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芊芊雨

68、第六十八章

　　此后的几日，李连山频繁地前往元帅中军大帐，有时夜不归宿，陈将军更是一直不见踪影，郑大将军也显得很匆忙，偶尔回营管理一下军务，然后又急冲冲地策马前往中军。
　　赵二、刘三他们也显得很忙，每天带领大营士兵操练完就走了，直到晚饭后才回来。
　　李连山有时很晚才回来，神色中显得很疲惫。
　　颜箴也不多问，在帐角处点着火盆，烧上开水，无论李连山多晚回来，都有热水可用。有时小世子太累了，便帮他拿捏筋骨，放松肌肉。他的内功重新修炼恢复了三成功力，拿捏穴位时暗暗将火龙功的内功透进去，李连山好几次舒服得还没等按摩完就睡着了。
　　一个心思全在军情上，没时间跟颜箴找茬，一个看着李连山疲倦只顾心疼，没心思在意对方心不在焉时不能刻意压制时不时流露的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冷淡，两人相处的前所未有的和睦。
　　这天颜箴从自己帐中制完药，回到李连山帐中，一眼看到全副武装的他背对帐门蹲在铺前忙活，倒让习惯他晚归的颜箴有点诧异。
　　“怎么？见我回来你不乐意？这可是我的帐逢。”李连山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到颜箴惊讶的样子，习惯性地挑眉瞪眼，话里也带上好几天没有听到的尖刺。
　　颜箴愣了愣，看看还没生的火盆，一般他都在晚饭后才生火烧水。
　　李连山性烈如火，却不代表他莽撞鲁钝，见颜箴眼光扫向火盆便知他想的是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柔和起来，说：“不用，我一会还得走。”
　　说着回过头，继续忙活。
　　颜箴过来在他身后瞧着，看到满铺扔了平时不穿的衣物，展开的包袱里整整齐齐放着几套内衫，还有其他几件随身用的小东西，突然问：“你要出去？好几天？”
　　李连山随口应道：“我要去……”说了三个字立刻闭嘴，回头看他一眼，继续收拾，道：“我要去中军几天，元帅给我找个地方住下，省得我来来回回地跑。”
　　颜箴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收拾。
　　李连山停下来想了想，然后把包袱卷成长条状，用丝绳捆扎好，两头一系，打好一个包袱。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有人叫道：“李校尉，马牵来了，属下进来帮你拿枪？”
　　李连山停下了，从侧脸看出他在咬牙，然后说：“不用，我自己拿。”
　　提起包袱，从头和一边胳膊上套过去，斜挎好，一回身，看到颜箴面如寒冰站在帐子当中。
　　“元帅让你干什么去？”颜箴淡淡地问道。
　　李连山犹豫了一下，说：“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些日子我们商量如何从正面吸引南伽的注意力，让小老虎和表哥他们能顺利烧掉他们的粮草，元帅嫌我天天还得回来，便从中军给我找了住处，让我这些日子住在那里。”
　　颜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那张脸上慢慢涨成红色，眼中神情也变得心虚嗔怒起来。
　　“是这样啊——”颜箴慢慢地说，看着那张有着倔强张狂的神情的漂亮面孔上突然出现一丝如释如负的表情，只一闪，快得若不是他一直盯着就发现不了。
　　闪身让开通向帐门的方向，颜箴快步走到他的枪架上，有点吃力地平托下那杆金枪，微笑道：“我跟你一起去。元帅肯定不会拒绝。”
　　从眼角看到李连山的表情突然变了，大喝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跟我一起去？”
　　颜箴淡然道：“我不是要帮你上药吗？药已经配好了，只是你这几天太累，一直没帮你上。等到了中军大帐，可能你回来就能早点。”
　　“用不着。”李连山粗声说，脸色微微缓了点。
　　颜箴平静地看向他，平静地说：“这药配久了不用，便会失效，而且我只住待在帐中，不会耽误你们商量军事。”
　　李连山说了好几遍不用，颜箴一直坚持要同去，最后李连山勃然大怒，拼指指过来：“你是我养得一条狗吗？一定要跟着我？”
　　尖刻侮辱的声音顿时气得颜箴浑身哆嗦，想也不想，十指攥紧，握起手中的金枪用力向李连山捅去。
