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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命运之轮 ...

  •   水..
      当有些温润的感觉真的在我的唇舌间流动的时候,这种感觉是无法忽视的。
      有一瞬间我不想醒来。我已经找到了永恒的安息和宁静,而活着,却是太多的挣扎和太多的苦难。
      然而..
      大概没有然而吧。
      只是那种水里流动的生命的感觉再度将我唤醒,因为生命本身,就是我所一直热爱的东西。

      我睁开眼睛。
      昏暗的火光跳跃在陶土的天花板上,背景音里却是激烈的争吵,让人心烦意乱。
      “你醒啦”。一个温润悦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脸,就看见一个长相温柔的女子。
      虽然有长长的白色面巾裹住了她的脸颊,露出的眼睛却光彩熠熠。她的眉目间有种挺拔有神却恰到好处的柔软气质,眼睛里更是诚恳的充满怜爱的眼神。
      “想要喝水吗,小姐?”
      我有些愣愣地点点头。
      她纤长的手指一转放下了手里的汤匙,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把一个很粗糙的陶土罐子递给我,又理了理衣襟跪坐下来。罐子很重,但我能从罐口里隐隐看到水面的反光,就直接喝了一大口。
      当然水的甜甜的滋味无需形容。
      “你不用喝得这么急,小姐。你的身体还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呢。想吃点东西吗?”她殷红的嘴角挂着笑容。
      我放下罐子。
      背景里的争吵声又蛮横的插了近来。一个非常礼貌而坚定的声音重复出现着,而其他的声音则原始人的呓语般杂乱无章。虽然这些横七竖八的声音对我昏沉沉的脑袋来说都是无意义的嗡嗡,却让我很难听清她说的话。然而这个漂亮的女子总是在争吵的间隙,巧妙地插进几句。
      “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啦..”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姐你竟然会说布里托语?”她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像你这样的小姐能听懂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突然停了下来,咬住了嘴唇,又抬头看了我一眼。
      “什么是布里托啊.."本来就不清楚的神志现在已经快疯了,更不要说那群比乌鸦还吵的男人还在嚷着什么..
      说到争吵..
      熊熊的炉火边有人正争得激烈,另外几个人则有些懒散地坐在一边。我偷偷望过去,没人注意到房间的这个角落,这才安心地放肆瞟过去。
      一个高大男人站在狭窄的房间中央。他穿着又旧又脏的衬衫和马裤,看不清颜色的淡色卷发随意扎成马尾。他背对着我,因而看不见他的脸。其他人穿的衣服则像麻袋直接缝缝补补后的结果,而且全是灰突突的,根本分不清这些麻袋原来的颜色,不用说他们纠缠过肩的头发里掺了多少虱子之类的东西了。身处这一群人之中,高大男人充满律调的声音却很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不,即使这样,我也必须保护她。这是我作为绅士必须尽的责任。”
      “你还是绅士呢..”模糊不清的嘟囔,立刻被一个他对面有些尖细的扭曲的声音打断:“瓦伦斯男爵,我们敬着你还叫你一声男爵,别以为你就比我们高贵多少。你自己有个女人,根本不知道我们平时有多无聊。”
      我把视线转向站着说话的小个子男人,他的身材他脸上小小的眼睛因为挤着嗓子说话而不断挤眉弄眼。“就是。”另一个坐着的男人看似随意的说着,突然就把身边的一块石头往火里一丢,溅出的一蓬火花把我吓了一跳。
      小个子男人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其他人,才挺了挺胸膛说“我们哥几个要的也不多,只要今晚上轮流上了她,明天就把她送到镇上去。怎么说也是我们救的她,这也不能算过分。”
      “约克你就是□□了一个雅斯洛女子才被送到这里来的,怎么一点不知悔改!”
      “瓦伦斯男爵,”小个子显得有些猥琐的笑容充满了讥讽,“您还不是因为干了一个布里托女人?干了就是干了,难道你干比我干高贵?”
