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雨之城

19、第 19 章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老宋吃罢了饭，跟王顺生在台阶上照例抽了根烟，拉完闲话，看着王顺生回了院里。老宋自己回到铺子里继续干一个急活，帮忙打下手的伙计们回家吃饭还没回来，老宋知道他们也是嫌热，都想在家歇歇凉。铺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老宋脱了汗衫，平躺着钻进一个千斤顶顶起的车子下修起车来，这是昨天一个车主留下的活儿，说好了明天上午来取。里面该拆的都拆开了，老宋专心致志的检查着，嘴里哼嗤哼嗤的用着劲。忽然眼前的车子摇晃起来，老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好！还没来得及有动作，车子下的千斤顶已经倾侧倒了，重重的车身砸了下来，老宋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吃罢饭回来的伙计们无精打采的慢慢走来，毒辣的日头晒得人打不起劲来，第一个走进修理间的人看见车身下的一摊血迹和老宋被压在车下的半截身子，吓得嗷的一声惨叫，随即逃似的窜出铺子，后来的人把他拉住，他脸色苍白的指着里面，说不出话来，众人进去看了之后，赶快七手八脚抬起车子，把老宋拉出来，老宋已经是早就没了气了。

　　闻讯赶来的王顺生老两口看着这惨剧，惊吓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王顺生吩咐人赶紧报警，打急救电话，安排现场处理的事情。王梅从院子里出来，看着这血淋淋的现场，直掉转了头不敢上前。
　　王顺生问先进来那个人：“你刚才进来，有没有看见旁的啥人？”
　　那人说：“我们相跟着前后脚，我只比他们早进来几步，没啥旁人。要是有旁人，这么多人没理由看不见。”
　　王顺生说：“那咋好好的千斤顶就倒了？邪门儿了！”
　　旁边有人说道：“这也正常，保不准的事儿。许是当时那千斤顶就顶歪了，时间长了就倒了，听说以前别的地方也出过这事。”

　　安排好了老宋的丧事，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顶替，王顺生只好自己又亲自上阵，一天下来累的汗流浃背、腰酸腿疼。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事，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这天晚上，王梅走进王亮的房间，看看哥哥睡觉了没有，进门只见哥哥正坐在写字台前，亮着台灯，手里抓着笔，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王梅轻手轻脚的走上前，从后面看看，只见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英，还画着几个女孩子的头像漫画。王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王亮听见动静，连忙站起来回头看，见是王梅，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梅梅，你来了，怎么，有事吗？爹和娘睡下了？”
　　王梅点点头说：“睡下了。你这是想小英了？”
　　王亮挠挠头说：“是啊，这阵子家里乱糟糟的，可有好些天不见她了。”
　　王梅笑笑说：“上次老中医给你看罢了病，小英听说了，怕影响你恢复，这些天都在自家住呢，等你好了，再来咱家住，你这不病情有起色嘛，再等一个多月就好了。再说了，你也知道家里乱糟糟的，她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那我明天去她家看看她吧，你跟我一起去不？”王亮整天在屋子里和院子里转，实在是觉得无聊。
　　“你就这么想她啊？没出息，爹说了让我看着你，不能出咱家大门。”王梅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好吧，真是烦人！”王亮无可奈何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顺手把写了字的本子合上了，看着桌上的台历发呆。

　　暗影里的王梅细细观察着王亮，王亮的皮肤变得红润光泽起来了，尤其是双眼开始有了神采。
　　王梅轻声问：“哥，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吗？”
　　王亮摇摇头说：“模糊有些影儿，不真切。我好象以前在省城的，不知怎么回来家里了？记得些的，也就是跟小英结了婚，不过也不清楚具体过程了，连小英的长相，也不大清楚。等我慢慢好起来问她吧，或者你和爹娘说给我听也行。”
　　王梅接着问道：“真的连长相也记不真切？那你记得什么？”
　　王亮挠挠头，嘿嘿笑了笑：“我记得她晚上过来和我一起睡觉，有时候天天跟我在一起，有时候又好几天不见，可能是回了家吧。”
　　王梅撇撇嘴笑道：“没羞，就记得这些事儿。你可别去问咱爹娘，爹一天到晚累得很，娘又不做主，家里本来烦心事就多，你拿这些事去烦爹娘，可别让爹生你的气。等我有空帮你去看看小英吧。”
　　王亮点头说：“我知道了，慢慢来吧。”
　　王梅说：“这就对了，你早点睡吧，我回去了。”
　　王亮站起来说：“好，我睡了。”说罢送了王梅出门，回来自己整理了床铺，擦了脸，上床睡了。

