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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第三百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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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李连山还真没注意过灵雀堂的榻板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喜欢上闵漪后,把这个院落重新修整扩大了许多,还记得修整的时间比较长,等他去北戎打仗时还没修好,回来后闵漪已经搬进来住了。
表面上看,这张榻用上好木材所制,一直摆在房屋靠里的地方,晚上从高处悬垂下来的帐幔一重重地把它挡住,平时用金钩左右钩起,跟他在别处的睡榻的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在别处的睡榻可不会发出空空的声响。
李连山愣了一下,用脚再砸了一下榻板,又用手使劲敲了敲。然后他一跃而起,把榻上的锦绣被褥全部扒到一边,露出整张榻。
他曲起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榻的不同部位,发现只有里侧脚部的地方才有空空的声音,大小约为两尺见方。再看这张榻板,紧紧与四周地板接合,看不出哪里有可以挪动的地方。
李连山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伏下身子,仔细研究些这张榻板,东敲敲,西摸摸,比打仗研究地形图还要认真……
瑞王府的侍卫们大部分都是当初跟随故去的瑞王爷打过仗的军人或是他们的后代,家就住在王府里,除了轮班值勤或是跟着李连山出去,其余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事,偶尔能偷偷出去鬼混一番,回来被老婆或是娘老子发现了吵闹暴打,被仇恭知道了再吼骂暴打,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清闲。
就因为日子太过清闲,他们无比渴望能跟着李连山出去打仗或是外出办差,虽然危险,但收获也很丰厚,有几名侍卫不但立了军功升了职,还被委任了实差,跪别李连山,接全家离府别过,令留在府内的人们羡慕不已,也因此动了私心,希望多几个国家来犯,他们好跟李连山立军功的自私想法。
只是郑国这几年连打胜仗,灭了数国,其余国家均不敢有异动,这挣军功的机会着实渺茫,所以府内侍卫们又盼望府里好歹出点什么事热闹一下,让他们打发一下时间。
结果这热闹出了,却让他们个个噤声不敢笑闹——小主子最好的朋友把小主子的爱妾给毒死了,然后险些被小主子打死,至今卧榻不起,各种珍贵补药跟不花钱似的源源不断地用着,小主子爱妾的仆佣们反而被关入地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卫们渴望知道详情的好奇心又被仇恭和李无忌的凄惨模样给暂时压抑,个个面无表情如同石雕,当好自己的差,然后盼望自己赶紧被轮换到去地牢看守的机会。
至少能听到那些南伽仆佣们或愤怒或恐惧的表情,听到他们或紧张或憎恨的交谈。
当然,他们去地牢看守时肯定会叫略懂一些南伽话的小杨帮着翻译,而小杨在颜箴长时间昏睡的时候,也会略微出来透透气,这种时候,他是不会拒绝侍卫们的邀请。
这天小杨趁着颜箴再一次陷入昏睡时机,仔细查看一下他无什么大碍,只是睡着而已,赶紧出来跑到地牢,他也想知道闵漪的仆佣们到底知不知道闵漪的那些私密,只是他对南伽话只懂得一点,说慢了还能连猜带蒙听出点内容,如果说快了十句话只能听懂一两句。他刚去了没一会,正听得里面一人用南伽话反复说着颜箴的名字,从那话的腔调上听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应该是在骂人。
正听着,一边一直小声追问那些南伽女人说些什么不住骚扰他的侍卫不再出声,同时一个黑影笼罩了他,小杨急回头,看到浑身散发着冰凉气息的李连山正向他走来。
小杨心里一紧,立刻道:“七郎,颜先生现在已经睡了,这些日子他已经恢复许多,每天清醒的时间都比头一天要长。你……要不要去看看?”
李连山冷冰冰地盯着他,停下脚步,道:“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虞美人与罂粟果?”
小杨还没来得及回答,地牢里的怒骂声突然止住,片刻之后,几道尖锐地声音叫了起来:“驸马,驸马?是您吗?您总算来了,驸马,你帮公主报仇了吗?害死公主的凶手现在死了吗?驸马,求您让我们看一眼凶手的尸首,我们就是死了也甘心哪!”
还有人在哭喊,问李连山为什么把她们关起来,这么长时间,他不可能不知道她们被关起来的消息,质问李连山明明她们是苦主,却不管不问地把她们关了这么久也不过问。
“难道公主一故去,您就不再顾念着她对您的情意了吗?”