      “和他说那么多干吗。”之前扔石头的男人肘撑着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暗色的眼睛让我不由的心慌。“我们这么多人,制住他再强上了这女人就是了。”
      “小姑娘的皮肤又白又细呢..”小个子用着有些谄媚的声音说,然而尖细的声音听得我毛骨悚然。
      于是房间里的每一双眼睛都转了过来。
      有些眼睛里是赤裸裸的欲望,仅凭眼睛就想要把我剥光的那种发冷的欲望;而另一些暗色的漆黑的眼睛,则像野兽一般直接昭示着危险。
      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我感觉到了直接的危险。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一直是在讨论我,像讨论牲畜一样的讨论我。
      刚刚给我递水的女孩子挡在了我面前。
      高大男子也转了过来。
      他的脸明显比其他人的白皙许多,五官更是充满了立体的美感。他有一双浅色的勇敢的高贵的眼睛,从那双真诚的眼睛里可以直接看到他的清澈的心底。
      他走过来,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执起我的手背一吻。
      “尊敬的小姐,请问您的芳名?”
      他说的是一种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语言,一种更加流畅和韵律的语言,然而我却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抱歉,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努力地熟悉那些复杂的音节,并且将它们读出和他口中一般的美感。
      女孩子跳动的黑色大眼睛又看了我一眼。
      “那,可以请问您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沙漠里呢?”他锲而不舍的追问,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并不像这种语言要求的那么礼貌,“看您的衣饰,您应该是贵族小姐才对。”
      我晕倒在沙漠里了“我很抱歉,但您的这些问题我真的不知如何回答。”我的答案其实令我自己也哭笑不得。“我昨天在荒漠中醒来,一路前行想找到出路,但我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的。那么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他站起身,重新用那种原始的语言对身后的男人们宣布道:“你们听清楚了,这位贵族小姐说的是雅斯洛语,绝对不是你们这些垃圾可以染指的。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昏倒在沙漠里,但我明天就会送她去镇上。”
      “小姐,请您和我来。”他用雅斯洛语对我说。对我身边的漂亮女子只喊了一声“凡妮拉”。
      叫凡妮拉的女孩子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用手理了理层层白色灰色棉布的长裙,重新裹好掩去脸颊的面巾,这才缓步穿过男人打开的低矮的木门向屋外走去。
      我跟着他们,在走过拉着门的男人身边时,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这才让身后一直锁住着我背影的数道目光,感觉不再那么极度的诡异。

      凡妮拉和瓦伦斯的小屋明显比那个破酒馆一样的房间好得多。虽然同样是陶土的屋子和陈设,但桌上铺着干净的旧桌布,桌前开了一盏小窗,摆着一个空的描了彩色条纹的陶土罐子。相比而言,桌上那三枝的铁蜡烛台反而有些太过华丽了。
      有些灰蒙蒙的地上简单的铺了些干草,我们三个就映着烛光坐在这堆干草上说话。
      “小姐,明天早晨镇里的马车会来送补给,我会拜托他们把您带到镇上去。”他的面庞,紧绷着显示出严肃的样子,“我相信您是可以信任的贵族小姐,但下一步,您想去哪里呢?”
      “其实..”我一副比他还要严肃的样子,他看我欲言又止,面容变得凝重起来。我和他对视着,十秒,二十秒..我忍不住笑出来了“其实我也不知道。”
      凡妮拉也咯咯地笑。瓦伦斯有些无奈的看着我:“您的外貌太明显了,在布里托会不安全。如果您希望,我可以找人带您北上。您考虑一下,明天早晨我再来听从您的吩咐。先告辞了。”他语气一转,“凡妮拉,给这位小姐找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不用你说我当然也知道。”凡妮拉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嘀咕。她在房间角落里堆着的一堆布料里一边翻找着,一边问:
      “小姐,你喜欢白色吗?”
