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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章狂风骤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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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盛京到京城内千里之遥,马不停蹄,愈行愈急。
京里的折子似雪片般飞来,乾隆帝开始沉默不语,而后又大怒,而后又伤痛万分。
始时,有朝中诸大臣弹劾和珅一人,罪名大小不一,风势骤起,乾隆因疑虑党争,未曾下诏惩处,只是静观其变。
又见和珅一方毫无动静,既未上书辩解,又未曾认罪伏诛,仍旧稳坐内阁高位,处理诸般事务,甚或请求皇上恩赏回京述职的福康安及阿桂,处事稳妥,纵然面前波澜巨变,亦毫无失礼之处。乾隆不解,反倒心疑众臣。
不料,和珅愈静,众臣弹劾更甚,罪名愈重,甚至于间接牵扯指责圣意不明,批判南巡,不惜民力诸事。形势愈演愈烈。
乾隆行辕渐至京城,又传来消息,说目下虽然和珅门徒毫无动静,但已有他人介入其中,为其“仗义执言”。
据说陕甘总督福康安自回京之后,正遇上弹劾和珅大势,便急急踏浪而来,一面对乾隆连番上折子,怒斥和珅种种,一面网罗群臣,鼓动十五皇子,欲一下扳倒和珅,私下里竟说出“清君侧”一语。
只是不知缘何此语一出,直传入乾隆耳中,乾隆大怒,毕竟“清君侧”源于前朝燕王诛杀建文帝,有叛逆之嫌。虽然福康安绝无此心,但此等不臣之语,乾隆帝如何容得?即发上谕将福康安禁足。
这方未平,那方又起。且说桂中堂自浙江查仓库亏缺并勘海塘回京,照旧如往常一般,列举和珅如许罪状,如何胁控江南地方官吏,如何结党营私,诸如此类。折子读来,桂中堂老泪纵横,忧国忧民神色跃然纸上,说得有凭有据,更有慷慨愤然之语,洋洋洒洒。阿桂弹劾和珅的折子,乾隆帝自是见得多了,倒不觉得奇怪,只是他老人家举出和珅不法行径也无甚大事,但每次都冠以滔天之罪名,书尽心酸,恳请乾隆为江山社稷重责和珅。乾隆帝甚是无奈!再看看和珅每次言辞温婉,上书赞阿桂贤能,请皇上嘉奖于他,心中唏嘘,想着阿桂长和珅三旬有余,居然如此容不下一年轻后人,越发懒怠理他的折子。
又有一言说,几日前桂中堂赶早朝,在军机处门前,被一门生小吏跪地抱腿拦住,那人摘了顶戴,脱了朝珠,趴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不顾官体,磕得灰头土脸,嘴里直喊着“桂中堂要以大清为重,以皇上为重,切勿再受小人挑拨,切勿再与和中堂为难,和中堂忠心为国,从未与老大人计较,下官却为老大人身后声明忧虑,今忘死禀告,望老大人三思……”那人寻死觅活,痛哭流涕,来往臣工皆侧目而视,窃窃私语,诸侍卫上前轰赶,那人竟越发起劲,不要命闹将起来。
可怜桂中堂年近七十,积年劳累,如何受得这般窝囊气,一时瞠目结舌,手指那人,胡须颤栗,面红耳赤,又不好甩开手脚,踢打那人,气得怔住了。又有看不过眼,来劝解的人,皆被那人扯住哭诉,唬得众人皆不敢近前。
最后,竟是和珅将那人抚慰劝走,上前扶住背过气儿去的桂中堂,宣了太医,派人送他回府休养去了。
乾隆听见这番热闹,无奈苦笑,准了和珅的密奏,上谕阿桂任钦差大臣,即刻前往视察江南桃源,及安东河决。终将其调离京中。
一来二去,皇帝未进紫禁城,已将弹劾和珅的两大猛将——福康安和阿桂,一人禁了足,一人“赶”出了京,反和珅的阵营瞬时弱了下去。
龙驾进了山海关,乾隆仍旧对积压的诸多参本置之不理,和珅依旧身居高位,些许大臣语气委婉下来,上折子催促乾隆料理此事,实则试探圣意;还有些御史言官,诸如御史钱沣,自来忠贞清明,直言进谏,管不得别人如何,依旧一日一个折子的递交上来。朝中大臣只余下内阁学士朱珪依旧慷慨陈词,怒斥其祸国殃民。
自乾隆返京之日起,永琰府中亦是夜夜掌灯至三更,多有朝中大员身着便服从后门拜访,暗流涌动,气氛诡秘。
“朱师父,我看此事甚是蹊跷,这几人递上的折子参奏罪名都不小,但言辞闪烁,叙述不详,细看下去,仿佛只欲将此事闹大,并非真正与和珅为敌……”永琰从袖中掏出一张名单,另有一叠奏章抄本。
烛影下,几人翻来覆去细细审查,低声商讨一番,起身对永琰道:“十五爷明鉴,臣等看这几人来势不善。老臣有可靠消息,最起码有这三人乃是和珅门生,背地里与其沆瀣一气,想来其余几人也是别有用心,咱们不得不防啊……”
永琰大惊,起身问朱珪道:“和珅暗派亲信弹劾自己,此是何意?”
朱珪神色暗沉,长叹一声。大学士刘墉端坐一旁,捻须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永琰大惊,环视周围几人,都点头认同。
“唉,我说和珅如何能稳坐钓台,不惊不惧,究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十五爷,如今看来,吾等无能,此计想是败矣!”
永琰拍案而起,惊问道:“尚书何必气馁?!吾等搜罗和珅不法劣迹已久,真凭实据,怕他不成?”
