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只怜彼岸花

1、第一章 郊外采薇

　　喜欢一个人，来由是什么？想起他，仿佛身处花海，世界都是芳香的。
　　自打我躺在摇篮中，模糊的能认人的那天起，他便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像一道亮光，照亮了我头顶几尺见方的小小世界，吸引着我全部的注意力。娘说我从来对任何玩具任何引逗都没有兴趣，直到有一天他来到我家，伏在我的小床前，我就会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直愣愣的眼神瞬也不瞬。大概是好看的东西，即使是婴儿也会喜欢吧。
　　因为爹娘忙于农务家务，他便自觉的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如果他逗我，我就会笑的咯咯直响，娘说小小的我似乎非比一般的喜欢他。
　　他，就是我的朝月哥哥，我迷恋、渴求、执着了一生的人。
　　曾经，在期盼中等待，在回忆中生存，直到放弃了所有，改变了所有。但我从不后悔，因为他是那样一个人，他是那样的不同。这个世界上再冰冷的东西，只要接近了他一点，就会得到温暖，即使再黑暗的地方，也会被他的光线照亮一些。如果有他在，即使世界都崩塌了，我也不会害怕，如果没有他了，世界对我来说就会变成最陌生的地方，我呆在这里就会变成最奇怪的事情。
　　据母亲说，躺在小床上的我总是很不安分，勉强能翻身时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坐起，勉强能坐起来时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爬动，能满地爬时就摇摇晃晃的要站起来走路。母亲说她总是笑我这么着急的赶着要去干什么？那时的我不会回答母亲。我想当时的场景是，她抱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一边逗弄着我一边问我这个问题，我似懂非懂的看着她，高兴的挥舞着两只肉肉的小手。
　　我着急的要去干什么呢？我想，我大概是想要早一点站起来，仰望一个人是不够的，只有抓到了，摸到了，跟随了，才安心。

