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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打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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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元城是个大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屠夫脚力,住户共计万户有余。既然是大城,一定少不了三样事物:赌馆,妓院,当铺。这三样东西常常同时出现,原因无他,毕竟赌钱的大都是男人,男人若是在赌馆赢了钱少不得去妓院潇洒一番,若是拼光了本还可去当铺抵押家什,再做一搏。所以不论怎样,商家稳赚不赔。
寿元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坊若干,马斗金正是“千金赌坊”的老板。“千金赌坊”只有中等规模,而且街对面还另有两家赌坊,竞争压力不可谓不大,但最近三年“千金赌坊”的生意莫名地越做越大,甚至还将对街两家同行挤跑,每每想起此事,马斗金的欢喜之情都会溢于言表。
马老板生财秘诀何在?说来并不稀奇,只因“千金赌坊”来了个打手。
马老板还记得那天招工的情景:十几个精壮汉子在后院排成一排,其中有个年轻人,中等身材,并不如何剽悍,长相说不上英俊但看着挺顺眼,在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中颇为扎眼。马斗金让他们就地耍弄自己的绝活以便甄选,大部分的人都只会些类似“胸口碎大石”的粗浅把式,就这年轻人的一手剑法还似模似样。年轻人自称姓王单名一个木字,一身功夫乃是祖传,流落此地盘缠用尽,便来找个活计讨口饭吃。
马斗金本不中意他,毕竟打手靠的是凶恶的长相和粗壮的腰身,但年轻人索要薪酬极低,马斗金权衡再三,还是招了年轻人。
打手工作有二,一是催逼赌债,二是防人出千。王木当值三天,居然一笔欠债都没要回。但凡要钱,先是破口大骂,而后动手揍人,再不然直接抄家,可这王木一不骂人,二来动手也轻飘飘的,往往不痛不痒来几下便算了事,更别说什么抄家抢东西的狠活儿,那是提都不会提的。
马斗金气得七窍生烟,本想月底便叫王木收拾包袱走人,谁知“千金赌坊”的客人越来越多,却是消息传开,大家都知道赌坊有根“软木头”下手温柔,赌徒们胆气一壮,皮厚三分,竞相涌向“千金赌坊”。马老板见状茅塞顿开,立即停了王木的讨债职务,只让他负责赌场内部秩序。
赌坊乃鱼龙混杂之地,从来不少三教九流,客人中也常有些缺钱花的练家子,只消手按赌桌,暗劲儿一涌,便能叫骰子变了点,牌九换了色。虽有镇场护院,但也不便莫名奇妙地将客人赶走,否则名声臭了生意也不用做了。赌坊无奈之下只得高价聘请武林好手暗中捣乱,可一则花销不菲,二则待到发觉有异之时,通常已经损失了不少银两。大多赌坊都十分头疼,可自从王木到了千金赌坊,暗中使诈的人便销声匿迹了。
这王木自称没练过内功,但眼光忒毒,哪桌的客人使阴招他总能迅速发现。只消王木打个手势,护院们便一拥而上。护院们虽然武功不高,但多少练过点内功,就算不敌老千也能从中作梗,如此这般,这骗术自然再不好使,时间一久,便少有人在千金赌坊胡来了。
赌坊收入增长,王木的薪酬却不见涨,王木却浑不在意,只要粗茶淡饭外加几壶黄酒便心满意足。马斗金知道捡到了宝,心中窃喜,连睡梦之中都会笑出声来。
天底下哪来什么会使剑法眼光毒辣的王木?王木自然便是王云木了。