　　此时的天气是夏末秋初，早晚时分有些凉快了下来，中午依旧是热得人浑身冒汗，累了多日的王顺生真想美美的躺床上睡一天，可总是有干不完的活计，好不容易把紧要的活计赶完了，在王梅的建议下，铺子歇一天，王顺生舒舒服服的睡到了快中午十一点才起来。可是真的休息了，没事可做的在院子里乱转，又觉得浑身不得劲，王顺生自己骂着自己是贱骨头，跟老伴儿王梅两个说话也没个好声气。
　　下午睡了个午觉，起来时已经快四点了，王顺生起来后蹲在门口看外面马路上的车来车往，不住的打着哈欠，只见王梅走了出来，站在王顺生身边说：“爹，这热的天，身上都要起痱子了，在家也是没事，咱们游泳去吧？”
　　王顺生嘬着牙花子沉吟片晌，拍拍大腿站起来说：“走，咱一家都去，也憋屈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出去敞亮敞亮。”
　　王梅答应一声，转身进院招呼娘和王亮，收拾衣物，抓寻游泳圈洗澡盆，忙乱了半晌才准备停当。王梅娘还要留下看家，又说晚上饭食得有人提前预备，被王顺生呲吼几句，说晚上一家人在外边吃，也就不言语了，四口人出了家门径往水库方向走。

　　村子西北面就是白水河，河上有一个当年修下的水库，大干那阵儿还在平地上修了梯田，引了水库的水上去再顺着梯田流下来灌地。包产到户之后，梯田也慢慢平了，水库倒留了下来，由于无人管理，闸门早就垮塌了，石头码成的堤坝成了村里大人孩子们来洗澡洗衣的落脚处。

　　王顺生家早年也跟村里众人一样，夏天里常来水库边洗澡洗衣，冬天则春节前进城里澡堂子洗一回，新修了房屋之后自家弄了个厕所，学着城里的样式连带有洗澡的地方，也就很少再出来这里玩耍了。许久不来，河边的树都比往年粗大了很多，青草长得一人高，路上遇到村里洗罢了的人往回走，跟王家人一一打着招呼。王亮一路显得很兴奋，主动的帮王梅拿东西，跟爹娘说话，整天在院子里围着转，真把人闷坏了，田野间的清新气息迎面而来，弥漫的花香和野草香沁人心脾。一向沉着脸的王顺生都洋溢着愉快的笑容，脚步轻快的走在头里。

　　水库边人不多，有几个洗衣的婆娘，水里有几个半大孩子在游水。看到久不露面的王亮，几个洗衣婆娘指指点点的说起悄悄话来，王家人则视若不见，站在河边的大青石上，王梅和王亮忙着吹救生圈，换游泳衣，王顺生则穿着大裤衩，打着赤膊，站在水里畅快的用毛巾往身上撩水，清凉的河水让人头发根和汗毛孔发炸，忍不住打几个冷战，舒爽极了。

　　王顺生招呼老伴儿也下来洗洗，王梅娘摇着头，手捂着嘴咯咯的笑，王梅上前怂恿着，王梅娘才挨挨延延的站到水里，用毛巾打水，擦洗着胳膊和腿脚。王顺生和王梅娘都是村里长大的，从小就在这白水河里泡着，年轻时都是游水的好手。
　　王亮是不会游水的，在草丛里换了游泳短裤，和王梅一起，搭扶着一个救生圈在水里慢慢划着，渐渐远离了岸边。到了深水区域，王梅让王亮搂紧救生圈，自己则一时仰泳，一时潜泳的尽情戏耍起来，围着王亮扑腾着水花，兄妹两个哈哈的笑着，站在岸边的王顺生和老伴儿会心的相识一笑，心情真是好久没这么爽朗了。
　　游了一回，两人回到岸上，有些筋疲力尽的王亮躺在草上就睡，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仿佛有无数双小手在抚摸着自己的皮肤一样，转眼就睡了过去。
　　等王亮一觉睡醒，已经是快五点了，水里和岸上都没了旁人。娘就着手已经把几个人换下来的衣服在盆里洗了，等会儿拿回家晾晒。看王亮醒了，抽罢烟的王顺生把烟头一扔，要大家起身回家了，还大方的说晚上不做饭了，请大家一起去村里路边的饭店吃，王梅娘站在一边，抿嘴笑着收拾东西。

　　王梅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了这一会儿，只觉得浑身的精力还没发泄完，站起来扭腰扩胸的，坚持要再下去游一回，天色尚早，王顺生催着快点，三个人又坐下来等王梅。只见王梅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了好远才露出头来，然后手脚并用的在水里来回游着。
　　忽然之间，岸上的人听到王梅喊叫了起来，手高高举起来在水里扑腾着，好像被水里什么东西缠住了脚一样，王顺生和王梅娘顾不得脱衣服就往水里一扑，快速朝王梅游去，水面上已经不见了王梅，两个人赶紧分开在水里寻找起来。王亮顾不得不会游泳，把救生圈往水里一扔就扑腾起来，跟着爹娘慢慢靠近了王梅不见的地方，爹娘分别潜水下去了，王亮在水里四下转头喊着。过了一会儿，王梅的头在王亮身后不远出露了出来，嘴里叫着，一下下的扑起水花，王亮赶紧把救生圈朝王梅推去，却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在水面扑腾了着，呛了几口水之后，头脑慢慢失去了知觉，身体向水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