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4、第一百九十三章 ...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啊,好舒服,好久没这样了。”李连山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简直不想出来。
谁还想出来呢?半趴在水池一侧白色石阶上,旁边燃着暖炉,名贵的佳楠在熏笼里袅袅散出雅致飘渺的幽香,两个短衣打扮的宫女,站在齐腰深的水中,一人持器轻刷李连山的后背,另一人掬玉杓从他的头上淋下。
在军营里生活了大半年的时间,和一群粗豪军汉一起操练,李连山已经忘了自己原来的生活,如今重新尝过,就像重新做梦一样。
青石地板上摆着食盘和酒器,花容玉貌遍身罗绮的宫女取过盛满血汁般葡萄酒的夜光杯,殷勤地递到昏昏欲睡的李连山唇边,悄声软语劝饮,李连山眼睛半睁半闭,美酒入腹,加之泡得时间太久,几乎连骨头也要酥了。
“陛下。”侍候的宫女们跪伏,年轻英俊的君王径直走向水池,在池边蒲团上坐下,疼爱地看着眼饧骨软的弟弟。
被水打湿的发黑漆似的贴在颈背,被水一冲,蛇般蜿蜒,有点痒,慵懒地哼一声,乖巧聪慧的侍浴宫女立刻用刷子刷过去,舒服得不能再舒服了。李连山半闭着眼,感觉唇边有东西,是酒便饮,是糕点就吃,恨不得一辈子就泡在这水里。
宫女们抬过熏笼,让李千雪半依着,然后跪下,轻轻捶敲着肩膀,李连山听到动静,懒洋洋抬眼看,然后眯着眼笑,低低喊了声“哥”,调皮地伸手去拉哥哥的腿。
李千雪低头看着弟弟的手,那手比去年未离开自己时大了些,皮肤也因没用名贵香脂涂抹的细嫩,肌肤的颜色深了许多,那深色顺着手臂一直延伸到肩膀处,又恢复了白净。
李千雪眉头微微一皱,道:“小七,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李连山挣扎了一下,四肢由于热水熏蒸变得沉甸甸的,没站起来,于是被两名宫女分别架住胳膊,在水中站直,缓缓转了个圈。
李千雪看着,眉头拧得愈发的紧,神色也由闲适和喜悦变得深沉起来,猛地站起身,大踏步离开。李连山和服侍的宫女都愣住了,不知皇上为何离开,而且那么的生气。
顾不上醺然的酒意,李连山慌忙推开宫女,扶着台阶往上爬,只是被热水泡得久了,四肢不听使唤,膝盖提起时没提到位置,重重地撞到石阶上,疼得叫起来,扑嗵一声又落回水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
宫女们惊叫着拥了过来,连扶带拉地把李连山从水中弄出来,扶到暖炉边,细心地用丝布拭去身上的水渍,年轻的世子瘦得身上肋骨清楚可见,可是身体却结实修长,让久居深宫除了皇帝再没有见过其他男人的宫女们羞红了脸,脉脉含情的目光也不时悄悄在他脸上打个转,再羞郝地垂下头。
因娇羞而愈发温柔的宫女们服侍着李连山穿上宽衫和练鞋,再用布巾拧干湿发,挽个髻子,插上金簪,这才搀扶着来到门外,由侯在门外的小宦官们带去太极殿的西边皇帝日常所居的殿室。
“皇兄。”李连山见到踞坐于书案后,翻阅奏折的哥哥,虽然头还是晕,而且未着正服,仍然规规矩矩跪下行礼,老老实实拜见。
李千雪的脸色又暗了几分,旁边有眼色的大太监早已对着侍立的宫女宦官们呶嘴,示意他们赶紧退下,自己悄悄向前,把书案上的茶水重新换了一杯,讪讪而笑退下。
李千雪就那么瞧着弟弟,也不说话,李连山偷偷抬了头,看了哥哥一眼,见那双眼中盛着不快,急忙低了头继续跪伏,想想又觉得委屈,不由得噘了嘴,手指头抠着地面的石板缝。抠了一会,又偷偷去看,发现哥哥居然径自翻看着奏折,不由大为恼火,用力地哼了一声。
李千雪的眼光从奏折后面直射过来,眼中的怒意是那么明显,李连山嘴巴噘得更高了,但是不敢再出声。
李连山足足在地上跪了一柱香的功夫,跪得微醺的酒意被膝下的冰冷赶得无影无踪,跪得懒洋洋的情态化做满腹的憋屈,李千雪这才让他起身。
“知道错在哪了?”这句话李连山听过无数遍,在他很小的时候经常被哥哥这样罚,或者直接被翻过来罚打屁股,可这次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难道不该在洗澡时喝酒?要不……李连山迅速回想起哥哥让自己在水里转一圈的情景,是不是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能像幼时那样光着身子让属于哥哥的宫女们帮着洗澡了?
哎呀,这样还真的错了。想明白的李连山顿时把委屈丢到一边,吐吐舌头,垂头道:“是……”眼睛转了转,换上恭敬的语气,“臣弟逾越了。”
李千雪的脸色更加的难看,皱眉道:“你说什么?”
