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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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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思当晚后半夜便发起高烧,之后体温时高时低,折腾了半个月后方才渐渐痊愈。
晨光微曦,窗外鸟鸣已然啾啾唱起。相思老早就张开眼睛,听着鸟叫心中不由一阵欢欣,便自行掀开被褥下床,光着脚爬到凳子上开窗。甫一推开窗牖,清风携花瓣入户,满室馨香。
春天来了啊。相思趴在窗台上想。
“宫主怎么起身了?天气尚冷,快回床上捂捂。” 听到声响,几个睡眼惺忪的侍女从屏风后绕进来,一边七手八脚地把衣袍往她身上裹,一边劝相思躺回床上,“再闹出风寒来可不是玩的。”可相思不想躺回去,皱着小脸东躲西藏。
“起得真早,。”
正闹着,屋外又进来一个人,相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径直跑过去躲在那人身后。
祈年从侍女手中取过大氅披在相思身上,系好系子,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笑道:“不难受了?”
相思点了点头,拉住衣袖把他拉到窗前,指花给他看。
“喜欢?”
“恩。”
“枢华殿春闻桃香,夏赏合欢,秋观枫红,冬雪寒梅。一年四季,窗外的景致都很美。”
相思不由得想起四处都是蛇状雕像的毕乌宫。
“我可不可以,恩,住在这里?”她突然地吐出一句入宫以来最长的话。
“那哥哥住哪里?”祈年故意反问一句。
“这里,房间很多。”相思弱弱地回答。
“可那些房间只给哥哥将来的妻子住,想嫁给哥哥吗?”祈年的笑容突然带了一点邪恶,并且不厚道地期待起小姑娘的反应来。
相思低下头想了想,道:“要问我阿娘才行。”说话时眼神乖得像幼兽。顿了顿又说:“恩,要找到阿娘才行。”
祈年抚了抚额角,果然相思满眼期盼地望着他说:“帮我找阿娘好吗?他们不让我出去。”
死去的人,怎么找得回来。
相思眼里的期盼在他的苦笑之下慢慢变成了惶恐不安。祈年将她揽进怀抱里:“你娘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哥哥陪你一起等她。”
相思点点头:“我以后每天晚上点灯睡,不然阿娘找不到我。”
这件事情,还没到挑开的时机,姑且先这么哄哄她吧。
此后相思果然夜夜都点着灯睡。因相思的入住而搬到书房的祈年每夜阅毕奏折,抬头便能望见那盏摇曳的灯火。
过了几天,毕乌宫来人说无论如何宫主得回去了。相思牵着祈年的衣角怎么也不肯,临走前眼泪汪汪地再三说:“皇帝哥哥明天一定要来。”
“好,别哭。”
“后天也要来。”
“好。”
“大后天……”相思每说一句,毕乌宫宫人的脸便黑一层。
“你可以来找哥哥。”祈年笑着说,“毕乌圣地,闲杂人等岂能随意进出,朕也不例外。”
毕乌宫宫人们的脸色稍稍放缓,为首的一位侍女恭声道:“皇上身负大夏社稷,平日里自然少有闲暇,怎能再劳烦皇上。宫主若是想念皇上,来枢华殿便是。”
“可是……般大人不准我出来……”相思犹然望着祈年。
“你是宫主,他是侍臣,你想做的事情,何须过问他。”祈年捏捏她的手,“有我呢。”
相思磨磨蹭蹭地出了枢华殿,又恢复了先前闷闷不吭声的状态。
“宫主,恕婢子多嘴,宫主实在不应该跟皇上过于亲密。”一道淡淡的声音飘进耳朵。
相思转头一看,原来是枢华殿上与皇帝应对的白衣侍女,看衣饰似乎与其他侍儿不同,年纪也似乎比其他侍女长些。
“宫主在听吗?”那位侍女见相思望着她不出声便多问了一句。
“你是谁?”
“婢子是毕乌宫侍女长阿昭。今后宫主的衣食住寝,皆是阿昭负责。”
“你好像知道得比她们都多。”相思直直地看她,眼神无邪。
阿昭微微惊讶,继而微笑道:“婢子在毕乌宫中服侍了二十三年。”
“那你知道我阿娘去哪儿了吗?”相思一脸期待,“皇帝哥哥说她会来找我,她什么时候回来?”
