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敏那mina

1、上篇

　　“南南，吃饭！”
　　李豫南在很多年前，曾经在写作业看书看电视玩电脑上厕所打电话开门刚回家的时候听到这句话。
　　颠倒白天黑夜一些日子，晚餐时间醒过来，闻到四邻做饭的气息。刚起床胃口倒没有大开，只是兀地想起母亲的声音。
　　好像不联系妈妈也有一阵子了。
　　“妈。”
　　“诶，南南，好久没妈妈妈打电话了哦。”
　　“最近忙呢。”
　　“知道啦，妈妈不是也没怎么管你嘛。吃饭没有？”
　　“吃了的，你呢？”
　　“正要去。”
　　“……”
　　“南南啊。
　　“嗯。”
　　“前段时间我在街上看到安乔。他们说是带了个女孩儿回来见家长，后面结了婚才走了，就请了几家亲戚。”
　　“嗯。”
　　“你也快找个合适的吧，你一个人，妈还是不放心的。”
　　“我知道。妈，还害怕我这么个抢手货嫁不掉呀 。”
　　“不害臊……你知道就好，自己注意身体，你阿姨叫我了，我吃饭去了。”
　　“嗯，妈你也是。再见。”
　　“再见。”

　　这么快。比我还怕老。李豫南想。那会儿大学的时候，安乔把她当知己，老说自己得过了三十岁再成家，否则给家庭孩子束缚住，这一辈子的图景就都在眼前，看到头了。
　　豫南只笑，她是个看重家的人。
　　后来，豫南毕业一年后两人结婚的时候，他不过也才25岁。豫南便问，如何就愿意这样早结婚了。他答，我知道你是不会束缚我的那种女人，狡黠又温柔的样子。
　　但是到今天，你也不过29呢。

　　安乔长豫南一岁，两人同校同系，是了，安乔该当一声婉转多情的“学长”。可惜李豫南不是个热情的学妹。只因为两人是老乡，回家返校总同路，一来二去，渐渐熟了。
　　安乔是个招桃花的主，为此李豫南常常痛心疾首，当初如何选了医学院这样贫瘠的地方，性别比例失调到安乔这样不入流的野草也堪被捧成某草。好在豫南多承蒙安乔照顾，心里感激，也颇待见他。而安乔这方面，觉得这个同乡的妹妹温柔安静，一副善解人意的知己相，在旅途夜里，两人独处，安乔常向豫南讲诸多男孩子藏不住的心事。
　　为年少不安的的情事所扰，热血，高悬头顶的梦想时常变得不坚定，这是豫南最初认识的安乔。
　　羽翼渐丰，很少再耽于失败的恋爱，见地逐渐成熟，这是后来的安乔。
　　聪明但不正经，他的世界里调侃成了描述事物最正确的方式，这是最后的安乔。
　　李豫南后来觉得，自己所认为的旁观他的成长的冷静，究竟是自作聪明。感情里谁都不高明。

　　说起来，两人在一起是很晚的事了。
　　安乔大五时，离校实习，三年这样过得，两人一时间还不那么习惯隔这样远。第二周末，安乔便坐了一夜的火车回来看她，豫南不很惊喜，像早就预料到，又像有些意外。
　　那天清晨雨刚停，两人一起走在路上，豫南刚起，还拿着早饭在吃，和他并肩走着，觉得有些恍然，低头吃着东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似乎是又下雨了，豫南觉得头发里又滴了水。这样走了好一会儿，
　　安乔忍不住笑，说，你在想什么？
　　豫南不解，啊？
　　“你抬头看看。”
　　豫南抬头，自己正对雨棚边缘走了一路，滴落的雨水打湿了些头发。赶快让开朝里走了两步，半晌，回头道，“你也不说”。
　　安乔笑，“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回过神来。”
　　豫南没接话，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平日的嬉闹劲儿今天变得怪怪的。
　　安乔突然停下，拉住豫南紧紧地抱了一下，说，“你想我了吧。”
　　搁平时，豫南绝对笑话他自怜自恋。她抬头看见安乔认真的眼神，没忍住，哭了。
　　“南南，我们在一起吧，不如？”他顿了顿，“就我所知两周前我走的时候我俩都是单身。”
　　豫南矜持还是羞涩还是什么的，还是没答话。
　　“那就这样了定了。”语气似乎是对方很同意了，豫南脸有些红。