永琰一言,豪气冲天,坐中一花甲老者,器宇轩昂,倏地站起,大声言道:“十五爷说得有理,自古邪不压正,皇上圣明,纵然袒护和珅,难不成还要置大清国法于不顾?老夫乃是右都御使,只要我在位一日,就容不得这般小人猖狂!”
一言将尽,门外隐隐有行人走动,永琰及坐中众人一惊,沉静半晌,敛容屏气问道:“大胆奴才,敢来此惊扰?”
无人回答,一阵窸窸窣窣开关门声音传来,脚步再起,又止,一人跟进,十分面生,想来非府中近侍。
不多时,窗外光影憧憧,门上轻叩三声,有声音贴着门缝幽幽传来:“回主子,有纪大人府上要紧的人来带话,急着要见主子……”
永琰一听,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既是纪大人府上贵客,前厅看茶,如何领到后堂来,你这奴才,好不晓事!”
“十五爷莫不是以小人深夜前来,是来府中品茶的?”说话者甚是陌生,言语中难掩嘲弄之气。
永琰愣住,一时难知对方底细。待要说自己安置了,但此言太虚,如何瞒得住来人。
“十五爷不必惊慌,吾乃是纪大人府上家奴,有纪大人印信为证,特为十五爷解惑而来。想必此刻屋内不止有十五爷一人,我家主子吩咐,若刘大人在更好……”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自从密谋推倒和珅以来,纪昀从未参与,今番突然派人前来传话,如何能让人不疑。
众人正踌躇间,门外奴才又跪禀道:“回主子,奴才已验过了,确是纪大人官印,恐误了主子正事,故而贸然令他进入后堂……”
永琰回头相视一眼须发皆白的刘墉,见他颌首,亲上前去将门栓拔下,放开一尺门缝,瞬间一黑影闪入,未及看清,那人纳首便拜。
口中道:“奴才给十五爷,给各位大人请安!奴才奉我家家主亲命,有八字箴言告知十五爷与刘大人——‘不得已时,丢车保帅’!”
说完,再叩首曰:“奴才话已带到,不敢多留,还须速归与我家主子回话。奴才告退!”起身,戴上兜帽,拢一拢身后披风,裹个严严实实,悄声退去。
“这个纪大人,平日里嘻嘻哈哈,不拘小节,关键时候竟弄些个玄乎事儿,老夫不惧他个!”王杰瞅着又架上的门栓,低声吼道。
刘墉端坐一旁,瞧着王杰义愤填膺模样,长叹道:“你呀,性太急!纪昀何许人也?!其与和珅相知,远胜于你我!和珅狡猾之徒,往日里诿过罪责,陷害他人,何曾这般隐忍过,此是以退为进,欲扬先抑!”
坐中诸人,惟有王杰与刘墉年纪最长,其余诸人,都眼巴巴瞧着二人怒视对方。永琰心中暗自思量:若此事可如王杰所言,也算善结,只怕终是中了刘墉担忧……
此时,另有一中年相公缓缓言道:“臣以为刘大人之言甚善。和珅论心计上,鲜有人可比。为防其暗中使诈,为今之计,应早定下保身之法,进可攻,退可守。纪大人所言‘丢车保帅’,‘帅’自然是十五爷,只是不知这‘车’是何人?”
刘墉闻言,忙说:“纪昀处事谨慎,这‘车’定然不在吾辈当中,自然也是身份矜贵,不得已时可保得十五爷无恙……”
那中年相公又道:“阁老所言莫非是福康安,福大人也?”
刘墉点头道:“除他,再无别人。”
众人静默不语,永琰悲戚长叹,哑声道:“唉,大清不幸——想不到和珅竟有如此之能,众官弹劾,想定可制他于死地,不想竟为其暗中操纵,如今一片忠心,也有了逼宫谋逆之嫌,临了再搭上康表哥为我顶罪,我心何安呐?”言之愈切,乃至于声泪俱下。在座诸人皆动容。
王杰老骥伏枥,手持拐杖,驻地有声,痛斥道:“和珅小儿,如此猖狂,老夫竟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你争个高下!”
朱珪亦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夫亦不惧他和珅,朝中容不下这等奸猾之徒。老夫只是担心十五爷。十五爷聪明仁厚,恕老夫说句悖逆之言,若他日十五爷能龙登大宝,定是大清江山社稷之福,决不可因得罪了小人,误了大好前程……”
朱珪不愧是永琰老师,一语正撞在永琰心坎儿上。
皇嗣素来最招人眼目,轻易无人敢言,朱珪当众说破此话,也是暗中料定众人心意。
朝中明眼人皆知权臣和珅与永琰皇子不睦。和珅权势熏天,在皇上跟前儿荣宠最盛,朝中翻云覆雨,顺者昌逆者亡;而永琰虽贵为皇子,隐隐传言为后世之君,然身份所致,愈加敏感,行事束手束脚,惟恐惹乾隆忌惮,这玉玺朱笔一日不握在自己手中,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
永琰容不得和珅,趁他羽翼未丰,趁乾隆尚未全然仰仗于他,须厉手行事,将其斩草除根!为大清,为皇阿玛,也是为了自己!
永琰神色决然,环视众人,冷冷言道:“既来之则安之。诸位皆是朝中股肱之臣,想皇阿玛念父子恩情,无论如何不会太过为难与我,我定然竭力保得诸位无事,再与和珅那厮一决输赢……”
一时又寂静下来。众人齐瞅着永琰,烛光下,刚毅坚定,义气非凡,倒有些帝王之风。
刘墉起身上前,拊其背道:“十五爷且宽心。和珅能暗中使计,难道臣等都是愚人不成?今番若是不能将其扳倒,也定让他有所收敛。至于‘丢车保帅’,乃是稳妥计策,为的是大清江山社稷,与我等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