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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赌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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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走后,赌坊依旧热闹,我到底没弄明白他俩玩儿的是哪儿出。但人既然已经走了,我也不好追出去,毕竟工作为重,要是让马斗金看到我偷懒,他又要克扣工薪了。
当日傍晚,我回到住所——也就是将赌坊后面的柴房稍稍收拾了下,地方不大,但对我来说完全足够。我摸出刚刚打来的黄酒,抿了口,一如既往地淡薄,“真是不厚道,看我没钱连酒里也掺那么多水。”
我有点怀念师父了,师父虽然万事都邋遢,但对酒确实挺挑剔,山上的酒水比这个真不知好了多少倍。
抱怨归抱怨,我还真不敢去找那酒店的麻烦,碎碎念叨几句,我便准备睡了。忽然一道声音自窗外传来:“以兄台的本事何必屈尊在这小小赌馆?”我吓了一大跳,开窗去看,居然是那个赌鬼。
我心中感伤:要不是内力全失,自己怎会连有人到了门口都毫无觉察。心里一番想法,气势却不想弱了,于是我马下脸,背着手出门,沉声道:“人在江湖飘,谁没有些恩怨情仇?我这也是看破江湖事,寻一处清净罢了。”
这番话本是退隐江湖的说辞,原以为再没机会说了,却没想在最落魄的时候说出口,心里还略有几分自娱般的欣慰。
赌鬼上下打量我一番,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却能有这番感悟,果然英雄出少年,想必手下亦有惊人艺业,杜某不才,想要讨教几招。若是在下侥幸赢了一招半式,便想借兄台性命一用。”
赌鬼语气温和,仿佛与人闲话家常,我的心里却“咯噔”一跳:这赌鬼看来豪气磊落,没想到是江洋大盗一类的货色,就算恨我断了他的财路,眼下半日未过,没必要这么快就来报复吧?
我知道这次玩儿大了,刚想换个谦卑的神情讨饶,赌鬼却不想等了。我感到微风拂过,赌鬼已是一掌按来,看那出手飘忽不定,劲力笼罩了我周身要穴,别说此时内力尽失,便是我功力尽复也走不了几招。
我勉强摆出了“流云掌”的起手式,仍然首尾不顾,破绽百出,赌鬼轻轻松松地扣住了我的“肩井穴”。我半身酸麻,心中大叫:小命休矣。
赌鬼没想到如此容易,眉头皱起,道:“‘流云掌’,你是青霄门下。你又为何不抵挡?”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王云木是想抵挡来着,可实在挡不住啊。我想人家都堵到了家门口,自己多半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反正抬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一装到底。
我抬起头,眼神悲凉,用最沧桑的声音说道:“我昔日立下重誓,再不与人动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怕得要死,心想还好酒喝得少,要是裤子湿了,那真是晚节不保了。
赌鬼目光炯炯,道:“你当真不抵抗?我只需内力一吐,你便就此交代了。”
我随口胡诌:“在下昔日练有一门奇异内功,能够将一身修为尽数压制。说了不抵抗就不抵抗,若是兄台感到一丝护体内力,就算兄台没能震死我,我也立刻自绝于此。”
赌鬼面露狐疑:“压制自身修为?先不说有何用处,但要如此控制内息,只怕只有功参造化的前辈高人才能做到,你才几岁,怎能练到如此境界?”
我心里一动,仿佛看到一丝生机,当下干咳几声,道:“我虽大隐隐于市,但也不想就此西去。不若我们打个赌,兄台可以使尽手段试探在下,若是察觉在下生起一丝内劲,王某这条小命便送与兄台了,若是兄台不能探出在下内功深浅,大家便和气为贵,千金赌坊仍然随时恭迎兄台大驾,如此可好?”
我早知道赌鬼嗜赌如命,跟“赌”字沾边的,他肯定把持不住。果然,赌鬼左思右想之后,道:“我不信你有如此修为,这个赌局我赌了!”
我贼笑不已,这家伙完全不懂赌之一技,即便我不通骗术,耍弄于他还不是轻易之举?
