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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受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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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日子里颜箴一闲下来,就在闭目调息,有时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打坐养神。江德劭问过他,怎么突然这么用功?颜箴没说,只说身体有些不适,需要调调息。他说的没错,这段时间他的心的确跳得不大正常,时快时慢,还动不动就停一下。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练起功来倒是进步神速,幸亏他师傅不在,不然揍不死他,想当初在神医谷想让这几个调皮孩子练功,可是费尽了心思。
一路上无话,十几天后,赶到军营。
元帅和监军并没有因为他是皇上亲弟就迎接巴结,反应淡淡的,一番寒暄过后,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连山也没有如愿以偿当个将军什么的,一员偏将而已。颜箴当了军医。至于江德劭,清宁王爷曾经说过,不准他从军,只能委曲自己,暂时当做颜箴的徒弟,才能混进军营。
三个人都憋气不已,特别是李连山,气呼呼地走到后营找颜箴和江德劭,还没说几句话,被一个军衔比他高的将军发现,大声训斥,说这不是京城,在军队就得守军队的规矩,没有接到命令,不准乱串营,否则军法从事。
李连山差点翻脸,被江德劭好生劝住,气咻咻地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颜箴看着他身影被帐篷挡住,眉头拧成个疙瘩,问:“江大哥,我怎么觉得不对啊?军队都是这样的吗?”
江德劭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此后的生活枯燥地的就像温开水,其时正值四月,阴雨不绝,他俩天天就是给药草通风散气,以免受潮发霉,或者哪个小兵头疼脑热了,帮着看看。
那些正经的、有权势的将军身体微恙,自有那些有点名气的医生看,还轮不上颜箴这种没甚名气的大夫瞧。
颜箴过得闷死了,天天站在帐门前看大雨中雨小雨。江德劭也闷得快发霉,纳闷道:“在京城里不是说边境告急吗?怎么这里也没说打仗的事?”
颜箴想去看看李连山,生怕这任性小子再惹出什么事,可是又没借口出去。
连日来的阴雨,江德劭终于受不住了,自小在干燥的北方长大,终于被这多雨潮湿的天气给打败。身为王候世子的他,每天都要换洗衣服,洗完了衣服又干不了,弄到没干衣服穿,只能穿潮湿的,没几日,身上就开始痒,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红着脸让颜箴帮他看。
颜箴找了几味药,熬了汤,让他洗,又把他的衣服全部洗净烤干,让他穿上。这汤药也真好,洗了一次就止痒,三次就除根。
这天江德劭闲得无聊,放下架子,跑去跟闲散的小兵聊天。那小兵一边跟他闲聊,一边下意识地在裆部抓搔。江德劭一看便知他跟自己一样的症状,央着颜箴再熬了药汤,让这小兵端去洗。
一传十、十传百,以前找颜箴看过病的小兵们又说起无论什么病,只要是找他,一剂药就好的事,很快,颜箴的名气在下层士兵中渐渐传开。
颜箴和江德劭对于这一点很满意,因为他们比以前自由得多,有时没有接到命令,也可以偶尔到别的营转转。
颜箴来了有半个月,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以前同行的三个朋友,他们升官了,其中一个就跟李连山一个军营。
颜箴和江德劭喜出望外,问起李连山的情况。
朋友叫刘三,摇头说:“唉!小世子不太好过,无论他干什么,将军都看不上眼,不是训就是罚,连我们都看不下去了。”
两人大惊,问是怎么回事。
刘三说:“小世子刚来的第一天,赵将军说他初来乍到,让他跟着我们一起操练。我们操练都是赤膊,小世子不想脱上衣,那将军就说他像个娘们,小世子一气之下,跟我们一起打赤膊,那将军又胡说八道,说小世子不该从军,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气得小世子要揍他,结果被郑大将军撞到,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江德劭气坏了,问:“他都胡说些什么?”
