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沈行歌

5、第 5 章

　　第五章

　　楼安年和许路回到酒店，进了房间，他便往床上一扑，一动不动。
　　许路以为他困了，便到浴室放好热水。
　　楼安年这人向来重视个人卫生，平时睡觉前都得洗澡，有时太困睡了过去，半夜醒来还得去洗。
　　许路跟他相处时间不算长，却已经对他的各种习惯了如指掌。他不想楼安年半夜还折腾，即使现在楼安年困得睁不来眼睛，他也得督促着他把澡洗完。
　　等许路从浴室出来，却见楼安年已经坐了起来，正直直地看着窗外，一脸闷闷不乐。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
　　许路心里微微一疼，楼安年外表咋咋呼呼，内心却敏感脆弱，他最见不得他不开心的样子。
　　许路走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肩，温柔地问：“安安，什么事这么不开心？”
　　“我不想见秦雅。”
　　“秦雅？哦，程晟的女朋友。你讨厌她？”
　　“嗯，应该算互相看不顺眼。我和她一共见了两次，说的话不超过十句，而且大半是冷嘲热讽。当然，那样的话都是在晟晟不在场的时候说的。晟晟在的时候，我们俩虽不亲近，但还算客气。”
　　“怎么会这样？”
　　“我不喜欢她，这女人太自私，根本就不重视晟晟，枉费晟晟为她做了那么多事，牺牲了那么多。
　　她和晟晟同一年参加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想开阔眼界，到北京上学，晟晟便放弃了向往已久的中央美院，志愿表上只填了我们当地的理工学院，就为了代替她照顾她的奶奶，让她安心在北京读书。
　　幸亏她奶奶两年后就去了。我不是对她奶奶有意见，实在是觉得晟晟太辛苦了。大学头两年，他既要上学，又要打工，还要照顾她奶奶，每天累得精疲力竭。我有时和他一块坐车去看秦奶奶，见他站着都能睡着。这么忙，这么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画画。他那么喜欢画画，又很有天分，却差点因为她不得不放弃，好在最后考上了美院的研究生。
　　现在她在中学教书，薪水过得去，工作也稳定，晟晟又为她买了房子，我以为等晟晟一毕业，两人就可以结婚，晟晟多年的愿望也能实现了。没想到她还要出国留学。这件事晟晟没跟我多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很难受。他这个人从来不愿意勉强别人，尤其是秦雅。他只会把苦憋在心里，一个人忍着。”
　　楼安年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至于她为什么讨厌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有些人生来就是敌人，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待见我。也可能我嘴巴太毒，又没文化，不过是个高中毕业的剃头匠，自然入不了她堂堂大学毕业生的法眼。也保不准她知道我喜欢男人，怕我这个变态带坏晟晟。”
　　楼安年两眼黯淡，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看得许路胸口直疼。他知道他又想起了从前那段不堪的恋情。
　　关于楼安年的前任男朋友，许路知道得不多。楼安年只告诉他，那男人是他在上海学美发时认识的，也是个美发师，后来辞了上海的工作，跟着他到了常熟，两人合伙开了间小发廊。本来日子过得挺好，两人感情稳定，发廊生意也越来越红火，谁知那男人在老家还有个未婚妻，不知怎得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和未来婆婆连夜赶到常熟，日日在楼家大吵大闹，逼着那男人回老家。那男人抵抗不住多方压力，最终妥协，甚至在两个女人的逼迫下向楼安年索取那半间发廊，要求楼安年支付5万的转让金。
　　那发廊生意虽不错，但头年盈利也只够还清开店时的借款，楼安年一时根本拿不出5万块钱。他被那人欺骗在先，接着被那人家人恶语侮辱，又见那人自私懦弱，完全不顾两人情分，一下子气急攻心，大病了一场。幸而楼妈妈是个开明的母亲，又真心疼自己的儿子，拿出5万块私房钱了结了此事。
　　当时的情形许路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完全能想象得出楼安年那时是如何的痛苦和无助。楼安年提起这件事时只是寥寥数语，他却已经心痛不已，感同身受，忍不住把那个没有担当、自私懦弱的混蛋痛骂了一番，替自己爱人出口恶气。
　　此刻见楼安年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许路心中早已不忍，更微微有点生气，气他如此看轻自己。但他又舍不得责骂，只得柔声抚慰：“我的安安善良聪明，长得帅气，又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已经大名鼎鼎，那么多人等着请你设计发型，怎么会是变态呢？如果你是变态，那我喜欢你，岂不也成了变态？不过，就算变态也没什么，我们两个变态刚好凑成一对，相亲相爱，气死那些自以为不变态的家伙。”