我两手一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那便请兄台出手。”
赌鬼眉头拧起,沉思一会儿,右手劲道慢吐,我感觉一股热流自“肩井穴”窜进,虽然不浑厚,但十分精纯。这股力道在体内逡巡,但我本就全无内力,它便是掘地三尺也难有发现。
赌鬼面色惊疑不定,又不甘认输,于是再次发力,这次竟向着我的“志室穴”涌去。“志室穴”又称“笑穴”,最是敏感不过,一时间我只觉瘙痒无比,心口仿佛有万千蚂蚁攀爬,想要开口大笑又想起我乃隐世高人,若是笑出声了,于面上可不好看。我强自忍耐,下嘴唇都快被咬破了,豆大的汗珠更是一颗颗地往下掉。
或许是赌鬼见我忍得面色发紫浑身打颤,终于良心发现,或许是他试探半天仍然一无所获,那股要命的内力终于从腰间散去。我长舒一口气,觉得背后凉飕飕地,竟是冷汗湿了衣衫。
赌鬼神色凝重,道:“兄弟果是高人,在下十分佩服。但在下尚有最后一计,若仍然不能逼得兄台运功抵挡,在下便愿赌服输。”
虽然两脚都在发抖,我还是轻描淡写地道:“兄台自便。”
赌鬼凝神运气,一股刚猛内力猛地向着丹田灌去。毕竟是行家,知道丹田乃是内功修习的要害所在,若是突遭攻击,必须坚守,不然便是舍了这一身修为不要,可自从散功后,我的丹田一直空空如也,本就是人去楼空,无可守,无可以守。
我两眼一闭,听天由命,赌鬼的内劲顺顺当当地灌入丹田。若是以往我必然承受不住这般折腾,但经脉受损后丹田便成了一个驿站,不论多少内息都被它散入四肢百骸。赌鬼的内息充其量不过是一条河流,又怎能填得满我那吸天吞海的无底深渊?
赌鬼“咦”了一声,凝神吐力,内劲再次浑厚几分,结果全都变成竹篮里的水,漏了个精光。半晌过后,赌鬼松开手臂,说道:“阁下神功奥妙,我试不出阁下深浅。”
我长长吐出口气,轻声道:“其实我丹田破损,不过废人一个。”赌鬼睁圆了眼,死死地把我瞪着,半晌才道:“你框我!”
我嘿嘿笑着,道:“在下从没说过自己练有一丝一毫的内力,都是兄台妄自臆断。这赌局,应算在下赢了吧。”
赌鬼脸上阴晴不定,忽然大笑数声,道:“很好,很好,小兄弟当真机敏,这局是我输了。只可惜我那数载修为,全都便宜你这个武功尽失的废人,真是暴殄天物啊。”
看样子小命无虞,我胸中大石落地,小声道:“谁稀罕你那功力,反正都不知道散到哪处经脉去了。”
赌鬼输了赌局倒不怎么失落,趁着他心情不错,我接着道:“兄台武功高超,小弟佩服。现在夜已深沉,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未免别扭,要不兄台先走一步,明日小弟在赌坊恭迎大驾?”
赌鬼围着我转圈儿,忽然道:“我是要走了,不过你也得跟我一道。”
我气急败坏:“你明明输了赌局,难道还不放过我?”