      “小姐,抱歉我这儿只有旧衣服啦。”
      “小姐,比较宽松的衣服可以吗?过来让我比一比身材。”
      “凡妮拉,真的,什么都可以。”我微笑。“而且,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啦。”
      “对于一个贵族小姐来说,您还真是善解人意呢。”她完全无视了我的建议。“要不是我听到您说雅斯洛语的纯正口音,还真的会以为您不是纯血雅斯洛人。”
      “啊?”我看着她少见的一脸正经的表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贵族小姐?你不是也听得懂雅斯洛语吗?有什么稀奇的。而且雅斯洛和布里托,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递给我一件有些破旧的灰白色长裙,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您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然你觉得呢?”我苦笑了,她打量着我的表情好像我在故意撒谎一样。
      “那就麻烦啦,小姐”她拉我起身,转到我背后,感觉得出她再解开我背后的纽扣。“您想先梳洗一下吗?您的这身衣服我也还是先洗洗吧。”
      我这才发现相对于有些破旧却干净的棉布裙子来说,我身上的这身丝绸的拖地长裙就只能用悲惨来形容了。大片紫色的丝线头被扯出了布满土黄色尘土的面料里,这才看出它原本的颜色。“可以啊。”我又感觉脸红了,“麻烦你了。”
      “请脱下来吧。”她把衣服从我肩头向下一拉,又自然而然地蹲下身待我从裙子里跨出来后将整件裙子收起叠在臂弯里。我顺便也把鞋子扯了下来。
      真冷。这是第一感觉。寒气包裹着我,即使地面上也是一片冰凉,脚底一触到地面又忍不住弹起。凡妮拉看着我笑了,指着一边的水桶说:“抱歉我们这儿只有冷水,随便擦擦吧。要是怕冷,您先站到床上去好了。我先告退了。”
      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突然这房间安静的有些吓人。没有人再在我耳边催促着,我一下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呀。”我叫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就站在那儿,什么都没穿。
      这是一具很白皙的身体,身材不算诱人,但又有种游动的美感。手指很纤长,让我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很光滑,而且,是真的。
      只是这具身体,怎么看都不像是“我”。对于它的每一个细节和动作的惯性,我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我转动手腕时,露出手腕背面有些狰狞的划痕,一片泛红的划痕线凝固着深色的血迹,伤口里嵌着沙子,一碰就疼。我叹了口气,从桶里撩起水来开始洗伤口。

      把全身都用冷水随便洗了洗,感觉脑袋稍微清醒了点,也渐渐从这一堆我完全不明所以的线索中找出头绪来。
      凡妮拉给我的白色裙子穿上后还是很合身的,宽松的面料很是熨帖,袖口,胸口和腰上都有棕色的皮系带,虽然我不会系,仿蕾丝的裙摆微过膝。虽然蹦蹦跳跳会很不方便,但于我已经是恩赐了。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我跳过去开门。
      凡妮拉有些惊讶的笑容出现在门外。“您看起来真漂亮,小姐。”她走进屋来,带上门,有些激动地飞快说道,“瓦伦斯大人说您还是必须明天就去镇上,但他会把您介绍给面包房的康德太太,在那里住下。您一定会喜欢那位太太的。”
      “啊?”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我不得不离开的事实,但,凡妮拉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而那位瓦伦斯大人也是十分正派的,和他们在一起我已经十分安心了。
      “有问题吗?”她探究地看着我。
      “不..只是,我觉得这里很好了。”
      我的话就像奶油曲奇饼一样让凡妮拉甜蜜地笑了,“谢谢您的夸奖啦,只是...”她依然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多少善意,“外面那群家伙可不会太安分的。在这里,您会很危险,毕竟瓦伦斯大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护您。这是我们必须把您送走的理由,您明白吗?”
      “啊..我懂了。”突然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我只好喃喃回答。
      “请不用担心。”她又光彩夺目地微笑了,“虽然您可能要在面包房工作,但面包房的工作绝对是最有趣的。康德太太也是一个很有威信的好人,她绝对不会让您被欺负的。”
      “谢谢。”以她的这种充满活力的方式介绍出来,大概就是让我去做苦力我都会心甘情愿了。然而我心中的疑问却固执地跳了出来,“那个..布里托和雅斯洛,到底是什么?”
      “布里托和雅斯洛啊..”她虽然努力的维持着微笑,却依然是难以掩饰的僵硬,“可以说是两种语言,也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人种。”她把古铜色的手臂伸到我面前,“比如,小姐您就是雅斯洛人,而我是布里托人。”
      虽然她说话的语气貌似漫不经心,但我还是感觉到她眼底的痛楚。我只能努力流露出不在乎的样子,“看样子那位瓦伦斯大人也是雅斯洛人啦?”
