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歪史》木几纹理

30、神龙

　　我和云瑶出得屋来，原路而返，不多时便又回到了那片平地。途中我思索那村姑来历，却又记不得江湖上有什么以毒出名的年轻人。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云瑶道：“师兄，你看。”顺着云瑶所指，我看见一群人正在石碑之前磕头拜谢，为首的一男一女年过半百，涕泪俱下，激动不已。看这些人的打扮，应是附近农人。我拉起一个头如捣蒜的男子，问道：“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男子起身道：“一看你就是外地人，连大名鼎鼎的神龙都不知道。”我心里一动，接着问道：“还请大哥说得详细些。”那男子神采飞扬，道：“嗯，小子很懂礼数，我不妨给你说说。事情要从前年说起，那年村西的老王上山砍柴，望见山顶有红光闪烁，他还没看仔细，那光芒就‘刷’地一下就不见了。老王回村，把所见说与他人，竟发现村中不少人都有类似经历。大家怕山里出了妖怪，就找了算命的孙先生来看事儿。孙先生说那是神龙现世，叫大家赶紧带上东西去祭拜。开始大家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村长带头拿了烧鸡烤鸭去了山里。说也奇怪，到了第二天这些祭品全都不见了···”我打岔道：“保不齐是被山里野兽吃了去。”

　　男子神色慌张，又四周看看，确定没有异状才说道：“你不要乱讲话，这山上连只兔子都没有，哪来的野兽吃祭品？孙先生说了，山中无兽乃神龙聚拢灵气所致···”我在心中暗道：山中无活物，多半就是神龙在作怪，但这神龙倒也奇怪，竟不去骚扰村落。
　　男子不知我又在对神龙大不敬，继续摇头晃脑道：“喏，你看到那对儿磕头的夫妇了吗，他们的娃从树上摔了下来，附近最有名的赤脚大夫看了都说不行，老俩口没办法便来求神龙了。献上贡品，神龙果然显灵了。第二天，这碑前莫名其妙多出个石碗，碗里盛着神药，娃喝了药，本来都哭不出来了，结果直喊饿。俩口子高兴坏了，每日都带上东西献给神龙，神龙仁慈，每日清晨都赐下神药。这不，眼见娃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一家子就来谢神龙啦。”
　　男子一口气说完，等着我面露惊讶，心生虔诚，可我知道这药的出处，自然毫不奇怪。见我没什么反应，男子又说道：“这种事还多着呢，我家隔壁的赵瘸子一到雨天脚就疼，也是神龙显灵给治好的。还有啊，赵麻子成亲三年了，老婆肚子一直不见动静，他求了神龙，神龙就赏了他一颗药，他老婆吃了，现在都生了三个胖小子了。还没完哪···”

　　男子越说越激动，看来我不信真有神龙显灵他是不会住嘴了，于是我叫道：“竟有此事！我现在就回家杀头肥猪给神龙送来。”男子很满意：“这就对啦，神龙大度得很，只要你有诚意，神龙一定会保佑你的。”说罢，男子便回去叩拜了。

　　回到云瑶身边，我将男子的话转述了一遍，云瑶沉吟道：“难道都是那人所为？若是这样，她倒是好心肠。”我对村姑暗算云瑶一事耿耿于怀，便说道：“她哪里安了什么好心，分明是想从愚昧村人那里捞好处。”云瑶摇头道：“农人贫穷，哪有多少便宜给她？她若贪图财物，为什么要离群索居，在城里开家医馆岂不名利双收？”我难以自圆其说，悻悻道：“谁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万一她心智异常，专爱装神弄鬼呢？”“师兄，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云瑶微嗔。我就不明白师妹身为受害者为什么还帮那恶婆娘说话？

　　我们又讨论了一会儿，双方意见难以统一。天色渐渐暗了，虽然不甚情愿，我们也只能回草屋。进了屋，桌上竟摆着两菜一汤，不见荤腥，甚为淡雅。村姑在一旁盛饭，见到我们便道：“时间正好。我这儿没啥好东西，你们将就一下。”云瑶大方坐下，提起碗筷就吃，我此气不顺，无甚食欲。
　　村姑笑道：“放心，我要你做事，自然不会对你下毒。”
　　她还好意思提？我撇撇嘴，道：“哼，拿了那么多鸡鸭牛羊居然连个肉都没有，还神龙呢，小气得紧。”
　　我这是存心找茬儿。村姑也不生气，放下筷子道：“既然讲到此处，我就挑明了吧。药虽是我给的，不过‘神龙’却另有其人···”我虽气在头上，但还知晓轻重，当即竖着耳朵凝神倾听。

　　“···外面的九棵树有个名堂，名唤‘九天镇祭’。乃是一位，呃，用药大家专为镇压世间毒物所创，九心莲被困其间，莲心吐出的毒瘴才不致外泄。那毒瘴普通人闻之无害，可若是习武之人不慎吸入就会内劲逆流，丹田胀裂而死，所以功力越深死得越快。”
　　我一拍大腿，道：“那还不简单，找几个不通武艺之人进入采药即可。”村姑转过头盯着我，看得我莫名其妙、浑身发毛。过了好半晌，村姑才转过头，慢吞吞地道：“事情原本如此，可眼下却有一桩难处···。”

　　“可是因为那所谓的神龙？”云瑶放下碗筷，轻声问道。“姑娘果然蕙质兰心。不错，村人所说神龙不过是一条百年巨蟒，这畜生体色暗红，被村人见了误以为是神灵下凡。我武学修为不深，不是那畜生对手，难以铲除，万幸村人贡品不断，否则巨蟒早就下山伤人了。”云瑶微微点头：“姑娘不仅治病救人，而且为百姓压制隐患，真是一石二鸟。”