阿昭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后温声道:“婢子也不知道,不过婢子知道一些前宫主的事情,如果宫主想听,阿昭可以讲。”
“前宫主?谁?”相思糊涂了。
“就是宫主的父亲呀。”
相思微微弯起嘴角:“要听。我从没见过爹爹呢。对了,来这里之前,我和阿娘就是在找爹爹呀,阿娘肯定是自己一个人去找爹爹了,找到爹爹后就来接我了。你说嘛,快说快说……”
相思的声音童稚未脱,无意中撒起娇来还是奶声奶气,听得人心中柔软。阿昭不由得也放软了声音。二十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前宫主时,前宫主也是这般天真无邪的年纪。岁月催人老,一晃间二十三年过去,那个花下吹笛的少年变成了了这个与他眉目相似的少女,这个少女看似孤僻,但只要你对她展露一丝温柔,她便会毫无保留地相信。
“阿昭,你说当时你们都唤爹爹的乳名,为什么如今却不叫我的名字?”相思扯着阿昭的衣袖追问。
阿昭摇摇头:“当时前宫主还不是宫主,老宫主还在呢。前宫主变成宫主后再称乳名,那可是大不敬。所以如今我们都不能唤宫主名字,只能用尊称。”
“老宫主是谁?”
“是宫主的祖父。当日老宫主在时,毕乌宫尚未改名,叫做金乌宫,盛极一时……”阿昭仿佛陷入了一段愉快的回忆,唇畔含着一丝微笑。
“为什么改名呢?”
“先帝在老宫主去世后改的名字。”阿昭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道:“先帝并不喜欢老宫主的一些做法,老宫主死后改宫名以示惩戒,连带前宫主也受打压不少。”
相思竖起耳朵听了这段典故,好奇地问:“为什么打压爹爹?”
阿昭道:“这阿昭并不很清楚,宫主可以去问般大人,般大人可是老宫主留下来的人,肯定更清楚。”
一听说要找般大人,相思便闭了嘴。阿昭把相思的小表情看在眼里,问道:“宫主之前与般大人有误会,不知解开了没有?”
相思闷闷地回答:“他们要杀我,你看。”说完把袖子一卷,白白的胳膊上一道长长的扭曲结痂的伤口。
阿昭蹲下来捧着相思的胳膊检视一下,问道:“还疼不疼?”
“用力按会疼。而且好丑。”
“婢子叫人调了药剂来涂抹,疤痕会减轻些。”阿昭说完帮相思放下袖口,“小女孩子天生爱美,般大人与葛祭司自然都想不到这一层,宫主莫要怪他们,他们对毕乌宫忠心耿耿。”
“皇帝哥哥也这样说……可是我怕他们拿刀子……我会做噩梦……”相思说着说着又憋了一包眼泪。
“为难宫主了。”阿昭顺着她的后背道:“毕乌宫的宫主都是这样的……前宫主和老宫主,只怕还更苦一些,这是命。”
阿昭帮相思拭去泪水,道:“有些事情只有宫主担当得起,婢子帮不了。但只要宫主有委屈,婢子一定会听的。”
“恩……”相思点点头,心里好受很多。
“还有,宫主一定记住,皇上对宫主好一定是有所图谋的,凡事要多多留神。”阿昭突然神色肃然地告诫相思。
相思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
“其中渊源,过几年宫主便明白了。”很多只有时间才能证明的事情,就留给时间去教会吧,何况毕乌与朝廷百年纠缠,恩怨对错都只是一念之差,如今皇帝的态度暧昧,毕乌宫摸不透,接下来是好是坏,只能交由眼前这个小主人来判断了。
祛疤的药剂被送到毕乌宫中,阿昭仔仔细细涂抹在相思胳膊上,一边安慰道:“这疤痕位置隐秘,别人看不见的。”
相思听见外面有人来回穿梭的声音,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种树,般大人前几日问皇上要了些合欢树苗和萱草。前两天般大人还说要把宫主寝宫的窗子改大,窗纱也换新的,另外收拾出一件宽敞明亮的书房来,宫主也该开蒙读书了。”
“夏天我们也可以看合欢花了,太好了!”相思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却看见般大人远远的走过来,立马把跨出门槛的一条腿收回来,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
般大人进屋行礼后,皱了皱眉道:“宫主又去枢华殿了?”
相思无言地点了点头。她连接着好几日都去枢华殿,不知怎么每次都被般大人发现。般大人不喜欢她找皇帝哥哥,故而每次脸色都很糟糕。而自己亦是莫名的很,一看到般大人脸色不好便难受,难受之余又有些小小的不甘心,总之心里七上八下。
“回来也该知道把溅了泥巴的外袍换掉。待会儿宫内大臣商议要事,宫主换了衣裳到正殿来吧。”说毕便告退了。
相思看着般大人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般大人总是不高兴。”
“般大人对宫主严厉是有原因的。”阿昭微笑着说,“宫主是般大人最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