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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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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是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他被亮光晃的睁不开眼,咕咕哝哝道:“绿袖姐,把帘子拉上嘛,好刺眼睛。”
“清儿,你醒啦。”冬儿的声音响起来。
苏清愣了一下,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心下一阵黯然。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坐起来穿衣服,微笑问道:“可是赵伯回来了么?”
“当然是我啊。”门外大步走进来一个人,声音洪亮的答道:“冬儿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搬的动你这条瞌睡虫。”
苏清脸上一红,道:“赵伯,你又取笑我。”
赵伯哈哈一笑,把早饭在桌上摆了,这才坐下来说:“府里的事,昨天我虽然只是在外面帮忙,没进内院,也都知道了。绿袖说福管家不放她出来,她实在放心不下你。如今老爷去了,陆家,唉,也没我们做下人的说话的地方,绿袖的事……”
苏清忙说:“赵伯,以后,绿袖姐也就是一个人在府里了。你要是能想办法把她要来这里,也算救了她。我,我去映州,找皇甫叔叔。他会好好照顾我的。你千万帮我带个信,让绿袖姐别挂念。”
“小少爷,”赵伯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跟老赵我这么见外。绿袖的事,我当然会想办法,这个你放心。我跟绿袖商量过了,此去映州,路途遥远,你还小,又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儿。就让冬儿跟着你……”
“这怎么行?”他吃了一惊,“冬儿是……”
话还没说完,冬儿就一下冲过来,恶狠狠的瞪着他大声说:“冬儿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要不是因为你也不会被陆家名下的客栈收留,那冬儿早在三年前就死了。现在冬儿就要跟着你,你说行——不——行?!”
苏清只得无奈道:“行,行,你说怎样就怎样。”
冬儿发飙的时候,是很恐怖的。
雪下了一整夜,城外寂寞的白色因为没有房屋的关系而显得更加苍凉。
因为路面平整,马车很平稳,在缓慢的摇晃中苏清几乎快要昏昏欲睡了。虽然说了步行就可以,赵伯的心意却是怎样也不能认真的拒绝掉。
“小少爷,从这儿到映州,即使是马车也要走上一两个月。何况现在这样兵荒马乱的,若是你有什么差错,我可对付不了绿袖那丫头。”
兵荒马乱啊……心里微微有一丝凉意,彷佛是从得知爹病重的时候起就刻意压抑下来的恐慌慢慢渗进了身体里。掀起窗帘看出去,被皑皑的白雪掩盖住了所有凝重色彩的长路蜿蜒曲折,茫茫然没有尽头。
前方的路,不知道该怎样走呢。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把身边的灰鼠软毯给呼呼大睡的冬儿盖上。看着他嘴角因为熟睡而垂下的一丝发亮的痕迹,饶是苏清心中烦闷,也禁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
一个时辰之后,车内爆发出一阵尖叫: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我——是我??流口水?我?”
“好了冬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少爷……清儿,你最好了,呜呜……”
“不过你喊的这么大声,陆风一定会听见的。”
沉默片刻。
“冬儿你干什么!这只是小事而已……好好好,是大事是大事!我会——我会让他保密的!我保证我保证!好,乖,对,现在把刀给我……”
马车外传来陆风的一阵猛咳,马车滑稽的向路边滑了一下,立刻又回到正途。
如果在那个时候他们没有莽撞的去闯那片树林,也许就不会遇到任汐了。
冬儿说逢林莫入是赵伯交代那些外出的人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可是他们找不到别的路可以绕过那片林子。周围的村庄早就因为战乱而绝了人烟,站在空阔的有些可怖的长路尽头,前方就只有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阴森树林。陆风去探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依然皱着眉头:“没有办法,只能穿过这片林子了。不知道有多深,天黑之前……”他小声咕哝,不安的看着苏清。
那么只好入林,也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树林内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高木森森,即使在严寒的冬季也没有落叶的树,排成整齐的顺序。安静的只能听见马车吱吱呀呀前进的声音,偶尔轧到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遇到强盗是想象之中的事。这样幽暗的树林,倘若没有一两个贼人盘踞,实在是暴殄天物。所以苏清和冬儿倒也不惊慌,看着他们从天而降,将马车团团围住。
陆风摆了个想要反抗的架势,却在对方亮出明晃晃的长剑之后腿软的从车辕上跌了下来。
苏清伸手没有拉住,身边那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已经冲出了马车,对着挣扎着要爬起来的陆风踹了一脚。
陆风不幸的又倒了下去。
于是冬儿不怒反笑起来,看看周围几个黑衣蒙面沉默而立的人,苏清却本能的感觉到一丝异样,虽然觉得危险,到底不放心冬儿,便也跟着下了车。
岂料他一下车,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沉默而立的几个人一见到苏清,突然目露凶光,离他最近的一个更是伸手向他抓来。
苏清近乎狼狈的被冬儿用力扯到身后,踉跄着刚站稳身子,却见冬儿浮起一个微笑,笑眯眯的向黑衣人发问道:“各位爷若是劫财,就请去车上自取,留我们条活路吧。”
黑衣人竟不答话,亮出剑对着冬儿便刺。
