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愿记》司夏言

29、惟留风月。拾贰

　　什么东西……挠得我脸上痒痒的……我不耐烦地伸手去拂，手却被谁一把抓住。
　　“什么人！？”这突如其来的触感，惹得我猛地坐起身来。
　　“果然，五百年过去了，还是这一招最有效。”身旁的男子手捏一株狗尾草，笑道。
　　我摇头狠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楚起来——“重霄？”我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身后是帝君庙前络绎不绝的香客。
　　糟了……我睁大了眼睛，望着重霄。
　　“放心，我怎会由他们看着你睡着的样——”
　　“不是……是那两场漱愿！还来得及吗！？”
　　话音刚落，脑袋便被重霄轻拍了下，“你这块小木头，那两场愿，不是都还了吗？”
　　“还了？”这时我才发现，怀中的玉佩与玉镯早已不在，我望向重霄的腰间，玉佩已回到他的腰间。再看看腕间的怀玉子，果又比昨日多添了些纹路……昨夜之梦，原来不仅仅是旧时的记忆。
　　我拍拍胸口，长吁了口气，“难怪后来青妍一副道姑打扮，你也换成了人们心中帝君的模样。原来，那一部分，是这场漱愿的结局啊？”
　　重霄笑笑，“现在才发现吗？”
　　我有些尴尬地吐吐舌头，没想经历了这么多的世事磨练，在他面前，却仍如五百年前那般，总被他笑话。
　　转而一想，却又似有些不对劲，“那你为何还在此？”我疑惑地问道，既然漱愿已经结束，重霄又为何仍在我的面前？
　　“这么不想见到我？”
　　“不是……只是觉得……你似乎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而已……”
　　重霄张口欲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只是微皱了皱眉，仍旧笑着，“那么，你若真没什么想做的，我便走了？”
　　“别！”听到这话，我有些急了，忙抓住他的袖口，“倒是却有些事想同你一起做的来着……”
　　哼……故事里，他和青妍一同游过苍陆的大好河山……为什么那不是我？每想到这个，心里便总些气的。这些年，每当经过当年重霄走过的地方，心里便不由期盼着，若能再见，定要和他一起，将这人世走遍。
　　“那便出发吧？”重霄像是听到了我的祈愿，起身，朝我伸出手。