那日我深夜下山,说是要找寻到自身价值、实现人生的意义,可到得山下却不知如何是好。漫无目的之中,我沿着大道一路东行,遇到名山古迹便游览一番,不过除了嗟叹天地造化神奇之外,也没有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的感觉。
如此游手好闲了半月,盘缠告罄,终于明悟温饱才是头等大事,赶紧收起了自怜自伤的作态,老老实实到寿元城找了份活计。不过赌场打手说出来实在丢脸,好歹我也是青霄仗剑长老座下弟子,自己出丑事小,青霄颜面才是精贵,于是我起了个化名,算是对青霄负责了。
老板挺小气,薪酬给得也少,不过他不让我跑外活儿,钱这方面我就不计较了。每日在场子里晃荡晃荡便好,出力的事只需交给他人去做,仿佛我也没吃什么亏。
浑浑噩噩过了三年,我已习惯了赌场的喧嚣,晚班之后和几个赌场的同僚喝点小酒,小赌几把也很是惬意。我没内功,大家都不怕我出千,有时输得多了也允许我赊账。若非身体总是自行运转流云诀,江湖似乎便是我的南柯一梦。
我的本职乃是监视赌徒,赌徒也分很多种,嗜赌成性的便称作赌鬼。
赌场里最不缺的就是赌鬼,比如这个我盯了很久的男子:此人大约三十几许,身材魁梧,发髻松松散散,颌下胡须拉扎,衣服倒还干净就是打满了补丁。这人每日都来报到,直至打烊都守着赌桌绝不离开,饿了就啃两口干粮,可谓是嗜赌如命,偏偏赌技奇差,几乎逢赌便输。可据我观察,这人呼吸悠长缓慢,下盘扎实,分明身负武功。我盯了五天,这位身负武艺的赌鬼不论输得多惨,一直老老实实毫无不轨之举。
我见惯了为了赢钱不择手段的恶赌鬼,这么老实巴交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可我不信邪,我就不信他不犯戒。
这日天朗气清,瑞风和畅,正是开赌好气象。店门刚开,那个男子便挤进门来,赌场的打手们早和他混得脸熟,打手老张调笑道:“哟,一大早便来送钱啊。”男子瞪了老李一眼,回道:“今儿我可会转运,你别胡言乱语。”
此番说辞我们的耳朵都听起了茧,众人自也不会当真,打趣几句便忙各自的去了。天色渐渐大亮,赌场客人渐多,那男子大呼小叫,赌得不亦乐乎,不过看他身前的筹码,依然输多赢少。
便在此时,门口进入一人。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身材瘦削,脸面被兜头罩住,连手上都戴着黑手套。这个时节不冷,他却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实在让人看不透彻。
此人进入场中,也不看旁处,径直走向那赌鬼,最后在那赌鬼对面坐下。赌鬼见了黑衣人,放下筹码,眉头拧成一个结,神色颇为不耐。
我暗道:难道二人往日有仇?
赌鬼踌躇半晌,站起身找到马斗金,道:“我要和兄弟豪赌一天,现在租你赌具一用,这是租金。”马斗金见他出手颇为豪阔,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赌鬼清走赌桌边上的其他赌徒,和那黑衣人分坐两端。二人隔空对望,空中似有风雷涌动,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这两人是敌是友显得扑朔迷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黑衣人很聪明,对手挑得很好。我的心里颇为怜悯那赌鬼。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上前围观。两人说是朋友但也没招呼问候,氛围颇为诡异。两人玩儿的是比大小。赌鬼开局,技术依然粗糙,骰子在碗中滴溜溜打转,最后停下,却是两个四点一个三点,不算太差。轮到那黑衣人,只见他手腕一转,众人身躯一震,心中一凛:又是个雏儿!