刘三说:“能说什么?就说军法大过天呗,别说是王爷世子,就算是天王老子什么的,只要是从军到了军营,也得依照军法从事,不能以下犯上。让小世子收敛点,这不是京城皇宫,他在这只是个小小的偏将,若敢再冲撞上司,定斩不饶。”
停了停又说:“其实是赵将军说得太难听了,你想啊,小世子长得那么好,身份都尊贵,自然保养也得好,衣服一脱,身上雪练似的,女人都没他白……”
颜箴摆摆手,不让他再说,转头看看气得眼睛冒火的江德劭,淡淡地说:“我是山野之人,名不见经传,大不了回我的山上去。你不同,王侯世子,不能失了身份,与那些小人一般计较。”
又望着刘三说:“我要去见见那个什么赵将军和什么郑大将军,你带我去。”
刘三一愣,“我……”
颜箴淡淡地说:“放心,到了那营里,你给我悄悄指了,我自己过去。”
刘三还在犹豫,旁边赵二不愿意了,骂道:“怕什么?大不了跟颜兄弟一起走,娘的把咱们弄到这,也不打仗,任南伽那些狗们天天骂,他们忍得住,老子可受不了!走,颜兄弟,我带你去。!”
三人一起带着颜箴出了后营,岗哨问起来,他们便说一个兄弟病得起不了床,带着他去看病,就这样,一路来到李连山的所在的大营。
一进大营就发现不对头,怎么士兵都往一个方向跑?刘三也愣了,那边是校场,现在已经过了操练的时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拉住一个小兵一问,原来是李偏将要跟赵副将比武,谁输了便从对方□□下钻过去。
刘三点点头:“哦,是这样,李偏将要跟赵副将比武……李偏将要跟赵将军比武?!”后一声是嘶喊出来的,吓得那小兵打了个哆嗦。
颜箴一把抓住小兵,“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兵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李将军被赵将军惹火了,揍了赵将军,郑大将军就要处罚李将军,李将军不服,也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他说大将军处事不公,处处压制于他,大将军说他自持身份贵重,不服从军法,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个什么结果。不知道后来怎么着就说要让他俩比武,谁输了,就像对方磕头赔罪。”
颜箴听罢,立刻向校场赶去,只见眼前密密麻麻全是人,挤不进去,一着急,不管不顾,施展轻功从众兵士头顶掠过去,急得刘三在后面大叫:“颜兄弟,你别自己跑,把我带进去啊——”
颜箴赶到校场边,一眼看到李连山,一身黑衣,双目冒火,正跟一个三旬左右的壮士你拳我脚,打得难解难分。
颜箴看了片刻,觉得李连山有点不大对头,步子虚浮,手脚无力,双颊潮红,脸色灰黄,心里不由一惊,这个样子,分明是有病,怎么还会跟人动手?
再看那粗壮的汉子,双目有神,步法沉稳,举手抬足行之有效,没有虚晃花招,都是断筋裂骨、制人于死地的招式。
校场上全是积水,泥泞的很,壮汉步伐沉着,下盘扎得极稳,自然没事,就算偶尔脚下一滑,手一撑,立刻稳住身子。
李连山就不行了,如果是在干燥地面上,纵然身体不适,他也有把握打赢,可是地面湿滑,又脚步虚浮,已经摔了好几跤,衣衫上湿淋淋的全是黄泥。脸上也青肿一片。
颜箴看了心里着急,伸手入怀,可惜来得匆忙,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那些提神聚力的药一粒也没带到身上。
正后悔着,李连山脚下又是一滑,半侧着身子摔倒在水中,赵将军手下毫不留情,抢前一步,提拳就打。李连山躺在水中,双脚一绞一拧,赵将军下盘功夫不错,身子只晃了一晃,继续向前,一拳砸下来。李连山头一躲,拳头砸在泥水中,泥水四溅,扑了赵将军一脸。
赵将军的眼被泥水蒙住,不由得迷了迷眼,李连山趁此功夫,身子一挺,一只手扣住他的咽喉,指劲半吐半隐,赵将军不由一窒。
李连山手指不离赵将军咽喉,慢慢从泥水中站起,喘着气说:“我赢了!”
赵将军不动,铁青着脸,不住地喘气,双拳死死地握住。
李连山手指一点一点地松开,说:“我赢了!”