　　“五百年后故地重游，感觉如何？”街市上，我一面舔着糖人，一面问道。
　　“繁华了许多。”
　　“昭启风的功劳？”
　　重霄笑笑，望向远方，“那是个绝不负人所望的人。”
　　“所以……你便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
　　“只能说……人各有命罢了。”他叹了口气。
　　我不禁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悦——若那“牺牲”是真，那么他当时究竟有没有想过我？还是说……和昭启风、青妍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久到在那样的危急关头，想到的是保全他们，却将我给淡忘了？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轻轻地问。
　　重霄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你终究会知道的，可现在……”他停下脚步，看着我，“真实，是说不来，也听不来的。”
　　我停在那，思索着他的话，却还是想不明白——
　　为何不能告诉我？即便说出来的和亲历的会有些不同，可便是说了又会怎样？怕我不相信他？说了我会不原谅他？说白了……是他做了什么怕我知道的事？还是只是不信任我？
　　哪一个都不是我想要的，但除了这个似乎并没别的解释了。
　　“瞎想什么呢？”重霄又拍了拍我的脑袋。
　　“随便想想……”算了，哪一个都不是我想要的，但任哪一个是真的，我也还是想留在他身边。如此，想这些事，简直是没事找事。人各有命的话，就等着命来告诉我这答案罢。
　　舒了口气，望向街旁，我看见一间挺大珠宝店铺，牌匾上书“天清坊”三个大字。“天清坊”？好熟的名字……这字迹也……
　　啊，想起来了！我不觉有些兴奋，牵着重霄便往里钻。
　　“君庭山独有的青玉，公子不买一块送佳人吗？”掌柜地见我们入店，吆喝道。
　　我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琳琅满目的首饰，果然都是些上好的玉石。
　　我被一只样式别致的玉簪吸引，正欲细看，却瞥见了一旁锦牌上绣着的价码……
　　六千两？！
　　我有些怀疑我看错了，不过算了，万一没有看错……我可不想丢那个人。将我全身的东西卖了，怕也值不了这些银子。而重霄……若是施个法骗个人，岂不是污了他帝君的名号……
　　“姑娘好眼力！”掌柜的不愧是做这一行的，目光真是敏锐，就方才那短短的一瞥，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那玉簪的样式可是依着当年重——”
　　“啊！不用了，随便看了一眼而已，不喜欢那个。”我忙道，“对了，你们店，不是说有好几百年了吗？可有些什么故事？”我好奇地看着掌柜的，“比如，慕高祖随青妍公主南巡的时候……可是有要过个青玉镯子？”
　　“高祖皇帝！？”掌柜的张大了嘴，“不曾听说过……小店最得意的镇店之宝，一个是这个”，他指着身后一的一匹小巧的麒麟，以一块圆润的黑玛瑙为身，周遭镶着镂花的银，雕成麒麟的首尾与四肢，又以两颗细小的黑色珍珠为目，样式甚是别致。
　　“这可是前朝皇帝赐给武魁的至宝，当年据说一位武魁以此换了当年店中的一块稀世美玉。”
　　武魁？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当初昭启风是拿这个换的玉镯，而不是拿了将军或公主的身份来压人。又一个小小的疑问被解开了，我有些得意。
　　“再一个便是门前那牌匾。那可是重霄帝君的真迹啊！”
　　重霄？我惊讶地望着身边的他，他却只是在笑。
　　“公子莫笑，我知道你不愿相信。这也是我爷爷给我讲的，说是当年帝君因与青妍公主情定终身之后，便托我先祖雕了枚玉簪送予她做定情信物。便是姑娘方才看到的那一款。因簪尾雕着的花，是古姜国独有的，帝君还特意画了样图，生怕雕得不像。可见帝君对公主用情之深呐……”说着他指了指我左手边的那支玉簪，“我先祖因素闻姜皇子一墨千金，便未收银子，只是求他提了那牌匾。唉……现想来，这故事即便是真的，也还是收银子划算些。如今这世上真假难辨，身为生意人，我还能不清楚吗？说起帝君，哪里都是帝君去过的地方，哪里都有他提过的字。说与他人，也无人再信，便就是随便找个字帖临摹得好的人来写写，谎称是帝君真迹，怕也都是一样的效果。”
　　掌柜的还在说什么，可我已无心再听，随便应了几声，便怏怏地走了出来。
　　“怎么？不高兴了？”重霄跟在我身旁，问道。
　　“你说呢？”
　　“这些事……你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
　　“管他信不信，听到了，总是不高兴的。”我撇嘴道，“再说了，‘无风不起浪’。你的字迹，我倒还是认得出来的……”
　　“哈哈……”
　　居然还笑！我不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望向西，却发现不觉间又到了日落时分，君庭山上的帝君庙前依旧人潮攒动。落日的余晖将群山染上了淡红，远处渐响起了喧闹的锣鼓声——
　　待太阳落山，城东舞龙的节目，便要开始了罢？
　　“今天的一切，是梦吗？我是不是又快要醒了？”我问道。
　　“早说了不是梦……”重霄道，“不过……你确是快醒了。”
　　“……最后的最后……我也想问你个问题……”我看着他，有些迟疑，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如果你先遇见的是她，你心最深处的那个人，会是她吗？”
　　这个问题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我拿手指挡住了。
　　“不要对我说什么‘人生没有如果’。正因为人生没有如果，才会有人去想，去猜，去问，去等那个答案。”
　　我松开手，等着他的答案。
　　沉默了许久，他叹气，“也许……会。”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还是有什么涌了上来，呼之欲出。
　　他有些心疼的看着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花了些时间将眼泪咽了回去，便又笑了，“笨蛋，担心什么？”我嘟了嘟嘴，“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感恩，不是吗？因为这没有如果的人生，让你先遇见了我呀。”
　　不知为什么，本该是随那句话彻底止住的泪水，却夺眶而出。
　　重霄的身影在泪水中渐渐变淡。
　　“她为还你玉，等了五百年……可你也不许忘了，我寻你，也一样寻了五百年……”我喃喃地道。
　　他笑了，低头吻上我的额，一手将什么轻轻插入了我的发间。
　　“那你以后也别忘了，为给你这个，也有个人等了五百年……”
　　重霄的身影随着最后一缕阳光消散，只剩下我呆立在原地。
　　回过神来，我自发间取下什么。
　　那是一支青玉簪，似是方才天青坊中看到的那款。
　　簪尾栩栩雕着的，是朵含苞待放的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