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沈行歌

6、第 6 章

　　“爸爸，爸爸，起来吃点东西。”
　　尹子余在儿子轻轻的呼唤中睁开了眼睛。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病房里却只亮着一盏橙色的壁灯，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小莫，你妈妈还没醒？”尹子余看了看病床上双眼紧闭的林静双，低声问尹莫。
　　“嗯，妈妈中午吃的药有安眠的作用，过会儿就该醒了。刚才我去中餐馆给妈妈买了鸡粥，也顺便给您买了份蛋炒饭，可能没有李妈做得好吃，您先凑合着吃点。”尹莫乖巧地把手里的方便饭盒递给父亲。
　　“还真是有点饿了。”
　　尹子余打开饭盒，金灿灿的炒饭立刻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尝了一口，看着面前乖巧懂事的儿子，笑吟吟地说：“李妈做蛋炒饭是一绝，小莫什么时候跟李妈学的？”
　　“很——难——吃么？我只是——想让爸爸——要不——我去买——”
　　“不用，爸爸喜欢吃这个，这可是小莫亲手做给爸爸吃的！”
　　尹子余连忙打断儿子的话，低头大口吃起来。
　　尹莫抬起头，晶晶亮的眼睛盯着父亲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林静双睁开眼睛，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幅“父慈子孝”图。
　　她其实在尹莫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她没有马上睁开眼睛，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尹子余。
　　她离开北京到英国生活，是因为不放心儿子孤身在外，但也是为了彻底离开尹子余，达成夙愿。
　　动身来英国的那天，她把签了自己名字的离婚协议放在尹子余书房的桌上。
　　她以为从此和这个男人再无瓜葛，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全心全意地去缅怀清阳了。
　　但是，这个男人的影子却经常无端地跳出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对着她的时候，总是在笑——苦涩的笑，隐忍的笑，讨好的笑，竟没有一次是真正开心的。
　　因为她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
　　即使为了做给别人看不得不笑脸相对，她的心也是冷的。他自然能感觉得到。
　　已经冷了这么多年的心，难道因为距离的遥远反而变热了？
　　当然不可能。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小莫。”林静双低低唤着儿子。
　　“妈妈，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么？”父子俩同时出声，两张并不相似的脸上有着相同的关切。
　　他们一个轻轻扶起林静双，一个迅速地在她的背后塞上厚厚的靠垫，看起来极有默契。
　　“好多了。”林静双微笑着回答，她靠着垫子，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对儿子说，“小莫，去帮妈妈买杯热牛奶。”
　　等尹莫转身离开病房，林静双立刻敛去脸上的笑容。她看着尹子余，淡淡地说：“谢谢你来看我。”
　　“接到小莫的电话，有些担心。虽然只是贫血，还是得多注意，小莫还需要你照顾。”尹子余始终微笑着。
　　“我会的。”林静双一边客气地答道，一边想着怎么开口问离婚协议的事。一时还没想好，便顿了顿，接着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莫的。”
　　这十几年来，两人对彼此的关心最终都会归结到小莫身上，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尹子余看着对面一贯冷淡有礼的妻子，忽然觉得很疲倦。两个人本来都只是为了小莫才凑在一起，如今小莫成年了，也该是分开的时候了。
　　他这次来，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可以维持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留住那一点点家庭温暖。他实在不习惯那个冷清孤寂的家。
　　看来还是他贪心了，原本那一切就不属于他。
　　尹子余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静，慢慢地说：“我看到那张离婚协议了，你放心，回去我就签字。”
　　林静双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却又感到隐隐的失落。但她不想去探究那失落背后的原因，沉吟了一下，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找个合时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小莫吧。他是大人了，应该会理解的。”
　　尹子余正要点头表示同意，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尹莫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他出了楼才发现把钱包落在病房了，只好折回来，却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消息。