      “对。”她勉强地笑。
      我也抿起嘴角,“你们是夫妻吗?”
      “是的。”她瞥到了我手腕上的伤口,惊叫:“您怎么把自己弄伤了?这怎么可以..”她飞快地从房间角落里抽出一段碎纱布,用水打湿了再绞干,裹在我的手腕上。
      “还不是那片大沙漠啦..”我抱怨,“瓦伦斯大人要是珍惜你,怎么会让你住到这种地方来啊,除了沙子就是沙子的..”
      她被我的语气逗笑了:“小姐您正好遇上了这里的旱季啦,等春天一过,下雨的时候,这里绝对是最美丽的地方。况且..再怎么说,这也算是瓦伦斯大人的封地嘛。”
      “封地?”我怪异地重复了一遍,“封地都封到沙漠里来了!”
      她微微摇摇头,不愿多说的样子。“小姐你只要小心自己的身份就可以了。”她说着,用湿润的手指擦拭着我满是灰尘的脸,“只要可以的时候,就把您的头发遮起来。雅斯洛人的身份在这里并不会带来什么好处。”

      窗外的碧蓝色天空渐渐发亮,我坐在桌边,把手里的面包棍浸到热牛奶里。
      面包有些发苦,但温热的滚过喉咙的时候,香甜的满足的感觉还是战胜了一切。
      凡妮拉正在床边上把给我的几件衣服和零碎的东西一起扎进包裹,她脸上那种“我是女主人”的骄傲表情把我帮忙的请求咽在嘴里。
      瓦伦斯急匆匆地推门而入,木门因为过大的动作而咯吱了一声,“小姐,马车基本上装完了,您准备一下,马上就出发。”
      凡妮拉靠上去轻轻问,“昨天晚上冷不冷?”
      “还好。”他很简短地说了一句,又推开门走了。
      “这家伙..”凡妮拉嘟囔一句。
      他们之间的那种平淡的甜蜜,让我简直不好意思待下去打扰他们了。
      何况昨晚瓦伦斯大人和那些农夫们挤了一夜,让我和凡妮拉睡在这张稍微舒服一点的床上。他们这么热情实在让我不好意思。
      凡妮拉转过来有些好笑的看着我,“他就这样啦,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要管一下,不是他不欢迎你待下去啦,虽然他一直担心你的安排,但当着面就不好意思说呢。”
      我笑着喝下最后一口牛奶:“嗯,我准备好了。”

      荒漠。
      早晨的阳光让大片的黄沙像遍地的黄金一样闪光,蓝色的广阔天空没有半丝云朵。戈壁外几颗横斜的树在这同样的地方,昨天的生死挣扎已经显得无比遥远。
      “真的要谢谢你,凡妮拉。”我回过身抱了她一下,她对着我一如既往的宠溺地微笑。
      瓦伦斯大人也站在一旁微笑着。我对他挥挥手,攀着马车的边缘跳了进去,在宽敞平坦的黑铁车厢里坐好。
      拉车的小伙子是从镇上来的,绿色的束腰外衣和褐色的披风,小麦色的皮肤和深褐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眼睛带着微笑。他的皮靴蹬了一下马背,深棕色的马儿就开始缓缓的行走起来。
      越过车厢四周简单的扶手,灰色沙石的戈壁,歪歪斜斜的绿色植物都在视线中后退。迎着日出,小伙子吆喝了一声,整个世界就开始向后飞奔。
      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我都抓不住了,难以遏制地回头,向已经离去的凡妮拉和瓦伦斯大喊“再见!”
      也许他们回头了,但从他们逐渐变淡的身影里,我看不清。
      车轮咕噜噜的在沙子上转动着。
      而我只能收紧了凡妮拉给的面巾,眼眶中的泪水无法遏制。
      年轻人带着微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吗?”我道,“我叫,薇拉。”
      命运的车轮,无法停止地开始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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