　　云瑶言下之意，这女人竟是一片好心？

　　“村人生活辛苦，哪经得起巨蟒折腾。两位若能除去那畜生，也算功德一件。”村姑泛黄的脸居然颇为认真。我翻起白眼，吊着嗓子说：“把解药拿来再说。”

　　村姑双手抱胸，给我来个笑而不语，我的拳头又攥紧了。师妹看出我要暴起伤人，赶紧按住我的肩头，温言道：“为民除害本是我侠义本份，我们何不顺手除去那祸害？”村姑笑眯眯地道：“还是姑娘明白事理。”言下之意就是我胡搅蛮缠了？不行，我今天非揍她不可！想法是好，可我被云瑶按死了，不管如何挣扎就是起不了身。

　　那恶女人好戏看够了，才慢腾腾地说道：“那畜生在里面舒服惯了，轻易不会出来，只能我们进入‘九天镇祭’。我看出公子丹田受损，即便吸入瘴气也无大碍，所以采药一事全得仰仗公子。”
　　我吓了一跳：“那条大长虫我又如何对付？你不是要我送死吧？”
　　村姑敲着桌子，沉吟道：“瞧公子走路架势，受伤之前只怕武功也是不俗吧？”
　　“那是当然。”我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暗道：在这婆娘面前万万不可输了阵仗。
　　“这就好办了，吸入毒瘴，内劲逆流，公子功力便能暂时复原。那巨蟒不过无知蠢物，怎能挡公子手中长剑？”村姑一脸诚恳，眼珠却滴溜乱转。我觉得她不怀好意，可牛皮已经吹下，又不好立刻反悔。

　　“可师兄受伤已久，难免武艺生疏，只身前往难免危险。”
　　我心里一暖：还是师妹贴心。“咳咳，师妹顾虑不无道理。”我借势来个懒驴下坡。
　　村姑满脸促狭之色，微笑道：“两位大可宽心，公子武艺我信得过，不过凡事都图个小心。采药之前，小妹会在树外焚烧‘千日醉兰’，虽说效力会被‘九天镇祭’削弱不少，但也能让那畜生神智昏聩。公子只需事先服下解药便能安心动手。”
　　村姑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好继续推脱。
　　云瑶神色稍缓，村姑又道：“巨蟒受毒瘴影响，七寸之处生有一枚肉瘤，那便是它的命门了。公子只需找准肉瘤下手，想来也没啥危险。”
　　听上去十拿九稳，我便大义凛然道：“如此甚好，这祸害便交给我了。”
　　即使我脸皮颇厚，这话也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那村姑却腾地站起，对着我和云瑶作了一揖，正色道：“两位高义，阮曼竹先替方圆百里的百姓谢过。”这句倒是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计议已定，大家便分头准备。我默忆剑法轻功，阮曼竹鼓捣药物，倒属云瑶最闲。云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我出个万一，所以又起了让我练习“云河星瀚”的念头。“你师兄不至于杀条蠢蛇都要用上青霄绝学吧？”我从心底不想练剑。云瑶无奈，只好道：“既然如此，师兄万事小心。”

　　其实这事儿也就一剑的功夫，若是一击不中我也没命用啥“云河星瀚”了。

　　两日瞬息而过，夜半时分，阮曼竹叫来我和云瑶，道：“九心莲半夜花瓣合拢，所以现在瘴气最为淡薄，公子一定承受得起。我们这就出发吧。”我心中忐忑，用力咽下口唾沫。

　　来到九树前，我发现树间已被斫开一个孔洞，大小刚够一人通过。阮曼竹拿出一捆干枯药物，用火引燃，放在洞口。药烟升起，那洞口似有吸力，白烟被尽数吸入。待到药物燃烧殆尽，阮曼竹便又拿出一捆来，如此连烧三捆，阮曼竹终于无物可烧，于是转身对我道：“这下应该差不多了，接下来便交给公子了。”

　　我服下“千日醉兰”的解药，接过云瑶递过来的火把，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壮壮胆子，蹑手蹑脚走进“树冢”。树洞内温度较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气息。我猛吸几口，本来死寂的丹田开始躁动，周身内息开始向丹田处倒灌而来，行至丹田却又散回奇经八脉，循环往复，竟然形成周天，且内劲流速比起调息吐纳更是快了数倍不止。我试着催吐力道，只比受伤前稍有阻滞，一身功夫算是复原了七七八八。虽然知道此番光景不过昙花一现，我的内心仍然雀跃不已。

　　借着火把光亮，我看见树冢中心生有一簇花草，茎干火红，花瓣上的人心纹理栩栩如生。
　　“九心莲人畜无害，那要命的巨蟒在哪儿？”我定了定心神，打量四周，随即抽了口凉气，只见一圈红褐色的事物将九心莲围住，层层箍匝，竟然十丈有余，正是村人口中的神龙，神龙微微蠕动，浑不觉多了一人，似乎已经睡去。
　　“恶女人的药起效了。”我寒毛倒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然后轻轻抽出长剑，一步一步地慢慢挪近。目光扫过硕大蛇头，果然在七寸处发现一处隆起。
　　我心中默念：“蛇大爷，您老与我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你今天安安生生让在下杀了，在下回去一定供你老人家的长生牌位。”祷告再三，我提起长剑，一狠心，对着肉瘤急刺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