夫妻相偕至今也已有十四年了吧。
      他颔首微笑:“七弟妹。七符呢?没有同你一起?”
      徐昭珮嘟了嘴,倚着妻子的手臂,似是撒娇道:“没有,我刚从母妃那里过来请安,世诚估计还在述职。太子哥哥,你可要为昭珮做主啊,世诚他总是欺负我。”
      “谁说我欺负你的?”不多远又传来声音,稳重成熟,对比记忆中那个软糯孩子,他觉得惊讶。是不是有什么,在他不经意中悄然换了模样,逐渐陌生,渐行渐远?
      他转身望去,那从前方小径快步走来的少年——不,是青年,玄色郡王冠服一丝不苟正如其人方正。那是他的七弟萧绎,他从小看顾大的另一个孩子。外人多传言湘东王绎性阴郁,虽博学多智,却不抵其狂妄自傲。
      他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孩子如何会有如此迥异的两面?在他面前,七符永远是个乖巧的弟弟,不似六通……
      七弟见着他,笑容浮起两分,不明显却使周身凌厉的气势柔和了两分。随即快走两步,却只行了家礼:“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他温暖一笑。七符之意他如何不懂?现如今他失势,这个弟弟却表明他依然恪守臣礼弟礼——他认这个哥哥,他已经满足。
      他伸手扶起七弟,道:“七符毋须多礼,快请起。”
      随即七弟又与妻子见了礼,徐昭珮又飞快的向七弟行礼,笑着上前一步揽住七弟的臂膀。就在这时,他无意间注意到了,七弟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郁。
      他的心凉了半截。
      他看着徐昭珮灿然的笑脸,心中升腾起一阵无力感。这个他曾当做妹妹一般关照怜惜的女子,他终究护不了她。
      如今他终于承认,自己所在乎的,正被上天毫不留情的……一一收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三章 世事变人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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