一道凄厉的女声尖叫着质问。
小杨偷觑李连山的脸,两名侍卫在李连山身后,只恨自己不能生就一双透视眼,透过主子的后脑勺看看他此时的脸色。
李连山仍旧一张让人看了结冰的脸,森森的目光射向阴暗潮湿的牢房……
续断堂内,颜箴清醒了一会,由小杨用银匙喂了药后望着房顶出了一会神,合上眼。
小杨等了一会,见他又睡着,方才站起,伸了个懒腰,揉揉疲倦的眼,捶捶酸痛的腰和腿,又做了几个从其他侍卫那学来的伸筋的动作。正做着,有人小声喊他的名字。
小杨回头,看到窗户被拉开条缝,露出小半张脸。小杨一眼就认出,这鬼鬼祟祟不敢进屋隔窗喊他的人是李无忌。
小杨笑了,向他招手,让他进来说话,李无忌拼命摇头,示意他出来。
上次李无忌仗着跟颜箴关系好,想打听他为何被李连山揍,结果反被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颜箴狠狠治了一番,又气又臊,再也不敢接近颜箴半步,每次找小杨的时候,只敢在门外叫。
小杨看向颜箴,见他闭目不醒,便把被子向上轻轻拉了拉,又掖了掖被角,这才收拾了东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李无忌接过托盘,熟练地来到后院井边清洗干净,再拿到廊下用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水烫了一遍,放到另一间屋子,出来后看到小杨已经在火炉边,旁边铺着一块毡毯,看来是他的座位。
李无忌觉得这毡毯离小杨有点远,大手一抓,把毡毯拉得和小杨紧挨的位置,然后坐下。他身材高大魁梧,一坐下去,撞得避之不及的小杨向一边歪斜,险些摔倒,被他一把捞住,然后顺手把小杨的腿扯过来放在膝上,大手开始上上下下地捏起来。
小杨已经习惯了他的鲁莽,白了他一眼,任由这个力大无穷的武夫帮自己揉腿——这些日子,他天天照顾颜箴,双腿早就不似自己的,被他一捏揉,酸痛过后,舒服的感觉上来,令他不由轻轻嗯了一声。
“听说七郎今天去地牢了?怎么样?想把那帮南伽人放出来?”李无忌小心翼翼地帮小杨捏腿,生怕自己力大把他捏疼了,专心致致之余,仍不忘打听。
小杨半眯着眼睛,脸上微露吃痛神情,李无忌赶紧又收回些许力道,小杨脸上神情一缓,道:“没有,我看七郎的脸色很不好,应该不会放她们。七郎刚才还让我去找莫绫,还让我一会等颜先生睡着后去找他。我这会心里不上不下的,不知道他找我们干什么。”
“那你还不去?”
“待会儿,现在颜先生刚睡着,等他睡着了我再去……咝,这里再给揉揉……啊,舒服多了。”
“你也真是,你又不是这府里的家仆,又不是他的贴身小厮,这么多事干啥,他平时对你又不好,对我也不好。”李无忌开始心疼,索性跟他面对面,把他两条腿全拉过来按摩。
小杨身子略向后仰,双手支着地,脸上露出又痛又舒服的神色,看得李无忌心情大好,得意道:“怎么样?我捏得舒服吧?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找两个小厮过来帮你啊,天天这么累死累活,还落不了一句好。”
小杨慢慢道:“这是我喜欢做的。他对我严厉,是我罪有应得,谁让我以前……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我现在这样,也算是赎罪。”
“就算是赎罪,这么久了早该赎完了,而且他不是打了你好几十鞭,打得你险些死掉,再大的罪也赎完了。你不用跟个奴隶一样伺候他。他娘的,这狗贼,六亲不认,我一片好心来问他,却被他报复,有本事去找七郎啊,又不是我打得他。”
小杨轻轻道:“你别怪罪颜先生,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也别再劝我,我的罪,是赎不完的,你不知道,我曾经害他义兄……唉,现在想一想,我就悔不当初。”
李无忌哼了一声,帮小杨把裘衣的领口紧了紧,继续帮他捏腿,不一会,又贼溜溜指着墙道:“哎,他是不是真的欲□□闵公主不成,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真是这样吗?你天天跟他在一起,他跟你说过没?”
小杨失笑道:“你从哪听来的?怎么可能?他哪能看上那个什么公主?那可是杀他义兄害他师弟的国家的女人,他恨之入骨还来不及,哪里会喜欢她?你们别瞎猜,被七郎和先生知道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李无忌又道:“那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毒死闵公主?那个公主真有加害七郎之意?可七郎看上去没事啊!还有那个罂粟果,郎中们拿它当药使,我还服用过呢,可没见它有什么坏处。”
小杨低头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先生也不跟我说,只是我觉得,如果是我,我的国家被灭,父母兄弟被杀光,我可不会心甘情愿地跟着灭我国家和杀我家人的人好好过日子,我肯定会想办法弄死他,嗯,不光弄死,我还得让他的家人一起死。”
李无忌打了个寒战,吃惊地望着小杨,“喂,你说的不是真的吧?你……”
小杨抬起眼,静静地注视着他,半晌苦涩一笑,低声道:“我就是这个性子,不然你怎么会以为先生一直到现在也对我极为严厉,就是因为我当初……父亲被斩首,母亲妹妹被充为营妓,我和弟弟被当成军奴,我心中极恨郑国皇帝,当我知道七郎入伍后,就想报复他。我知道他和当今陛下是亲兄弟,我又无法找陛下报仇,所以才想办法害他的弟弟,于是想办法弄到郑国军队的情报,告诉南伽,险些害七郎死掉。”
李无忌赶紧道:“这些都过去了,而且你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悔改了,七郎也早就不在意,这些事就别再提了。”
小杨脸上流下两道眼泪,低声道:“可是……死去的人……已经回不过来了啊!”
“所以才要珍惜这些活着的人嘛!”李无忌道。
小杨愣了愣,“珍惜活着的人?”
“可不!那些死去的人心里惦记着就行,逢年过节烧柱香,摆上祭品,祭拜祭拜,比如说我爹娘和弟弟,心里有他们就行,但是把我抚养长大的可是干爹干娘他们,还有这瑞王府的人,还有大郎……不,是陛下,别看我和七郎从小到大打了不知多少场架,陛下可从来没有因为我把七郎打哭了罚过我,最多骂几句,七郎把我打哭了也一样骂,还有过去的皇后娘娘,我俩的衣服都是她亲手给缝制的。你说我要天天惦记着我亲生爹娘,天天哭天抹泪,哪里对得起干爹干娘和陛下和娘娘他们?所以咱们心里不光想着那些死去的亲人,还要想着这些对咱们好的亲人。”
——珍惜活着的人。
小杨痴痴地想着,不由得又泪流满脸。
“喂喂喂,你怎么又哭了?我说错了吗?呀——”李无忌正哇哇叫唤,冷不防小杨扑到他怀里,脑袋死命顶着他的肩膀,肩头一抽一抽,低声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