　　李连山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用枪捅自己，两人离得又近，金枪来势又疾又猛，情急之下身子用力向侧倾斜，左手一带一托，右手翻腕将枪尖的下端用力抓住，饶是他身手快捷，但因穿着沉重的铠甲动作还是有点不便，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起，他的战袍被锋利的枪尖划了一道长口，李连山脸上露出震惊和愤怒之色。幸亏他武功超群，不然这一枪定然躲不过去。
　　颜箴突如其来的怒气在砸向李连山的枪身被抓住后消失了，换之而来的是后怕，他头一次庆幸自己没有练过上阵杀敌的功夫，庆幸自己在师父逼着练武时不好好练，庆幸自己的火龙功上一次废掉。
　　扔下枪抢步上前，上上下下地检查李连山，在确定他没有碰到一块油皮时才松了一口气，几乎站不住，向后踉跄几步，碰到挂铠甲的架子上才停下，大口喘息着，抬眼望向被怒火扭曲了脸的李连山。
　　“你想杀我？”李连山也发起抖来，刚才幸亏他反应灵敏，身手快捷，不然这一枪便可能要了他的命。
　　颜箴脸色青白，牙齿咯咯作响，颤声说：“我……我……”
　　“你……你……”李连山哆嗦着说不出话，震惊和愤怒使他的身子剧烈地发抖，“你居然想杀我？”
　　李连山恨不得用目光把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出来，咬牙道：“为什么？”
　　颜箴望着他，目中充满着后悔和惊怕，颤声说：“是我错了，你说话太伤人，我一时忍不住……你……还回来好了。”
　　李连山的眼睛都红了，猛地举起枪杆，对着颜箴当头砸下，颜箴不躲不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盛满刚才的愧疚和后怕。
　　沉重的枪身挟着风声用力砸下，离颜箴头顶只有一寸远时突然停住，枪身虽止，劲风未歇，激得颜箴头顶发丝乱舞。
　　金枪下砸的力量太猛，李连山拼尽全力才收住去势，两道力量相反，震得虎口流血，眼中怒火炽燃，咬牙道：“你为什么不躲？刚才我若不收手，你就被我砸死了，你他娘的为什么不躲？”
　　颜箴目光落在他的虎口上，看着鲜血顺着枪杆蜿蜒流下，流到另一只手上，再流到指关节，最后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
　　“李校尉，你受伤了？”帐外的士兵久候李连山不出，又听得里面似有争吵，忍不住掀了帐帘往里瞧，不由惊讶地叫起来。
　　李连山猛地回头，狠狠瞪着那莽撞的士兵，目中的怒火吓得那士兵嗖地把头缩回去。
　　颜箴这时也恢复了些许镇定，上前一步，一手便要握李连山的手，另一手向怀中掏，刚一触怀，愣了一下，想起从谷中带出的金创灵药已经用完。
　　李连山用力挥开他的手，右手虎口放到嘴里，吸了两口，拿开看了看，用力向地上呸地吐了一口。
　　颜箴心中愧疚更甚，又是尴尬，又是难过，又后悔自己把刚制好的金创药放在小帐中没拿，看着李连山疼得皱眉却咬牙不吭的愤怒样子，看着他右手虎口的血刚被吸净，又流了出来，再吸，再流，还有那只握着金枪的流血的左手，眉头跳了又跳，说：“你等等，我去拿药。”说着匆匆离帐，施展轻功，飞快地来到自己的小帐，拣着自己所制最好的金创药，匆忙间把一些半成品或成品的药撞翻了也不管，急急忙忙地返回李连山的帐子。
　　还没走到，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面一直响到辕门处，心里顿时一阵冷，又不甘心，抱着一线希望来到李连山的帐中，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铺上乱扔的几件外衣，和地面上未干的血迹……
　　颜箴手中盛药的小盒落地，恍若未觉，慢慢走到铺前，缓缓坐下，侧过头看着那几件华贵丝绸所制的外衣，半晌取起一件，放在脸上轻轻摩挲，低声说：“小世子，你连让我帮你上药也不肯了吗？”
　　目光茫然地望着几步外那几小洼的血痕上，脸上感受着李连山外衣上的柔滑，不知不觉，突然想起两人初识时，自己为了报复，在他脸上亲的那一记，那时李连山脸部的柔嫩细致，不亚于这件丝制外衣给他的感受。
　　颜箴一直以来佯装的冷淡和平静终于消失了，闭上眼睛，痛苦地蒙住脸，喃喃道：“李连山，我不想伤你，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你……”
　　不知过了多久，帐中光线越来越暗，远处传来吃饭的敲锣声，颜箴的身子动了一下，手掌移开，出了一会神，又把手中一直紧抓的衣裳移到眼前看，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目光闪动，似打定什么主意，放下衣裳，慢慢站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线环视这顶帐子，嘴角露出一丝胸有成竹地微笑，自语道：“元帅帮你找地方住下了吗？那我便去找他。你不再理我，那我便去找机会让你再理我。”
