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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part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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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一直在等。
他等着释然改变,所以当释然离开大理的时候他一点都不觉得诧异。他能想到她去了哪里,却并没有尾随而去,而是再次走进了“流”,安安静静地坐在释然亲手打理出来的空间里,贪婪地追念着她的味道。
照例要了一壶碧螺春,他坐进了厚重的原木椅中,自己斟茶,浅浅地抿一口。在“流”这样的一个空间里,流动的时间是舒缓的,置身在其中,像是在江南的晚春里,于一带明秀的清流之上顺水轻舟地徜徉。
他知道释然一定会回来,所以每天都会在“流”坐上一两个小时。茶香、书香、花草香,温温软软地薰着他的神志,他噙着淡淡的笑,细细怀想着释然的轻颦浅笑,心里一片安然的静好。
其实当年,与释然的来往只是很少的一点,却在这么多年中一直都盘踞在心中殷殷切切。而那许多不开心,都在漫漫流逝的时间中淡去;甚至释然的那许多不坦白和推拒,都因为最后她那真真实实的哭泣而风淡云清。
释然忘记的一切,在他却是铭心刻骨。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物理楼,一抹清淡的背影,几乎了无痕迹。名字却抑扬顿挫,婉转好听。听到了,居然就再也忘不掉。
然后是一声叹息,从此一生改变。
那一日她转过身来,他就对自己说,终有一日,我要这双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我。
后来她伸出手握住自己,轻轻柔柔地说:“我总是相信你的。”那是他穷尽一生一世,所听过的最动人的言语。
最后她在漫天的长草里,携着清风,为自己哀哀恸哭。他告诉她,也告诉自己,要为他们的将来,开出一条道来。
然后就是这中间空洞的十年。他怀抱着对她的想念,让心静止了十年,然后见到了已经一丝一毫都不记得自己的释然。
苏离的眼色黯了下来。端起茶杯,轻沾双唇,觉得茶水已凉,就歇了不再喝,但却摩挲着茶杯,辗转而放不下手。
小蝶又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苏先生,要换壶吗?”
苏离摇摇头,站起来道:“我该走了。”
小蝶在他面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跟着他将他送出门去。照例到了门口要说:“老板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却见他停住了脚步,不禁奇怪地越过他看过去。
却是释然回来了。
释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旁边,是司马道。
小蝶“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司马道伸手揽住释然,如临大敌地瞪着苏离:“你怎么在这?”
释然讶异地看看他,再看看苏离,满头雾水:“苏先生?司马,你认识苏先生?”
“苏先生?”司马道奇怪地重复道,“你叫他苏先生?”
苏离看着释然,眼神万般复杂,却只是说道:“你是这样回来的……”他苦苦地向司马道一笑:“你还不明白吗?她忘了我。”
司马道心神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又万分震惊地看身边的释然。只见释然一脸茫然的神色,竟然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拧起眉,语义迟疑:“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苏离的声音瞬间就到了他身边,“……释然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居然这么残忍地把我忘记。”
“我……”释然似是无言以对,退出司马道的怀抱,再退后一步,镇定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这时总算是看到了小蝶,不知道为什么,心下有些懊恼让她看到了这样的场面。思考片刻,她开口道:“苏先生,很抱歉,我这次来大理有些急事要处理。至于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能不能等大家都有时间的时候来讨论?”
苏离心里气苦而愤怒,脸上却是一片深沉:“‘淡淡天涯浅浅嗟,落落生平暂暂花。’释然,我不相信,你只是我生命里暂暂的花,在十年前淡走天涯,落得我一生嗟叹。我们两个,不管走到哪里,彼此都应该是彼此的家啊。”
释然的脸色忽然变了,像是遭人当头一顿好打,神情霎时萎顿。她的左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于是右手悄悄地伸过去,按住了它。这么一碰触,触到了一枚清凉温润的戒指。
那是“挽歌”。
她和司马道的结婚戒指。
温柔的司马道,痴情的司马道,善良的司马道,为了自己小心翼翼,既快乐又不快乐的司马道,现在,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就不能让他再劳心。
她闭了闭眼睛,张开眼来的时候,又是平时那淡然自若的模样了。挽着司马道臂弯,她向苏离温柔一笑:“但是苏先生,我已经有自己的家了。如果还能做朋友,欢迎你来我们家作客。”
苏离面上的惊愕再也忍不住,清清楚楚地刻在脸上。他难以相信地看着释然伸进司马道臂弯的手,失态地指着她手指上的戒指,几乎无法成言:“这……这不可能!我不承认!”