　　爸爸妈妈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吗？从来没看见他们俩吵架，亲戚朋友都说他们是模范夫妻，怎么要离婚呢？尹莫的脑袋一片混乱。
　　“小莫，我们——”尹子余心疼地看着一脸木然的儿子，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静双心里也有些乱，但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便定了定神，慈爱地看着儿子，柔声说道：“小莫，你先过来，听妈妈解释。”
　　尹莫听话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林静双握住儿子的手，温柔地说：“小莫，爸爸妈妈心里都有另外一个人，一直没离婚，是因为想给你一个健全温暖的家庭，希望你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现在你长大了，开始往外飞，爸爸妈妈也可以放心地处理自己的问题了。虽然爸爸妈妈离婚了，但还是你的爸爸妈妈，对你的爱不会改变。”
　　“你妈妈说得没错，小莫，你还是爸爸妈妈的儿子，改变的只是我和你妈妈的关系。”尹子余走过去，轻轻拍着儿子的肩，柔声抚慰着。
　　尹莫却依然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小莫，你还是接受不了？你在怪爸爸妈妈？”林静双担心地看着儿子。
　　“小莫，如果你反对，我和你妈妈可以再商量的。”尹子余着急地补充。
　　“哈哈哈！”尹莫看着父母诚惶诚恐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他又不是小孩子，会为了父母离婚而要死要活。再说，爸爸妈妈为了他勉强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也该知足了。
　　“你这死小子！”林静双和尹子余立刻明白自己被儿子耍了一道，异口同声骂道。
　　尹莫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赶紧收起笑容，认真地说：“爸爸妈妈，你们为了我辛苦了这么多年，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们呢？现在我只希望你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管你们做什么，儿子我都会支持的！”
　　儿子真的长大了！
　　林静双和尹子余相视一笑，心里都觉得无比的欣慰。
　　不管他们两人的关系怎么样，儿子始终是两人一起抚养长大的。如今儿子这么孝顺懂事，两人这么多年的付出也算值了。
　　第二天，等林静双出院后，尹子余便买了飞机票，匆匆回到北京。
　　尹子余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燕京西画廊。虽然去英国前作了安排，但三天下来，肯定有不少事要处理。
　　一进办公室，他那个得力助手肖明涛便跟了进来，开始汇报前几天的工作。
　　肖明涛这人胆大心细，办事谨慎，说起话来也是有条不紊，尹子余很快就清楚了接下来需要处理的几件事情。
　　“明涛，这几天辛苦你了。”尹子余满意地看着得力助手。
　　“这是我应该做的。”肖明涛谦虚地答道，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老板，陈青想在我们燕京开个人展。”
　　“陈青，去年得了“爱维”奖的那个青年画家？”
　　“就是他。”
　　“他不是德钦代理的么？怎么不在德钦开？”
　　“好像和德钦发生了某些纠纷，已经解约了。”
　　“既然是从德钦那边过来的——”尹子余沉吟了片刻，接着说，
　　“你去查一下，他和德钦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另外你帮我约个时间，我先跟他谈谈。”
　　“好的。那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肖明涛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告诉尹子余：“老板，有个叫许路的人今天上午来这找你，好像有什么急事。他让你一回来就给他电话。”
　　尹子余这才想起，他那晚不告而别，到现在一直都没跟许路联系。他当时想着第二天再向许路道歉的，谁知接到儿子的电话后连夜飞往英国，竟忘了此事。
　　他上飞机前关了手机，后来一直忘了开，许路当然联络不到他。
　　许路找到燕京，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赶紧掏出手机，开了机便拨过去：“许路，是我。”
　　“尹子余，你他妈的怎么现在才来电话？快到美院来，程晟出事了。”手机那头立刻传来许路气急败坏的声音。
　　“程晟？他是谁？出什么事了？”尹子余被许路吼得有些糊涂，下意识地问。
　　“酒吧唱歌的那个男孩。你先别问了，赶紧过来，研究生宿舍楼520室。”
　　那个漂亮的男孩出事了？
　　尹子余的心里顿时一紧，手下意识地在桌上摸钥匙，半天没摸到，才想起车子还停在自家的车库。
　　他立刻冲到肖明涛的房间，丢下一句“车子借我用一下”，拿起桌上的钥匙，便飞奔了出去。
　　肖明涛的车子空间狭小，他高大的身躯蜷在里面很是不舒服，但此刻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只知道开足马力向美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