苏清大惊,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把冬儿一把推开,那雪亮的长剑就直直的来到他面前。他瞪大眼睛望着已经刺到眼前的凶器,那剑却一顿,硬生生改了方向,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削去了一缕头发。
“小少爷!”冬儿回扑过来,也不知道他小小个子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将那黑衣人撞的一退。他也不管,慌慌张张的扑到苏清身上,抓住他摇晃:“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
苏清被他摇的头晕目眩,牙齿格格作响,发髻也松开了,系发的玉色丝带被风一吹就飘开了,被黑衣人一把抓在手里。
苏清见来人竟不像为财,而是取人性命,心中一滞,立刻往陆风的方向望去,却听冬儿一声惨呼:“不——”
苏清转过头,只看见满目的陌生的鲜红,那么多那么重,从那个他所熟悉的陆风的身体里不顾一切的流出来。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张了张嘴,有些昏昏然的往前跨了一步,喊了一句:“啊……”
后颈一阵剧痛,再也抓不住冬儿的手。黑暗笼罩了他。
彷佛永远无止境的黑暗与冰冷包围着苏清,身体像剧烈动荡的大海中一片小小的树叶,被狠狠的抛上浪尖,又狠狠的跌落下来。
是什么样的温暖,轻轻抚过他的眉尖?那么小心翼翼又那么悠悠然,很像,很像娘的手。
“娘……”苏清听见自己低声唤了一句,娘却不再将温暖赐予他。慌慌张张伸出手去,想要在虚空里抓住什么。
乱挥的手无序的划过冰冷的空气,突然重新落入刚才的温暖里。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叹息,苏清努力分辨那声音,可是一种安定的气息缓慢的将他包围,剧烈的心跳平复了,香甜的黑暗重又试图涌上来。
“苏……清?”那声音在他耳边轻轻一笑,“干净的名字,很合适,恩?……小家伙,我们要怎么开始呢……”
苏清已经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什么也听不见了。
“林畅,林畅……”意识刚刚挣扎着想要清醒,耳边已经隐隐约约传来急切的呼喊声,念着陌生的名字。是谁在唤,林畅,又是谁?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意识却慢慢的清晰起来,朦胧中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热切的看着他。苏清转了转脖子,仍然觉得痛,昏迷之前那满眼的血色重又晕染开来,从眼睛一直深深的刺进心里去。
耳边的声音还在小声的喊着,终于睁开眼望过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年,正满脸渴望的望着他,并不是冬儿。
冬儿不见了。
少年见他醒来,一脸喜色的扑过来抓住他,说了一长串他听也听不懂的话:“林畅啊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也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呜呜我以为从今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破地方孤独终老了没想到你真够哥们儿啊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回去吧呜呜呜呜~”
苏清正想起身,被他一撞,后颈又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疼的眼前阵阵发黑。等他缓过气来,那少年还趴在他胸前又哭又笑说的不亦乐乎。
忍了又忍,苏清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他:“这位公子——”
少年一下子弹开来,用一种又畏惧又伤心又了然的眼神瞪着苏清,也不再哭了,只是脸上还有隐隐泪痕。
苏清这才能慢慢撑起身来,看见自己是躺在一间小小的破屋里,眼前的这个少年头发短的出奇,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见苏清打量他,他退后一步,有些胆怯的开口问道:“你,你不认识我?”
伴随着苏清摇头的动作,少年眼中原本企盼的光彩消失了,脸上浮起一个很苦又很无奈的微笑。挥了挥手,他垂下头去,一下子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只不过是长的很像,任汐你在期待什么。”
少年告诉苏清,他的名字叫任汐。
任汐说,他“来自2006年,是刚刚考上大学的新生,在某个雨夜走在校园里,然后天上打了个雷,他眨了眨眼,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他说的话,苏清一句也听不懂,更加不相信。可是他说他只是想说说话,也不是为了让谁相信。
这个浑身伤痕累累又垂头丧气的孩子一面说还一面擦着眼泪。他说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个“世界”,受够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他说在他的“世界”有一个叫做林畅的“男生”是他的“同学”兼“死党”,而苏清长的跟他一模一样。他说那个叫“现代”的地方,“电视手机宽带抽水马桶”什么都有,不像这里,是个,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苏清很想告诉他,我们这里的鸟儿雀儿都很正常,但是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还是没有开口。
“……所以,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莫名其妙就跑到这个世界里了。最离谱的是,这里居然不是唐宋元明清或者任何一个朝代!!”任汐胡乱挥舞着拳头,咬着牙瞪着眼,好像面前站着一个敌人。苏清正听的一头雾水,任汐冲过来抓住他拼命摇晃:“你明不明白呀?”
“不,不明白。”他老老实实的回答。
“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尖叫过后,任汐说要去“抓狂”了,就推开门一阵风的跑了出去。
苏清呆呆的坐着,嗡嗡作响的耳边立时清静下来,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会来到这里?陆风……看来是凶多吉少,冬儿又下落不明。那个古怪的少年,又是什么人?