　　楼安年被他来来回回几个“变态”逗得“扑哧”一笑，心中的郁闷也随之而解。他笑着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唱Only You了？我看你去演唐僧一定比罗家英还合适。当初刚认识你时，看你喝酒豪放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说半点甜言蜜语的硬朗汉子呢！”
　　“谁说硬朗汉子就不会说甜言蜜语？对着安安，铁汉当然也会有柔情！”许路嘿嘿一笑，低头蹭了蹭楼安年的脖子，接着问，“程晟就那么喜欢秦雅？”
　　“他这人就是死心眼。我还没跟你说，晟晟是在我们那的福利院长大的。他爹妈是谁，没人知道。大概两岁的时候他被人偷偷扔在福利院门口，衣服口袋里塞了张字条，写着他的名字和出生日期。福利院在报上登了启事寻找他的父母，但一直没有消息，后来不了了之，晟晟便留在了福利院。你知道福利院的孩子多数有残疾，歪嘴裂唇，缺手断脚，什么样的都有，程晟身体健全，在那里反倒是个异类。他自小聪明，读书读得好，长得又好看，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都喜欢他，但那帮孩子却十分讨厌他，可能是嫉妒他，觉得他抢走了大人对他们的关心吧。所以晟晟在福利院几乎没有朋友，那些年纪比他大的男孩子经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欺负他。这些都是我和他熟了以后，他慢慢告诉我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我有时想，要是我早点认识他，比秦雅还早，是不是他就不会爱上秦雅？”楼安年停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路心里一紧，脱口而出：“安安，莫非你一直喜欢程晟？”
　　“我当然喜欢晟晟，但不是你这个龌龊脑袋想的那种喜欢。”楼安年抓了抓许路的头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我的意思是我要早点认识晟晟，不就可以早点培养兄弟感情，去福利院看他，找他玩，关心他，那他和秦雅相处的时间不就少了，现在也不至于非得对那颗烂青梅以身相许。”
　　“秦雅怎么认识程晟的？”
　　“秦雅的奶奶有段时间在福利院工作。秦雅有时去福利院找奶奶，便认识了晟晟。那个时候秦雅跟他念同一个初中，同一个年级，只是不同班。两人认识以后，秦雅经常找他一块上学、回家，一块做功课。晟晟上学早，又跳了两级，比他们班上的同学要小好几岁，有些坏学生见他年龄小个子矮，经常在放学路上堵他。秦雅和他一块走后，那帮孩子渐渐不敢欺负他了。听晟晟说，秦雅当时很有女英雄的气概，挡在他的前面厉声告诉那帮孩子晟晟是她弟，谁敢再欺负他，她就跟他没完。我猜晟晟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秦雅的。不过两人直到大三，秦奶奶去世以后才确立了恋爱关系。之前一直是晟晟暗恋秦雅，秦雅只是把他当弟弟看。我猜秦雅一定是被男人甩了，奶奶又去世，一时伤心才接受晟晟的。我这么说不是觉得晟晟配不上秦雅，在我心里，是秦雅这女人配不上他。我只是觉得她转变得太快，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完全把晟晟当弟弟看。她很少回常熟，晟晟又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哪有时间把姐弟情发展成爱情？哎，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晟晟如今被这个女人吃得死死的。我就怕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伤心又伤身！”
　　“别担心，那个女人要出国，就让她出好了。她离开了，程晟才有机会认识更好的人。”
　　“但晟晟那么爱秦雅，一旦秦雅离开，他一定承受不住。”
　　“他不是还有你这个好哥们吗？再说，秦雅现在不是还没走吗？”
　　“我觉得是迟早的事。秦雅那女人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她不会为了晟晟改变主意的。”楼安年说着，眉头又开始皱起来，语气里也充满了愤愤不平。
　　许路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安安，这么多年程晟就喜欢秦雅一个女孩么？我的意思是说，他没喜欢过其他的女孩子？”
　　“当然，刚才我不都说了么？”
　　许路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连他的话都听不明白吧？楼安年心中直犯嘀咕。
　　“我是想说——他——他——有没有——可能——那个——”许路艰难地往外挤着词语。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许路说话向来一套一套的，这会怎么嗑巴起来？楼安年心里直觉得奇怪。
　　“安安，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许路看着楼安年，一脸小媳妇的委屈样。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楼安年不耐烦地嚷嚷。
　　许路咽了咽吐沫，终于鼓起勇气，低声说道：“他有没有可能喜欢男人？”