赌鬼伸出右手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微笑道:“杜某生平大赌小赌无数,从未赖过账。说了不杀便是不杀,若非此事甚为要紧,我也不会拉你同行。你赶快留书一封,就说你要回家省亲。”
我腆着笑脸,问道:“大侠,我们就不能再打个商量?你看我好不容易才落窝儿,没武功讨生活也挺不容易的是吧···”
赌鬼面色一板,道:“走,还是死,自己选吧。”
差点忘了这家伙是个怪胎,要是再继续纠缠,他一个不高兴把我劈了就太划不来了。我不敢废话,忙不迭地找来了笔墨纸张,在赌鬼的监视下我留书一封,随后便离开了千金赌坊。
为什么又是深夜离开?这总让我回想起那天月下离山的情景,虽然千金赌坊比不得山上的生活,但好歹也住了一段时间,这么匆忙离开,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赌鬼没空搭理我的伤感情怀,我们一夜没睡直接南下。我问赌鬼要去哪儿,赌鬼如是回答:“‘江湖财神’钱雄豪知道吧?他和我有点交情,最近他要办个五十四岁大寿的宴席,我们这是给他拜寿去。”
钱雄豪大名鼎鼎,谁人不知,那个奢侈至极的钱多多正是他的宝贝儿子。
“五十四岁也要摆宴席?”我有些奇怪。“人家有的是银子,又生怕别人不知道,自从钱雄豪发家以来每年必有寿宴。听说连打发乞丐的赏钱都够一般人家吃穿半年了。”赌鬼随口答道。
仔细回想钱多多种种行状,我一点都不意外。
“祝寿这种事又有什么紧要的了,你不过是想去骗些赌资,非要拉着我干嘛?”我非常不解。
赌鬼走得飞快,口中回道:“谁叫你小子多管闲事。我这事万分紧要,你和我走一趟,少说少问,寿宴结束自会放你离去。”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但我心里已有计较:赌鬼定然不知晓我与钱多多的关系,到时候我拉下面子求求钱多多,就说这赌鬼要谋财害命,定叫他赏钱要不到还被哄出去。
财神山庄离寿元城约莫四十里路,本来对武林人士来说也不甚长,可惜我使不了轻功,只能慢慢赶路。一路上和赌鬼倒是渐渐熟了,原来赌鬼姓杜名沛书,这名字当真有见地———赌赔输,不正是赌鬼赌博生涯的完美写照?我几次调笑杜沛书名字滑稽,他也不生气,好像也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况且若是真的惹他恼怒,只需陪他赌上几把,不管多少怒气都会烟消云散。
一路上我们大赌小赌不断,赌的范围极广,可以是骰子点数,也可以是路口经过的马匹数量。赌鬼运气极差,十赌九输,不过真是从不抵赖,也不依仗武力欺负我这个废人。我看他言行磊落,便也将自家姓名据实相告,反正“王云木”乃无名小卒,说给一个烂赌鬼听听也无关紧要。
杜沛书想打听我下山缘由,我没说,我问他何事要紧,他也口风甚紧。
次日正午我们终于抵达财神山庄。只见山庄门口人流络绎不绝,既有达官显贵,也佩刀挂剑的武林人士,若干家丁正忙着招呼。
这山庄真是对得起“财神”二字,远看玉宇琼楼,近看雕梁画栋,屋檐石雕的异兽威猛非常,内里壁画流光溢彩,一个大门便比青霄山门更高大数分。地面铺嵌汉石白玉,明明千人踩踏竟似一尘不染。我四周观望,发现往来客人衣着光鲜,递出的寿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我和赌鬼两个怎么看怎么不如那几个家丁穿着体面。
我有点虚,用手肘撞了撞杜沛书,问道:“没看你买贺礼啊,你不是打算空着手进去吧?”
杜沛书整整衣角,道:“我和老钱交情深厚,贺礼什么的就免了。”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过来打秋风的,看这架势好像还真认识钱雄豪。
杜沛书捋了捋头发,自觉仪貌端正了便径直往门里走去,一名家丁伸手拦住去路,赌鬼从怀里掏出一份拜帖,上书“杜沛书携友拜上”。那家丁扫了眼帖子,最后盯着我,面上露出迟疑之色,杜沛书道:“不妨事,自己人。”那人听了,便弯腰道:“二位请。”
还真是常客,怪不得赌鬼输钱无数却从不赖账,敢情有“财神”给他撑腰来着。
进得里屋,便有两名俏侍女前头引导,最后将我们引至主厅之中。我第一次见到堪比小半个演武场的主厅,这也是财神山庄拜寿人数众多却不觉拥挤的原因。
我兀自东张西望,赌鬼突然道:“我有点事要办,你在这儿别乱动啊。”说完便闪进人群,眨眼便没了踪影。我莫名奇妙,无聊之下走至墙边,对着一副山水画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