苏清一生中从未遭遇过这样让人不知所措的事情,心里乱纷纷的没有着落,像许多条线缠绕束缚,怎样也无法抽丝剥茧。
摸了摸怀里娘的绣帕还在,他便先默默爬了起来。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屋,还真是破烂的彻底,除了四面墙壁和屋顶,就只有一些毁坏的桌椅散放在屋角。他刚刚躺着的地方大约是整间屋子最干净的一块地方了——墙角有一堆一堆纷乱的干草,地面上的灰尘被扫去了,铺了一张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一块大概是捡来的圆石便是枕头,难怪撞的他生疼。
虽然在陆家苏清并不受宠,好歹众人看他是陆景莘唯一的儿子,也不敢对他过分苛刻。吃穿用度,一样也不曾短了他的。想到这样的屋子就是刚才那个少年的栖身之地,苏清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
脑袋还有些昏沉,后脑依然隐隐作痛。有冷风夹着细细的雪花从破烂的窗子之间钻了进来,苏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将衣服裹紧,依然是冷。屋外传来那任姓少年的吵闹声,不绝于耳,夹杂着一两声呜咽。
所有的盘缠行李都在马车上,苏清身边只得一两件玉坠香囊,都是绿袖一定要他带上的。“随身带着,定能保小少爷平安。”她红着眼眶叮嘱。
苦笑了一下,这冰冷的身外物,怎能保人平安?只是怎样也想不明白那贼人的目的何在,为何要杀人,又为何不杀他?如果不是贼人,他自到陆家以来便几乎足不出户,未曾与人结怨。难道,是冲着陆家来的?
沉吟了半响,那边厢任汐已经悄悄的又返来了。
趁他没有再发脾气,苏清忙问道:“任公子,是你救了我吗?”
任汐搓搓手,抱着双臂也坐了下来,摇摇头说:“我醒来的时候,你就躺在旁边,叫也叫不醒。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下着大雪,幸好附近有这间空屋,就只好带你来避一避了。”
原来并不是任汐救了他,黑暗里的那一点温暖,那个低沉的声音,大约只是一个梦吧。苏清定了定神,微微笑道:“还是多谢公子相救,不然只怕我已经冻死了。”
任汐愣愣的也不回答,半响,彷佛认命似的长叹一口气,道:“你叫我任汐吧,什么公子公子的,听着别扭。”
“好,任……汐,在下姓苏,你叫我苏清便可。”
任汐愁苦的脸上稍稍有了点精神,裹紧了衣服挪到苏清身边,问道:“那个,苏清,现在是几几年?”
见苏清茫然的望着他,他抓了抓头,想了半天,低下头说:“我也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总之我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世界的意思是——呃——就是说,你和这里的所有人所在的地方。”
苏清认真的想了想,好像有些明白,便问他:“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我们武曲国的人?”
“武曲?”他愣了一下,“恩,对,我不是。”
“那么你是哪国人?”想到他可能是别国的奸细,苏清悄悄向旁边挪了挪身子。
“中国人。”
换成苏清愣住了,任汐见了他的神色,忙问道:“现在这里有几个国家?”
苏清心里的疑惑愈深,但还是答道:“四个。武曲,天同,齐刹,紫微。”又忍不住问:“中国是什么地方?从来没有听过。”
“中国就是……那个……”任汐额上渗出汗来,终于颓然道:“我也不知道怎样解释,反正就是,我不是这四个国家的人,我来自另一个空间。唉,空间你也不明白。这样说吧,你们这里有一片天一片地,对不对?”
“当然。”苏清点点头。
“好,我们把天和地合在一起看成一个盒子,你们四个国家都是生活在这个盒子里面。而我是从另一个盒子来的,那里有另一片天地,另一些不同的国家,至于为什么我会到这里来,”任汐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你是说,你是说……”苏清张口结舌的瞪着他,“你是从天外来的,来的……”
任汐猛点头。
“……神仙?”
“砰”——任汐的脑袋撞到墙壁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任汐向苏清解释了好久,说了很多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苏清渐渐明白,或许,在他们的这个“世界”之外,真的还有别的国家别的人也像他们一样生活着。而任汐,便是来自那里。
他不属于他们的天,他们的地。
聊着聊着,不知是谁的肚子很响的叫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相对笑了起来,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快要黑了。
苏清随任汐走出小屋,眼前的景色却是一派的陌生。
这似乎是一个萧条的小镇,他们栖身的破屋被遗弃在小镇的边缘,旁边便是层层叠叠的密林。离破屋不远处有几户人家,却不见人影。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自远处镇上延伸过来,绕到破屋后便消失了。
他们都没有银两,苏清决定把玉佩卖了,换点钱买点食物和水,再为任汐换一身厚一点的衣裳——他衣衫单薄,在这样风雪天气里实在顶不住。
然后再想法子回去吧,他想这里离廷州应该并不远,先回去找赵伯帮忙打听一下陆风和冬儿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