　　在这之前，安乔经过数次不堪细谈的恋爱，开始一两次，包括高中时代没了清的旧事，豫南听了不少衷肠苦水。想来早年男孩子确不如女孩子情感成熟，豫南那时只产生了一点爱怜之心，想这孩子却是何时能脱离苦海。后来，这类事多了，一次失败，就像打翻一餐盘饭一样，痛苦很短暂，随时可以重新来过。这么一来，豫南又在心里觉得安乔变得轻浮了。这一段一段，串珠似的，可有一段来得及投入真心？
　　可惜她身为知己，又偏是红颜，不是哥们儿，有那么些话，还是没说出口。看着亦兄亦友的安乔在情场出入，一如往常，安心受他照顾。也安心过自己与他无关的那些生活，谈几段好聚好散不闹心的恋爱。
　　是怎样的状态呢，后来豫南觉得，可以把自己比作一个非常之宽容的正房。这个比喻，虽说豫南自己认为很贴切，也没跟安乔说出口过。

　　这后来，两人在一起三年。安乔早一年毕业。豫南实习的一年搬去和安乔住，那时候两人都很忙，安乔正式工作了，新人要学的要做的太多了。难得一次两人俱有空闲，却是安乔病了。打了点滴回家，他安静地坐在床边，靠着床头，豫南把热水放在床头柜上，摸摸他的额头，似乎还有些烫。
　　“南南，我想听你唱首歌。”安乔突然看着她，温柔一笑。
　　“不成。”
　　“我可是病人，你就满足我吧……”
　　“不好，再给你添个惊吓过度。”
　　安乔笑出声，说：“那好，你读段书给我听，行吧？”
　　豫南点点头，拿过床边的书，“一生中，我喜爱在夜间旅行，有个朋友作伴，谈论分享彼此熟知的对方。这种回到过去的倾向，像维拉内拉特诗歌，拒绝以直线发展的方式前进，围绕熟悉、动情的时刻兜兜转转。”
　　“南南？“
　　“嗯，什么？“
　　“这样真好。“安乔带着有些困的表情，望着她。
　　“嗯。累了么？睡吧。“
　　“好，你继续念吧。“
　　豫南继续念着，安乔很快睡着了，大概是太累了，再加上吃了药。
　　“………无论讲什么故事，我们永远活在自己过去的轮回里。”
　　豫南小声读完最后一句，放下书，给安乔盖好被子，安静看着他睡着的模样。
　　这样真好。豫南觉得很温暖。
　　就是那时候，豫南打心底里期盼着与安乔携手共度的后半生。仿若连垂暮时，仍要并肩坐在它旁边长椅上的那条枫叶飘落的街道也想了一遍。几年后，发觉双黄连口服液的广告里，是有这么一个场景。只可惜，那是演的。
　　两年之后，豫南24岁，子乔25岁，在一起三年。两人都安定下来，在同个城市的两间医院。于是便顺水顺风地结婚了。两家家长早在两人认老乡的年少岁月就知晓对方孩子的存在，也打心眼里觉得这们亲好，安乔能干，讨喜，会照顾人，豫南温柔知礼，和安乔母亲很合得来。

　　豫南最初是很爱他的，这么几年过去了，安乔早已成另有新欢的前夫了，她也还是承认的。她看一眼外面的天空，已经是灰黑的样子了，冬天天黑的越来越早，几十层楼都亮着暖黄的灯光。她去厨房，煮了碗面，准备上班。