　　楼安年一怔，随即瞪着眼睛叱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晟晟跟我们不一样，他是正常人。”
　　许路见他一副把程晟捧上天，把自己往下踩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不快，加上那“正常”两字听来多少有点刺耳，便在心中嘀咕：我们哪里不正常了？不就是喜欢男人么？
　　但他知道楼安年向来有口无心，又受过前段恋情的打击，心中存有阴影，便忍了忍，柔声说：“你不是说他只喜欢过秦雅一个女孩么？如果没有秦雅，他还会不会喜欢上其他的女孩子？再说，他对秦雅的感情是百分百的爱情么？你能确定那里面就没有小弟弟对大姐姐的依赖么？”
　　楼安年被许路问得有些发愣，这个问题他过去从没有想过，如今听许路这么一说，再仔细一想，便觉得也不无可能。
　　他认识晟晟这么多年，除了秦雅，他还真没见过晟晟对哪个女孩感兴趣。再漂亮再娇美的女孩子站在面前，晟晟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些美女和路边的树、河上的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也没发现晟晟对哪个男人有兴趣啊。
　　许路这家伙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看上晟晟了吧？也有可能，晟晟长得俊，又有才，性子又温和，不像自己脾气火爆，口没遮拦——
　　楼安年心中一酸，脸也变得苍白起来。他抓了抓头发，迟疑着问：“你——你是不是看上晟晟了？”
　　许路光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想歪了，顿时哭笑不得。
　　他只是想帮朋友一个忙，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下倒好，快把自个儿绕进去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安安的心打开一条缝，可不能因为这个又缩了回去。看来得和盘托出，才能度过此劫。
　　想到这，他赶紧解释：“当然不是。从认识安安的那一天开始，我许路的心里就只有安安你一个人。我这么问，是因为我有个朋友喜欢程晟。之前知道程晟有女朋友，我以为我那个朋友没有希望了。但刚才听你那么一说，我又觉得程晟也许——”
　　“也许什么？也喜欢上你那个朋友？许路，你什么时候对当媒人感兴趣了？”楼安年怒气冲冲地打断许路的话。他倒不再怀疑许路对他的感情，但许路还没搞清晟晟的性向问题便胡乱搭线，更叫他生气。
　　许路委屈地申辩：“安安，我哪有本事当媒人，只不过觉得我那个朋友人很好，如果程晟能给他一个机会，说不定会成就一桩美事。”
　　“你那个朋友是不是程晟提到的那个大哥——那个什么尹先生？”
　　“是，安安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别闲扯。那人是何方神圣，你给我说清楚。”
　　“他叫尹子余，是燕京西画廊的老板。他今年刚满四十------”
　　许路把尹子余的情况娓娓道来，只是隐瞒了尹子余已婚的事实。他知道楼安年的脾气，最恨结了婚的男人在外乱搞，程晟又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如果知道尹子余已经结婚，肯定就给尹子余宣判死刑。
　　楼安年静静地听着，脸色也渐渐缓和。
　　“要照你说的，这人倒还不错。不过，他会不会有机会，全在晟晟自己。哎，晟晟的麻烦真多，一个秦雅就够折腾人的，现在又来了个尹子余。”楼安年想到好友磨难不断，不由地又叹一口气。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忧虑越来越重。他沉吟了片刻，严肃地问道：“晟晟是画画的，那个尹子余是有名的画商，在北京又有点势力，他会不会强迫晟晟——”
　　许路赶紧打断他：“尹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和他成为朋友。再说，如果他真做了对不起程晟的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好啦，安安不要再为别人的事烦恼了，出来玩就应该放松点，不然要变小老头了。”
　　“晟晟不是别人，他是我哥们！再说，要变也是你，我可比你小得多！”
　　“你当然比我小。要不咱俩比一比，说不定你的变大了些。”许路嬉皮笑脸地说。
　　楼安年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顿时满脸通红：“你这个流氓！”
　　许路看着他因为脸红而变得格外诱人的俏脸，不由得一阵心驰荡漾，便再也忍不住，一把抱起眼前的人，冲进浴室。
　　“流氓！快放我下来！”
　　“不要，流氓要跟安安鸳鸯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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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地一声，浴室的门重重地关上，也把那些令人心跳耳热的细碎呻吟关在了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