赵将军的脸不住地抽搐,一字一字地说:“你——没——赢——”突然发难,提膝撞在李连山下腹,李连山吃疼身子一躬,赵将军继续提膝,正中李连山的面门,顿时鼻血长流,再也支撑不住,重新歪倒在泥水里,痛苦地扭曲身子。
颜箴冲过去,先点了李连山脸上几处穴道,止住鼻血,又撕下一块衣襟擦掉脸上血迹。
赵将军喝道:“你是谁,居然敢擅闯军营,来人,把他拿下!”
几名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不分由说,一把拧住颜箴的胳膊,李连山本来被他扶到膝头,顿时身子一晃,又掉在泥水中。
颜箴心中恨极,却面无表情,连声音也是淡极:“在下是军医,职责便是救死扶伤,路经此地,施以援手,此乃军医天职所在。”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不做声的一个四十约摸上下、穿一身披挂的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颜箴,“我认识你,你是他的同伴,一起从京城从军来的。好,就算你是军医,救护伤员是你的职责,但你不听召唤,擅闯我的军营,也是死罪一条!”
颜箴还未答话,刘三已经拼死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进来,单膝跪地,抢先说:“禀郑大将军,颜大夫是未将叫来给李将军瞧病的。李将军从前日起就不舒服,因操练得紧,没空去瞧,未将今天瞧着没什么事,就去了后营请了颜大夫过来帮李将军瞧瞧病。”
郑将军恶狠狠地瞪着刘三,“既然是李将军病了,怎么没人通报我一声?他是皇弟,身份何等尊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担当起这个责任?既是叫大夫来瞧病,怎么也不找宋大夫或朱大夫?叫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小子,耽误了李将军的病情,上面怪罪下来,谁来负这个责?你吗?”
他这边说得口沫横飞,眼睛却瞧也不瞧一眼那个痛苦狼狈地躺在泥水里的尊贵皇弟。左右将士们看不下去,低了头悄悄离去,有的把同情的目光投向李连山。
刘三毫不畏惧,大声说:“李将军病的第一天未将就告诉赵将军了,可能赵将军忙于军务,没有管,末将又于第二天告诉大将军您,您说不准越级禀事,还罚未将去伙房担了十挑水。未将没有办法,这才私自请来颜大夫。至于颜大夫的医术,宋大夫和朱大夫是打马也追不上。瑞王爷病了二十多年,就是颜大夫出手医得跟常人一个样。还有清宁王爷,也请过他去瞧病。就连宰相府上,听说也请过他。”
郑将军眼睛一眯,重新打量着颜箴,冷笑着让人放了他。
颜箴揉揉胳膊,伸手又把李连山扶了起来,低声问:“你怎样?”
李连山眼睛红红的,咬紧了牙,大口大口地喘着,低声说:“带……我……走……”
颜箴眼前仿佛只剩了一个李连山,单膝跪地,把他负在自己背上,就要起身离开。
郑将军拦住,“干什么去?”
颜箴冷冷地说:“他受伤了,我要带他回后营医治。”
跟李连山比武的赵将军说:“不行,他输了,钻过我的□□再走,如果不钻,便向我磕头赔礼,叫三声爷爷!”
颜箴气得手都发颤,说:“他是皇上的亲弟弟,你敢让他叫你爷爷?你置皇上何地?置瑞王爷何地?置清宁王爷何地?置先皇何地?敢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怕你的九族被诛?!”
赵将军只顾打压李连山,却没想到这一层,脸色顿时霎白,嘴唇动了几动,强自镇定说:“他与我比武时只说论个人身份,不论其他!”
郑将军下死眼又瞅了颜箴一眼,淡淡地说:“适才李将军与赵将军比武,确是这么说过。这个大家都可以做证。李将军,本将军所言可真?”
李连山脸色惨白,嘴角渗出了血,脑袋似系了千斤巨石,梗着不动。
郑将军又说:“当然,你是天皇贵胄,我们这等小民本不该对你的话较真,可是这是在军营,比武前你也说过,抛去身份等级,以个人的名义来这次比斗,所以——”拉长了声音,半天不语。
李连山身子不住发抖,附在颜箴耳边说:“放我下来。”
颜箴担心地问:“行吗?”
