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芊芊雨

53、第五十三章

　　第三日午时，众人埋锅做饭时，探马来报，陈将军、李校尉率安州五百兵已和民夫于卯时押解先连夜装好的粮草出城，其余粮草正在装车，随后也将启运。
　　颜箴就水啃着大饼，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大山，心里有种奇异的不安感，干粮只吃得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扯过被他们拉来当向导的山民问，此离安州城还有多远？
　　山民操着一口难懂的土话，连讲带比划，好半天颜箴才明白，再走一百来里就可到达安州城。
　　旁边一位将军跟另一个道：“老张，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老张问：“怎么不对劲？”
　　那将军道：“小世子杀了刺史，安州府就一点也没动静？就算那些下属官员不敢怎么样，他家人或是他亲信也就这么算了？难道不会想法子报复？”
　　老张一想，脸色一变，立刻派探马前去探查，又吆喝众军士赶紧收拾东西，务必今天晚上与陈将军他们会面。
　　众人一阵急行车，赶了七八十里路，在傍晚时分看到前方老大一队人马影影绰绰，人喊马嘶，没多时有人策马过来问是何人，一看，竟是陈将军手下的人，大伙喜出望外。
　　先前担着的心登时放到肚子里。
　　颜箴早已弃车就马，站在马鞍上，向前方张望，又哪里看得清楚。
　　押着这么多粮草，一天行不了多远路，而且颜箴他们过来的时候经过一座大山，为安全起见，而且天色渐沉，不敢再向前走，陈将军一声令下，将骡马解下车辕，叫人埋锅做饭，再分派民夫和兵丁，轮着班看管粮草，切不可出现半点差错。
　　闹哄哄地把杂事弄完，已是满天星斗。
　　篝火旁，李连山跟陈将军坐在一处，捧着碗喝稀饭，颜箴坐在另一处篝火处，给一名扭了腰的民夫推拿，那民夫不住称谢。
　　民夫中见有大夫，搬运驾车时有扭着的伤着的人竟有几十人，纷纷围过来，颜箴连饭也顾不上吃。
　　所幸都是小症状，推摸拿捏一番也就罢了，又在路边寻了点药草，吩咐他们嚼碎了，或擦或敷，等到了大营如果还不好，再帮他们医治。众人千恩万谢。
　　最后一个人走了，颜箴擦了把头上的汗，揉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放眼四望，除了巡逻或当值看管粮草的人，大部分都睡了，呼噜声、偶尔的骡马喷鼻声、草地中夏虫鸣叫和蚊子的嗡嗡响成一片。
　　离自己不远处有个土灶，也已灰冷锅凉，估计锅里什么也没剩下。想是这么想，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悄悄走过去看，然后叹了口气，锅里果真什么也没了。
　　再悄悄走回原地，不小心脚下绊了什么东西，丁里咣啷一声响，有人惊问：谁？
　　颜箴赶紧小声回答：“是我，没事。”
　　四下张望，想找空处下脚，突然有个小石子打过来，打在他腿上，落到地上。
　　颜箴向小石子投来的方向望去，火光明灭间，李连山侧身而卧，金盔银枪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旁边有一方锦帕，上面放着两个馒头。
　　心里莫名的一暖，就着火光寻空地踮着脚走过去，慢慢坐下，拿起了馒头，吃了几口，摸着咽喉不住地干咽，忽听旁边声响，李连山翻过身来，斜睨着他，末了把那金盔点了点。
　　颜箴低头一看，歪斜着放着的金盔里，有一汪清水，这时顾不上说别的，捧起金盔仰头喝了几口，擦擦嘴角，感激的目光投过去，小世子早已又翻身背对着他，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放下金盔的时候碰到了银枪，发出当啷一声轻响，睡在一边的陈将军睁开眼，看他一眼，又闭上，含糊道：“快点吃，吃完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
　　颜箴不敢再乱走，几口吃完剩下的馒头，扶着地慢慢躺下，闭上眼，一时睡不着，听得四处呼噜声和拍打蚊子时手掌与身体接触发生的啪啪声，更是没有睡意，睁开眼，正看到李连山心烦意乱地对着自己的耳朵处啪地一掌拍下……
　　第二日天还没亮，陈将军的大嗓门就喊醒了所有睡着的和未睡却困意盎然的军士和民夫，又是一阵忙乱，三四盏茶的功夫，比陈将军起得还早的管做饭的士兵把煮好的面条送过来。
　　李连山打着呵欠，挠着昨夜被咬出的数个红疙瘩，四下张望。
　　陈将军边稀里哗啦地吃着面条，边问：“小世子，你怎么不吃？”
　　李连山又四处望望，微微皱了脸，陈将军忍不住又问：“你找什么？”
　　李连山微苦着脸道：“我要洗脸。”
　　陈将军无语地看他，微微摇头撇嘴，低头挑筷子又稀里哗啦吃面条。
　　颜箴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来，碰碰李连山的腿道：“昨日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山谷里有条小河，可以去洗漱。”
　　李连山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腿尖一挑，银枪握在手中，再俯身取起头盔，倒尽里面的残水，抱在怀中，大踏步离开。
　　颜箴疑惑不解，看着他的身影一直走到拴马处，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纵马向前方驰骋。
　　陈将军叹口气，道：“颜箴，我走不开，你过去看着他。前面那路上不太平，前几日遇到几个狗崽子，逃了几个，小心别让小世子遇到他们。”
　　颜箴答应一声，正待走，听到陈将军再叹气：“唉，小世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贵族公子哥的做派让人亲近不得。又不是在家，哪那么多讲究。”