　　齐的郊野，广袤无际，那里，是薇盛长的地方。
　　在阡陌延伸不到的地方，原野广袤无边，草长莺飞。阳光正暖，碧空无垠，丝丝的云彩缠绵相绕、随风而散。和风过处是一阵阵萋草的芳香，沁人心脾。偶而有鸟雀的鸣声，却更衬得万籁俱寂。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清明时节的几场雨水浸透了泥土，泥泞已干，沃野已成，四月天里薇芽正嫩。鲜嫩的薇苗是这个时节人们的食物之一，在春天谷粮短缺之时，填补了人们吃不饱的肚子。如果天气晴好，村庄里的孩子们便被大人赶来郊野挖薇苗。
　　跑到郊外采薇是件很开心的事，对于五岁的我，自由的玩乐就是最幸福的事，当然，是和朝月哥哥一起。
　　我们你追我赶的疯跑到郊外才用了一顿饭的功夫。跑够了，闹够了，我们便提着竹篮开始四下寻找青嫩的薇苗，对于我来说，比着任务这更像是游戏。
　　我跟在朝月哥哥身后找来找去，暖暖的阳光照耀久了，额头鼻尖已然丝丝冒汗。
　　“阿离，若是累了就歇歇。。。”朝月哥哥转回身对着我说。
　　我一抬头，正看到他清朗的眉目中盈满了关怀之意。双唇虽合着，可天生上翘的嘴角却似时时都在含着微笑一般。如白玉般洁净的脸正迎着阳光，仿佛能被光线照透似的，松散的乌发垂在胸前两侧，虽然穿着素色的粗布麻衣却衬得人愈发清俊。
　　我看的呆了，只愣愣的望着他。朝月哥哥今年八岁，他只比我大三岁，可是却总是很懂事的照顾我，从来没有因为我老是缠着他而嫌我无知嫌我烦，他对我总是那么耐心、温柔。虽然他不是我的亲哥哥，可是却比我的亲哥哥对我还要好。朝月哥哥本是我家的邻居，他没有父亲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几年前她的母亲得了重病，临去世之前把他托付给了我父母，我父母收养了他，于是我便多了一个异姓兄弟。
　　“很热吧？”朝月哥哥看我不说话，走近来抬起袖子给我擦着额头上的汗。
　　我也想给他擦擦汗，只是有些够不着。
　　唔，好奇怪，为什么朝月哥哥的脸上一丝汗也没有，哪像我满头大汗，袖子捋的老高，蓬着头发，头顶好像还在冒着热气，而且我低头看了看，麻鞋上踢的都是泥，裤腿上也溅了好多泥巴。
　　他看我狼狈的样子，弯起好看的半月形眼睛笑了起来。“阿离，我们休息一下吧。。。”他从竹篮中拿出草垫子，放在田埂上。
　　“好”我应一声然后一屁股坐下。
　　“呼~”我大喘了一口气，还真的很累呀。朝月哥哥坐在我旁边伸出袖子帮我扇着风，一边温和的笑道“离儿的样子好可爱啊。”说着捏捏我的脸蛋。
　　我嘟起嘴，我才不信咧，夸人也不挑时候。“什么嘛，人家明明狼狈的跟个逃荒的一样，哪里可爱。。。”
　　“可是在我眼中你就是最可爱的。”他回答说。
　　一阵微风吹动他颈下的长发轻轻翻动着，然后便止息了。
　　我的心里突然咚咚的敲起了小鼓，脸也突然开始发烧，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不过我心里就像是吃了蜜糖一般，一股甜甜的喜悦从心底直往上涌，像有一只调皮的小手一直往上掰我的嘴角似的，弄得我止不住的笑意，我压低着头不让他注意到我在笑。
　　朝月哥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看了看我便看向远处的风景。我心中的快乐激荡着，假装拨弄篮子里的薇苗。我真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坐在田埂上，一起吹着风，一起晒着暖暖的太阳，呆在这静谧的荒原中，没有人打扰，就像天地间就我们两个人。
　　可惜休息了一会儿后，我们还是得站起来接着往前走。朝月提着我们的篮子，我在后面一会儿拔一根白茅，一会儿采一些车前子，一会儿揪一些野花，拿在手里玩弄着。朝月拨开挡在前面的一丛茅草，便停了下来。
　　我望过去，看到前面一片相连的小水坑错落的镶嵌在未被绿色覆盖均匀的褐色泥土上，浅浅的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净澄澈的天空和丝丝萦绕的白云，四周草茎的倒影在水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我们走过去搂起衣服蹲到水坑边，我捋起袖子把手伸到水里，发烫的手浸到清凉的水里，浑身也感觉凉快多了。
　　朝月蹲在一旁，正用捡来的枝条剔掉我们鞋低上大块的泥浆。我看了看我们脚边的衣摆，都沾满了泥。心中突然好想跳进水洼里打滚儿玩闹，不过看他认真的清理着麻鞋，我抑制住了把自己弄的更脏的冲动。
　　等他弄干净了我们穿上麻鞋，他的手上都是污泥了。朝月把手伸进水洼里，摇动着两只手慢慢的清洗着。
　　青草围拢起来的小水潭，好像镶嵌在地下的水晶。随着他的动作，水面打破了平静，被搅出阵阵涟漪。我盯着他的两只手看，恍惚间好像看到两只白鱼，肚腹柔软、洁白，在水波中煽动者羽翼，缓缓的游动。
　　他注意到我盯着他的动作，抬头看我笑了一下，又接着玩儿水。
　　我转头看了看周围，这里就像仙境似的，可以当做我们的秘密基地。这样我们可以时常来这里，而没有任何人知道。
　　我边想着边挠着手臂上痒的地方。
　　忽然他的手伸了过来，拦住我的手。
　　水珠一滴一滴的滴到我的手臂上，我不解的看着他洁净的脸庞。
　　我才明白过来他是不让我挠胳膊上的痈疮。我挣开他的手还想挠，太痒了。手臂上红肿的烂疮，虽然流脓了，但还是很痒。
　　“别挠了，你等等。”他说，然后站起来朝一旁走去。
　　看他走开,我用手舀出一些水浇在脓疮上，趁他不在，赶紧洗去这些脏东西。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谷莠子，绿绿的，毛茸茸的，在他胸口摇动着。
　　他蹲到我身边，麻利的摘掉几个毛穗儿，把莠子的茎放在手心里搓着，直到搓烂流出了汁液，便把这团草茎放在我胳膊上擦着。
　　谷莠子的汁液凉凉的，我鼻间闻到浓浓的青草味儿。擦了一会儿，终于不那么痒了。
　　“不痒了，不用搓了。”我告诉他。
　　他停了下来，慢慢的把谷莠子放到地下。“这是跟我娘学的，以前我被虫子咬了，越挠伤口就越烂，我娘就用谷莠子给我治疮。”
　　我看着他，看到他的眉宇间浮现出悲伤，看到他的目光垂了下来。
　　我心里一阵难过，看到地下还有剩下的谷莠子，忙拿起一只，把狗尾巴穗伸到水里，拿着草茎的末端轻轻的来回摆动起来。
　　莠子穗儿在水中摇动着，像一只青色的小鱼摆动着身体，后头荡起阵阵的涟漪。
　　“你看像不像鱼在游？”我问道。
　　他看着我变出的戏法，终于微微抿起嘴角，也拿起一只莠子，凑近前来放到水里，捏着草茎的末端，轻轻的晃动着。
　　我们把莠子穗儿并在一起，就像两只小鱼，向着岸边游着游着。。。