本来黑衣人扮相神秘,大家还以为是某某赌神出山,却不想也是个新手,真是辜负了那高深莫测的出场,不过如此一来,他和那赌鬼倒也算棋逢对手。
骰子定住,正是三个三点,赌鬼先赢一局。黑衣人默默交了赌资,赌鬼也不见多么高兴,接了钱便开始下局。众人见没什么有水准的热闹可看,闹腾一阵便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我站在原地没动,心想赌技高的见了不少,这种只靠手气赌博的反倒稀奇。
赌鬼将骰子放入碗中,随便摇晃几下便停了手,骰子懒洋洋地转了几个圈,显示的是两个二点一个三点。
这个点数正是赌鬼实力的真实体现,可谓是赢面极小。赌鬼却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掏着耳朵,神色颇为无聊。
黑衣人摇晃骰子。我暗道:“看样子这把便能赢回来。”碗中脆响停歇,黑衣人揭开瓷碗,我伸长了脖子去看,居然是一个二点一个一点一个三点,竟还是比赌鬼小了一点。赌鬼梅开二度,接过赌资随手放在一旁并未多看。
我心道:人之运数果真不可揣测,还真有瞎猫碰着死耗子的事。赌鬼往日逢赌必输,今日还真转了运。
两个时辰过去,赌鬼竟然十赌九胜,黑衣人如中了魔障,不论赌鬼掷出的点数多小,他总能小上一些。我暗暗奇怪,即便比拼运气也难有如此结果,可看赌鬼双手离桌,目光游离,根本没有使诈,难道他竟然练有隔空取物的神功?但即便是师父也不能不声不响地发出力道隔空控物。师父武功之高乃我生平仅见,若说赌鬼的武功还在师父之上,那是打死我也不信的。
时至午后,赌鬼竟已赢了不下千两,黑衣人沉默依然,似乎毫不在意损失银两。我却不信有人能倒霉至此,可左看右看就是没发现破绽。到了戌时,黑衣人终于起身弃赌,赌鬼也跟着起身,两人一同离开了赌坊。
第二天,两人竟然一同现身赌坊,又是一日对赌,连位置都没变,黑衣人居然还是输多赢少。赌注虽不算大,但时间一久也成一笔巨资了,且看两人作态,一个输得不动声色,一个赢得不情不愿,我在赌场干了三年从没见过这般情形。
到了第四天,我的疑团越来越大,赌鬼如此赢法绝无可能!
这日收班,我又来省视二人对赌之地,从赌具到赌桌一切如常,我摸不着头绪,茫然中坐到了黑衣人赌博之处。呆了半晌,仍然莫名其妙,我只得作罢,就在起身离去时,无意碰到了桌脚,登时心中一动:赌场桌脚均有四方棱角,为何脚下的触感居然颇为圆滑?
我俯下身去,发现桌脚边棱一段已被磨平,难怪感觉浑圆光滑。可桌脚本在下处,平日磨损很少,为何唯独此处擦磨得如此厉害?回想近几日两人赌斗情景,我茅塞顿开:必是黑衣人在赌斗之时轻踢桌脚,以脚力控制骰子点数。要知道脚力本就难于控制,黑衣人竟可以凝力不散,让内力上至桌面,桌身却不稍震,用力之准,令人咋舌,再加上短短几日光景,桌脚便被磨平,称得上内力浑厚。如此看来,黑衣人腿上功夫已臻化境,并且输钱乃是他刻意为之。
明白了方法,却不明白动机,谜团并未尽解,但我便是再聪明十倍,也猜不到黑衣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次日,那二人又来对赌。赌鬼赢得越发漫不经心,黑衣人输得越发明显。赌鬼投出三个一点,黑衣人便跟着踢出三个一点,只因赌鬼坐庄,所以仍算赌鬼赢,几十两的银子便轻轻巧巧地易了主。
在赌场借赌,本就含着借赌场之力监督赌博双方的意思,可一来“千金赌坊”不比“天上吉祥金玉台”那样的一流赌坊,配有赌中高手监察对赌双方,二来马斗金到底只关心自家收益,旁人的银子他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老板不关心,我本没必要多管闲事,但我十分想要展示自己这几天的观察结果,所以我说道:“这位兄台好俊的脚功。不过赌钱嘛,多半都为赢钱,不知兄台为何一味求败?”黑衣人闻言却不答应,连头也不稍抬,倒是那赌鬼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精芒隐现。
赌鬼道:“阁下好眼力,不过我们兄弟并未妨碍赌坊生意,阁下又何必多管闲事?”我一边示意赌坊的同僚们不要动手,一边回道:“小弟哪敢多管闲事,只是没见过二位这么奇特的赌法,心中好奇便忍不住多嘴了。”刚说完,黑衣人起身就向外走,从头至尾仍是一言不发,赌鬼见状也扔开筹码,嘟囔道:“今日被坏了赌兴。不赌了,不赌了。”说罢,追着那黑衣人出去了。
我挠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不过随口问问,不说就是了,何必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