　　策马驰骋二十余里，只为了洗漱的李连山自然不知道陈将军的诽薄，看到流水，翻身下马，俯下身去，掬水漱口，漱了几口，捧水洗脸，特别是那几个肿起的红疙瘩，狠狠地搓了搓。
　　洗完脸，还未起身，一条拧干的锦帕递到面前。
　　李连山从清澈的溪水里看着身边那条晃动着、不甚清楚的身影，沉默片刻，把那条洗净拧干的锦帕接了过来，擦了擦脸。
　　颜箴低头洗漱，李连山不等他起身，转身便走，颜箴急忙叫住。
　　小世子抿着嘴，装没听到，翻身欲上马，被颜箴一把扯住腰间丝绦，这马便没上去。
　　李连山又黑又亮的眼睛顿时冒出了怒火，凌厉的目光狠狠地射在颜箴脸上。颜箴装没看到，松开手，俯身飞快地从溪水边的杂草丛中拔了几根草，放在水中洗了洗，然后用力挤出汁液，道：“我们以前在山里，被虫子叮了，用这个一擦就不痒了。”
　　说着把挤出的绿色汁液抹在李连山被咬了好几个红疙瘩的手背上，又重新拔了棵草，洗净，挤出汁液，在他脸上颈上连成片的红疙瘩上擦抹。
　　李连山冷厉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显然这汁液起了效用。
　　颜箴冲他微微而笑，再次洗手，从自己骑来的马鞍挂钩上解下一个布包，取出几个馒头，道：“早饭我帮你取来了，咱们在这吃着等他们。”
　　李连山抿着嘴不做声。
　　“给，”馒头递到嘴边。
　　李连山垂着眼皮看了半天馒头，用那种很不情愿的慢吞吞地动作接了过来，翻着白眼，眼光四下巡睃，颜箴走到一声略微平整的大青石旁，用袖子扫了扫上面的碎石和残叶，道：“来这里坐。”
　　李连山又迟疑好一会，丁里咣啷地去了，又丁里咣啷地坐下。
　　颜箴站在他旁边，看着他默默地啃馒头，看着他慢慢地从被绿色汁液染青了的肌肤慢慢渗出了一点红，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突然抬眼瞪：“你老看我干什么？”
　　颜箴心里一慌，馒头险些没拿住，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没让馒头滚到草丛和泥土里。
　　颜箴有点慌乱地收回目光，向旁边走开几步，咬了一口馒头，无意中看到草丛中的一株草，眼睛一亮，过去拔了，四下看看，又发现几株，一起拔了在溪水中洗净，递到李连山面前，微笑道：“就着这个吃，酸酸的，我们小时候都喜欢吃这个。”
　　李连山拧起眉头，看了看这几株草。
　　颜箴拣了一根，放在嘴里吃，又咬一口馒头，道：“没有咸菜，这草酸酸的，可以调味。”鼓励的目光紧紧锁着李连山，“试试。”
　　李连山迟疑着，慢慢伸手，拣了一棵，翻过来掉过去看，末了揪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小心地嚼了几下，露出惊奇的神情，看看颜箴，这次试着往嘴里放了一整片叶子，嚼了几口，咬一口馒头。
　　“再找几棵去。”不多时，颜箴手里的草被吃光，李连山兴犹未尽，东张西望，想再找几棵，但他这辈子见过的草实在没多少，哪里找得到，无奈之下，屈尊求人，但一开口，却是这命令的口吻。
　　话一出口，立刻抬眼看颜箴，颜箴没露出他意料之中的反感，而是微笑地把目光投向四旁的草丛。
　　果真又找到几棵，洗净了，两个人就着草，把几个馒头吃光，又用金盔舀了水喝了个饱，
　　颜箴摸了摸身上，没找到擦嘴的东西，便用袖子在嘴边蹭了两下。抬眼看李连山慢条斯理地把晾在石头上的锦帕重新在水里摆了摆，姿态优雅地抹抹嘴，又擦擦手，然后目光斜过来，淡淡地扫了颜箴一眼。然后，那条锦帕被扔过来，落在颜箴的胳膊上。
　　颜箴低头看看那锦帕，放在水中清了清，重新擦擦脸和手，然后望着李连山一笑。李连山迎接到他的目光，下巴微微扬起，仍是一派冷淡倨傲的模样，但没像前几次那次冷冷地把头扭开。
　　颜箴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走过去道：“小世子。”
　　李连山半晌冷冷地哼了一声，“干吗？”
　　颜箴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么，只是突然很想叫他一声，叫完了又后悔，可是人家有了回应，不想出点什么来说，没准那性子不好的世子大人又生气，想了想道：“咱们和好吧？”
　　李连山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又像似怒，又像含怨，冷冷地说：“不敢高攀。”
　　颜箴差点被这一句冷言弄得又凉了心肠，可一想到昨晚的馒头和水，这心又融融地暖了，而且知道这位世子大人性子上来软硬不吃，眼睛四下睨巡，发现一块大石头下面的一从枝叶，过去拔了起来，把根茎洗净，递到李连山面前，“这个东西也很好吃，你尝尝。”
　　李连山的样子不是很想接，但颜箴一直停在他面前不走，最后还是接过来，左看右看，一脸疑色，试着放在嘴里，然后眼睛又亮了，犹豫半天道：“看看还有没有？”
　　颜箴四处找找，果真在不远处又发现同样的植株，李连山跟在他后面，吃了几口脆中带着稍许清甜的根茎后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这么稀奇的吃的？刚才怎么不找到这个？我现在快吃不下去了。”
　　颜箴也不吭声，望着他一笑。
　　李连山手里拿着嘴里嚼着人家找到的好吃的稀奇的小植株，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生气，只好弯了弯嘴，还了一笑。
　　两人的不快就在这相视一笑中烟消云散了。