李连山颤着声说:“已经没事了。”
颜箴慢慢地把他放下来,李连山双足落地,身子晃了晃,慢慢直起身子,眼中是不堪受辱的愤怒,黑漆漆的目光一扫四周看热闹的将士,脸色惨白,嘴角微微下撇,极度的愤恨,眼神中偏又透着那么一股的高傲。
“郑大将军,末将从军,是以个人的名义,没有仰仗兄长、王叔的权势,不然你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我家砍的。至于今天比武,也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冰冷的目光又落在那员副将身上,露出强烈的耻辱,突然出手,从适才扭抓颜箴还未走开的兵士腰间拨出短刀,反手就向自己胸膛扎去……
颜箴早看出他脸色不对,怕他想不开,不愿当众受辱,早就提防他这一手,而且就站在他身边,想也不想,举手一掌,打晕了他,手臂一带,身子一矮,让他趴在自己背上。
郑将军这时也回过神,头上顿时冒出了汗,怒道:“这点小事就想着自尽,算什么男人?!”
颜箴背着李连山站定,眼中冒出怒火:“你还想怎么样?想要逼死他?先摸摸你的脑袋够不够砍的!”
李连山的身份尊贵无比,就算他以下犯上杀了人,元帅也不能随便处置,只能押送回京或交大理寺、或交军部清宁王爷亲自审判,这样一来,势必瞒不住他在军营受排挤、处处穿小鞋之事,仅逼李连山叫人爷爷一事,就够他死上十回的。
掌管军部的清宁王爷毕竟是他亲叔叔。
郑将军想了想,也为难了。
颜箴深吸一口气,说:“今天比武,输赢并不公平,大家都瞧见了,李连山本来已经赢了,是姓赵的偷袭……”
赵将军说:“不公平?我又没说我认输,你怎么就认为他赢了?比武场如同战场,只要一方没被打得彻底还不了手,另一方就永远不能放松戒备。战场更是如此,只要敌方没被赶尽杀绝,你就永远不能放下手中的刀!”
颜箴说:“好,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是今天他身体不适,三天后你们重新比过!到时他若再输了,我替他磕头,叫你三声爷爷!”
郑将军不再像刚才那么硬气,说:“让他好好养病,小赵也不用你磕头叫爷爷,你们有权有势,我们这粗人惹不起,今天比武就此作罢,日后谁也不准提。谁要敢提,军法从事!”
四周雷声般吆喝:“是!”
颜箴脸色铁青,冷冷地说:“他是康平大试武状元,若不是今日有病在身,你们以为能偷袭得手?他的身体若是好好的,三个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不敢应战,是怕了吧?!”
郑将军却不受他这激,“散了散了,都围在这做甚!”
举步便要走。
颜箴冷冷地说:“你不敢应战,胆小鬼!你们这种人,居然能当上将军,天朝难道没有人了吗?怪不得这几个月你们一直按兵不动,任南伽在营外骂你们胆小如鼠,却原来就是一群鼠辈,只会欺负病人,暗箭伤人!”
郑将军本来就压着火,被他刀子一样的话气得暴跳如雷:“姓颜的,你他娘的说什么?老子胆小鬼?不敢打南伽?娘的上面那些老爷们压着不让打,老子敢打吗?老子一趟一趟的请战请战,上面一次一次地说静观其变,他奶奶个熊!上面不发话,老子空有一身力气也是白搭!你当老子不敢打?就是小赵,上了战场也是以一当十的好汉,你敢说我们是胆小鬼?!”
颜箴立刻接话:“好!三日后与李将军再比一场!”
赵将军早已气得要死,这会更是怒气冲天:“娘的,比就比!不过不是三日后,而是十日后,你他娘的把他养壮实点,别再说老子欺负病人!老子要光明正大地赢!”
颜箴挑眉道:“不用十日,你当我颜箴是吃干饭的吗?三日!三日后,若他还输,我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给你磕头,再把这项上人头割给你!”
赵将军嘿嘿冷笑:“你?他是皇上亲弟,身份比金子还贵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颜箴闭了嘴不说话,冷冷地盯着郑大将军,好一会才说:“我不是东西,我是人!跟你一样的人!”
不再说话,背着李连山,刘三开路,从人群中分开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