　　结了婚大概一年以后的某个小长假，豫南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短途旅行。权作散心，一群步入社会的年轻人分享一下这两年的感悟。去大概100公里外的一个小镇平乐。安乔医院另有安排，两人便小别几日，各自踏上旅途。不想那几个朋友都是成双成对，而且不像她是早婚的已婚妇女，人家都是热恋中的小情侣。于是她，和另一个女孩儿，朋友的朋友，落单也只能成双地坐到一起。
　　女孩叫肖萧，短头发，瘦削高挑。当时是初夏，豫南坐在有些闷的大巴上觉得很不舒服，她一向是有些晕车的毛病，不过不很严重。她座位靠窗，就把头靠着玻璃，半转过脸看着窗外面不断移动的风景，更觉得头晕，只好闭上眼。也觉得这样不发一语冷落新认识的女孩子不大好，可是身体不舒服，只能投降。
　　一只不很凉的手搭上她的额头，问，“不舒服么？”
　　豫南转过脸，对她笑了笑，“有点晕车，没关系，应该很快就到了。“
　　“嗯。前面路可不大好，怕还会颠簸一些。“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小瓶晕车药来，又递了水给豫南。“给，吃点药吧。”
　　”嗯，谢谢。“
　　豫南接过药，有些惊讶，这女孩看似冷漠又这样照顾人，旅途上叫她觉得有点温暖，对肖萧生出几分好感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豫南感觉好多了，两人聊起来。肖萧不是第一次去平乐，这一次去主要是做友情向导，她是艺术学院毕业，后来却当了幼儿教师。豫南想象着这个瘦瘦的女孩子带着一群孩子的模样，觉得她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小孩子会不会也有让你没耐心的时候呢？”豫南想起在儿科实习的岁月，吵嚷哭泣整日让她苦不堪言。
　　肖萧笑道:“自然是有。不过也有时候觉得，他们的不讲理，也是要保护的。”
　　豫南不解，“为什么呢？”
　　“早早把我们认为对的道理教给他们，他们以后就成了和我们一样的人了，对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是错的。”肖萧说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下午出发，到了平乐，已经是夜里了。豫南和肖萧住一间房。
　　肖萧洗澡出来，对躺在床上的豫南说：
　　“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可要走一天的。”
　　“嗯。”
　　“关灯了？”
　　“嗯。“
　　豫南偶尔有些认床，不容易入睡，也睡得不安稳。在黑暗里静了几分钟，听见肖萧
　　翻身的声音，豫南突然想起来肖萧是刚洗了澡，好像还湿着头发。就小声的叫她
　　“肖萧？“
　　“嗯？“
　　“ 哦，你没睡着呀。头发还湿着吧？先吹干再睡吧，别感冒了。“
　　“没事，短头发一会儿就干了，不用管我，你累了，快睡吧。“
　　“不行，你不听医生劝呢，可不是好孩子。“果然是人夜里会疏于防备，待人诚恳些，豫南似乎是没想起才和这个女孩子认识一下午，这样亲昵地责备她。
　　这种情况，说的人或许不很觉得，听的人却常被话里十足的自己人的味道感染了，温顺地遂了对方的意。肖萧打开灯，看见裹着被子，在黑暗里还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温柔笑着的豫南，说“好吧，难得你还把我当孩子。“
　　豫南方才觉得有些尴尬，呵呵笑两声。看着肖萧去吹头发，穿着白色的吊带长睡裙，瘦长的身子骨分外清峻。
　　肖萧吹着头发，叫了声，“豫南。“
　　吹风声音太大，豫南没有听到。于是她又加大音量，叫“豫南！“
　　豫南像是从发呆里被吵醒，急忙答应“嗯？“
　　肖萧关掉吹风，走到豫南床边，“我当幼师，是我妈妈的愿望，她很爱孩子。和你一样温柔。“
　　“你也很温柔嘛。“豫南有点受宠若惊，被肖萧和她妈妈相比。
　　“我可不。你们也一样有点唠叨。“肖萧在豫南床边蹲下来，把头埋下来，”检查一下？干了吧？“
　　豫南伸手摸摸肖萧的头发，带着洗发水香味的头发离自己很近，摸起来很舒服。
　　既然都自来熟一回了，豫南也不再客气。说：“像小狗。“
　　肖萧抬头大笑，“我妈也这么说，“说着转身上了床。
　　“怎么不留长头发呢？“
　　肖萧伸出去关灯的手迟疑了一下，说，“短发方便嘛。“
　　“哦。“
　　“晚安咯。“
　　“晚安。“

　　那天豫南觉得自己有种古怪的兴奋，怎么也睡不着。睁开眼看着旁边漆黑里豫南的床，似乎睡着了。她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快两点了，突然听见肖萧叫她，
　　“豫南”乍以为是梦呓，又想自己如何这样轻易就入了别人梦。
　　便答道“嗯。”
　　“没睡着呀？”
　　“嗯，你也是？“
　　“那个，因为之前的女朋友喜欢我短头发。“
　　豫南一时有些懵。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怕迟疑让自己显得世俗，其实自己对这些并没有成见。便轻轻地问：
　　“之前么？“
　　“嗯。三年。为了她，我妈对我很伤心。她妈妈也是。所以后来她就走了。“
　　“你这么好，值得更好的人的。”
　　说完，豫南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肖萧的往事，这样的安慰有点无稽，就又说，“你短发很好看，很漂亮，我觉得。”
　　肖萧笑，“失眠么？”
　　“就是没睡着，可能有点认床。”
　　“不会整个晚上都醒着吧？”
　　“也不会。”
　　“那就闭上眼睛，睡吧。南南。“仿佛已经是很熟的闺蜜，带一点嗲地叫对方。
　　豫南微笑，觉得很温暖，”好。“

作者有话说

　　这只是一个小短篇，可以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