　　有水的地方，草长的也特别旺盛。趟过挡在眼前的茂盛野草，前方一片柔柔的绿意鲜亮的耀眼，定睛一看，大片嫩嫩的薇苗正在和风中轻轻摆动，鲜嫩的绿色浓的几乎连成一片。
　　“朝月哥哥，好多薇菜啊！”我吃惊的张大了嘴。
　　“是啊，有水的地方长得就多了。”朝月拂过额前的乱发，看了看篮中为数不多的几棵薇苗,“这下我们终于可以装满了。”
　　“太好了！”我高兴的跳着。
　　我们蹲下身，用石铲麻利的挖着。泥土被雨水浸过，并不怎么结实，石铲掘开周围的泥巴，一株完整的薇苗就挖出来了。
　　不一会我们的篮子都装不下了，而两个人也都热出了一头汗，于是停下来坐在田埂上休息。
　　一阵被太阳晒得温温的风吹过，合着花香、草的味道和水气，让人顿觉清爽。
　　我把篮子从脚旁拿开，向朝月坐的更近一点。我喜欢他的头发拂在我的脸上的感觉，柔柔的，让人想笑，又想要睡觉。
　　他看着远处的天空，看着在原野中倏忽飞过的飞鸟，一直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你在想什么？”我问道。
　　“我在想，”他偏着头看着天空，眼睛被阳光照得流光绚烂，“这里真好。你真好，爹娘真好，兄弟们真好。”
　　我静静的听着，一阵倦意袭来，我靠在他的肩头，渐渐地朦胧起来。
　　我闭上眼睛，眼前的世界红彤彤的，我知道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照在身上，热腾腾的。隔着衣服，我感觉到他的体温。周围听不到鸟鸣也听不到虫声。
　　好安静，好温暖。。。

　　迷迷糊糊之间我感觉到脸上好像有什么在动，我慢慢的清醒过来，发现我正枕着朝月哥哥的腿，他的一缕衣襟垂在我的脸上，被轻风吹动一下一下的晃动着。
　　他还在看着远处，没有发现我醒了来。
　　阳光让我睁不开眼，我眯着眼睛，从下打量他的脸。他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了长长的阴影，褐色的瞳仁，像两汪澄澈的湖水。我看着他的嘴唇，有时会抿一下。我看着他轻轻的呼吸，看着他望着远处的样子。
　　看到他头顶的天空蓝的耀眼，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