　　握紧了手，这才觉得手中空无一物，眯起眼睛在地面上扫视，在帐门处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拣起来，急步出帐，找到正跟士兵们坐在地上准备吃饭的刘三，低语几句，征得同意，跟着一名士兵来到马棚，牵马备鞍，飞身而上，向辕门疾驰而去……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三更时突起大风，不多时瓢泼大雨挟杂着电闪雷呜倾盆而下，披油布巡逻的士兵雨水顺脖根流，浑身尽湿，苦不堪言，手中火把也被浇灭，除了闪电蛇行时能看到转瞬青白，其余时伸手不见五指。
　　几人策马趁雨最大时悄然出营，有惊动任何人，在泥水中摸黑前行，约摸小半个时辰，眼前风雨中灯火晃动，为首者纵马飞奔，余人跟上。
　　这里是陈将军以前所居小营，帐篷已被拆走，只余几座马棚，里面挤满了人。
　　来人策马驰进辕门，有人点起了明瓦灯笼，高高举起，照亮了为首者的面孔，居然是高元帅。
　　高元帅一身便装，已被大雨浇得透湿，却未显狼狈，神情威严，目光如电，缓缓扫视着一众见他来便听从号令整齐排列雨中纹丝不动的将士们。
　　李连山站在队首，见队伍排列完毕，大步走到元帅面前，抱拳施礼，“五百军校整装完毕，请高元帅示下。”
　　元帅威严的双目自左而右，扫视灯光所及处一张张英武的面孔，以不易查觉的动作微微颌首，说：“你们是本帅亲自从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天朝最勇猛的战士，几经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对于你们，本帅不需要再说什么，等你们回来，本帅为你们庆功！”
　　刚毅英武的战士们一言不发，翻身上马，静待出发的命令。
　　高元帅对着李连山望了许久，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本帅希望这些将士在你的带领下，全部能活着回来，领取他们应得的赏赐。”
　　李连山回望黑暗中一双双炯炯有神、充满着斗志的眼睛，又看着眼中有着迟疑和担心的高元帅，大声说：“请元帅放心，末将定会将这些弟兄全部带回！”
　　高元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这些将士哪个都比你年纪大……”
　　李连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着又抬起来，直视高元帅的眼，低声说：“高伯伯，你给我这个机会，我决不会给你丢脸，就算丢了性命，也要完成任务！”
　　高元帅的拳头立刻落在他肩上，隔着厚甲也给感受到那一记的力量，李连山的肩头微微一沉，诧异地看着突然变成愤怒的元帅。
　　“如果你抱着这样的念头，你就不要去，本帅换人！”高元帅的目光阴沉，目光投向站在大雨中的将士，目光闪动，点着一个人的名字叫：“徐长胜！出列！”
　　李连山顿时急了，大声道：“元帅！打仗切忌临阵换将，末将答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要带着这些弟……这些将士们活着回来！！”看着高元帅的脸色，大声道：“我以我父……父亲的名义发誓！我以我哥哥和叔叔的名义发誓，元帅！”
　　高元帅犹豫了，李连山急得抓住他的胳膊，力量之大，令他皱眉，缓慢而坚定地推开那双狠狠掐进他肉里的手，对着出列的徐长胜说：“徐长胜，本帅要你当此次任务的副指挥，听从李校尉的吩咐，你听清楚了？”
　　出列的徐长胜大声道：“末将得令！”
　　李连山快蹦出嗓子眼的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长长舒了一口长气。
　　高元帅又道：“为了此次任务能顺利完成，本帅还给你们带来一个人……颜箴，过来……”
　　李连山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看着高元帅随从中最末尾的那个人慢吞吞地策马来到元帅稍后半个马身处，下午震裂的虎口此刻突然疼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再往后就写快点了，写了快七十章了，他俩个还没什么发展，我写得都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