司马道皱起眉,挡在释然面前:“苏离,阿然已经嫁给了我,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我不管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是请你对她死心。”
苏离心中冰寒彻骨。连日来慵懒轻松的心情早就荡然无存,在看到司马道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已经发冷,这个时候,理智早就全线崩溃。他快狠准地踢向司马道,司马道没有防备,躲避不及,中了他一脚。释然慌忙上前扶着司马道,毫不犹豫地挡在他们中间,带着怒意瞪视着苏离。苏离脸色铁青,一个字一个字地恨恨地从嘴里咬出来:“我不会放过你的!”
司马道将释然拉入身后,脸色也是凝重的:“那么我就等着你的手段!”
苏离轻哼一声,对着释然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忘记。”身形一转,居然昂然离去。
其实交接手续也没什么麻烦。因为“流”一直很受当地人的喜爱,所以当释然决定卖掉的时候,有好几个人都想要接手。倒是对于小蝶指控似的神色,释然觉得有些愧疚。
她沏了壶小蝶最喜欢的茉莉花茶,拉着板着一张脸的小蝶坐下。做出一个笑脸,向着小蝶道:“我都要走了,或许再也不回来了,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小蝶狠狠地吞下一大口茶,脸上是恨恨的神色:“不就是嫁人吗,非得再也不回来吗?司马先生又不是没有两地相思过!”
释然神色一收,脸上出现一瞬间茫茫的空白来。轻轻地叹了一声,她低低地回应:“不是这样的啊……”
小蝶神色更恨:“我早该明白,你就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她带着哭腔道,“苏先生……我虽然不知道你和苏先生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事,但我就知道,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不喜欢他,甚至是忘了他?”
释然苦苦一笑:“……我不知道。小蝶,你会认为我曾经和他两情相悦过吗?如果那样的话,我怎么可能把他忘记?但是现在,追究当年,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是司马的妻子了,就一辈子都会是他的妻子。”
小蝶惊怒地站了起来,憎恨地看了她一眼,跺脚转身而去。未几,又回来,怒气冲冲地将一件东西摔到桌上。
那是一张卡片。
一张写了字的卡片。
粉红色的底子,像是爱情般梦幻的颜色,字迹却一笔一划入木三分,像是要生生钩起人的血肉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在梦中。
小蝶心痛神伤:“这不是你们汉人的词吗?我都能感觉到其中的深情厚意,你怎么能感受不到?他那么小心翼翼地要寻回你,你怎么能,怎么能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反而抹煞他所有的努力呢?”
释然脸色发白,眼色变得很深很深,像是能把世间所有的光明都吸进去似的,沉沉地撞击着小蝶的心灵:“你怎么能不想想司马呢?他对我,做到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极致,我既然答应了他,就决不会背离他。苏离……如果当初真的有交集,那我只能说,他来晚了一步,我只好对不起他了。”
她拿起那张卡片,低低吟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然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小蝶,你真的能明白吗?笙歌散尽,那一场舞落幕之后,还剩下些什么呢?一个是风流文士,一个是风尘女子,他们这样的身份,注定这一生只能咏唱,而不能在一起。你还年轻,还不能理解这人世的悲哀;我也希望,你能从来都不用明白。”
小蝶呆呆地回味她的话,许久,才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只能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释然轻轻地摸着她的头,柔柔地说:“想不通,那就别想了吧。你要记得,要坚持练习普通话和英语,不要硬是和你爸妈对着干,不要仗着年轻就不好好吃饭……我和新老板说了,你还是可以来这边打工的。”她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忘了我吧……”
“老板姐姐……”小蝶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扑进释然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口中说着,似是怨恨又似是答应,“你放心,我一定会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