　　两人吃饱喝足，牵了马，慢慢回到官道上，坐在路边大石上等陈将军他们的队伍过来，一直等到天阳高高挂起，才看到官道那边远远地有尘土扬起，隐隐的马嘶传来。
　　“真慢。想不到押送粮草这么慢。”李连山昨日押粮出城深有感触，“一车一车的，前面车队出城快半个时辰了，后面的粮车才刚刚离开城门。”
　　粮车行走的就是慢，队伍首尾一直摆了足有几里路，他们从看到粮车队伍到第一辆粮车来到他们等着的地方，足足过了七八盏茶的功夫。
　　待粮草车队慢悠悠过了几十辆后，陈将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帘，陈将军向他们挥挥手。
　　几十名将军分散着护卫着粮草，一百名步兵分作三队，前面开路，中间随行，队尾压阵，五百名安州军今早遣回去一半，剩下一半随粮车而行。
　　山路道窄，崎岖难行，碎石硌得大车吱嘎作响，不时有车夫惊叫：“哎呀车歪了”，不是轱辘陷到石缝里出不来就是车子被硌得一侧倾斜，上面的粮包没捆扎好，滚了下来，众人赶紧过去或推或搬，骡马行得更慢了。
　　队伍全部进了大山，走了好几个时辰，也没走多远。
　　李连山擦了把汗，望望天色，道：“找个地方歇一会吧，大家都饿了。”
　　陈将军抬头看看四周的高山，摇头道：“不行，这里太凶险，再向前走走，我记得再往前走一段，地势开阔点，到那里再歇。”
　　这一天，只走了不到七十里路，前三十来里还是山外的平地，到了山里，走了还没四十里，不敢再走，早早寻了块开阔地休息了。
　　陈将军指挥大伙把粮草围在最外面，里面是骡马，最里面是人，为恐夜里招来狼或其它野兽，四下点起篝火，再派人轮班好生看着火，别叫烧了粮草。
　　夜里有狼叫，还有其它不知名的兽声，声音悠长凄厉，偶有军士惊呼：“有狼。”然后就是嗖嗖放箭的声音，中间夹杂狼虫的惨号。
　　颜箴以前在神医谷，没少听过这种动静，所以睡卧安然。不多时，觉得身边有东西在动，醒了，就近边的火光一看，原来是李连山用毯子蒙了头，翻来覆去。
　　颜箴讶然，低声问：“你怎么了？”
　　李连山没吭声，颜箴轻轻扒开蒙住他脸的毯子，借着火光能看到他的脸皱成一团，合着眼，烦躁地皱着眉，心里便知他睡不安稳，不再做声，侧躺过去，尽可能地为他挡住狼虫的叫声。
　　李连山睁开眼，看着他，颜箴伸过一条手臂，李连山眉头皱得更紧了，斜着眼看了半天。
　　颜箴径自把手掌从他脖颈下面穿过去，然后手臂一收，李连山的一侧耳朵枕到了他的胳膊上，再把身下的毯子向上扯了扯，刚好盖住他另一侧的耳朵。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想挣，颜箴低声道：“这样不太吵。”
　　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会，松弛了，不一会，沉沉的呼吸响起……

作者有话说

　　亲们强烈要求他们发生点啥，这样算不算发生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