李连山重复了一遍:“皇兄,刚才是臣弟做错,以后臣弟再也不会在皇宫内洗浴,还请皇兄恕罪。”
李千雪以无法忍受地目光瞪着李连山,李连山以这辈子最最恭敬的表情回望。
末了,李千雪用力拍了下书案,喝道:“跪下!”
李连山恼了,叫道:“为什么又让我跪!我不就是在宫女面前脱光了洗澡嘛,哥你看在我为你在前线打了大半年仗的份上,能不能不再生气?如果不行,我写信让余延把南伽的几个公主送来赔给你!行了吧!”
李千雪忍耐地听他说完,眉间形成一个川字,道:“朕何时恼你在宫女面前洗澡了?”
“那你为什么生气?”
“朕生气是你喊朕的时候是叫的皇兄!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气恼的皇帝已经气得朕我不分了。
李连山的眼睛瞪圆了,“啊?刚才你让我跪,是因为我进来没喊你哥,喊得是皇兄?”
“你以为是什么?!”李千雪怒气未消,反问一句又喝道:“跪下!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李连山乖乖地跪下,但是委屈和气愤已经消失了,换上一副嘻皮笑脸,跪行几步,拉着哥哥的手道:“哥,你若不为这个,那是为什么生气?”
李千雪侧头看他,脸上阴晴不定,慢慢地叹口气,低声道:“我怎么会因为几个宫女而生你气呢?你若是看上她们,朕可以把她们赐给你。朕只是因为——”拉起李连山的宽袖,一直拉至肩膀,露出整条手臂,目光缓缓在那条手臂上隐隐露出的伤疤上逡移,“我是因为我的弟弟为了我的国家,在边境上与敌国交战,出生入死,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臣们无视他为国家立下的汗马功劳,想方设法地参劾我这个为了国家出生入死、受尽千般苦万般罪的弟弟,说他骄横霸道,以下犯上,无视律法,残杀长官,理当问斩。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言,说什么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又说什么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好像朕若不杀你,这个国家就会灭亡,杀了你,他们从此就听朕的话一样!”
说着用力一挥手,把案上所有的奏折全都扫到地上,咬牙道:“朕一看到这些就恨不得把他们都杀光!”
李连山目光在那些奏折上扫视,惊讶道:“这些奏折全是想杀我的?”得到哥哥苦恼而愤懑的目光后不由大怒,骂道:“他奶奶个熊!老子在前线流血流汗,几经生死,这帮狗娘养的却在后面捅老子刀子!让我看看,这帮兔崽子都是谁!”说着扑过去,拿起一本奏折就看。
那边李千雪被弟弟出口成章的咒骂惊得连生气也忘了,等李连山看了好几本后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背心拽回来,气得眉眼变色,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你刚才……在骂?”没有得到权势但仍然尊贵的皇帝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跟……跟谁学得这些?无法无天了,谁允你这样说话?给我跪下!”
李连山立刻又委屈了,红着眼睛叫道:“哥,他们都逼你杀我咧,你还管我骂人?我不但想骂人,我还想杀人!他娘……”瞅瞅哥哥的脸色,这句话也就没敢骂完,心里的火不通过怒骂又发泄不出来,跺跺脚,气呼呼地说:“我……我困了,我要睡觉!”板着脸离开李千雪,熟门熟路地转过隔板,绕过一架屏风,上了哥哥的龙榻,踢掉练鞋,用力躺下去,声音大得简直要把榻板睡塌了。
李千雪坐在外面好一会,惩罚弟弟的心和心疼弟弟的心做了半天斗争,最终还是疼惜占了上风,召来宫女收拾屋子,自己去找李连山。
李连山还未睡着,看到哥哥来了,气哼哼地翻身面壁,他一赌气,连锦衾也不盖,宽衫的领口太大,半褪下来,露了半个肩膀出来。李千雪看着他这生气的样子还似小时候,不由摇摇头,拈了他衣衫准备往上提的时候又停下,借着宫女手中的烛火看着,目光又深沉起来,把他的衫子拉了下来,裸露出整个的后背,看着他背上几处不很明显但很长的伤痕,眼神痛苦而悔恨。
“你现在这么瘦,身上还这么多伤……”李千雪的声音哽住了。
李连山从哥哥的话里听出痛惜,立刻开心了,不再赌气,坐起来,低着往自己身上瞧,不在意地说:“哼,阿箴还说自己医术好,好个屁!”突然住口,小心翼翼瞧瞧哥哥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悄悄在心里吐了下舌头,又道:“阿箴自吹自擂的,老是夸自己医术好,连我的伤疤也去不掉,以前说是没有上好的珍珠和珍贵的药材,平琴破了后珍珠一斛一斛的,不还是没给我除掉?等我见到他,打断他的狗腿,让他再也不敢吹嘘。”
“这……这都是颜箴帮你消过以后的伤痕?”李千雪声音都颤了,看着他胸膛上更多的伤痕倒吸一口气。颜箴的医术他见识过,虽不说出神入化,但也是凡人所不能及,被他以上好珍珠掺以药物消除过后的疤痕还能看得出来,又回想起初春时余延传来的密信,说李连山攻城时负伤,养了两月余方可起身,以颜箴的医术,还养了两个多月,由此可见李连山当时负的伤一定是重到极处。
李千雪伏下身,抱住弟弟的肩头,身子微微地颤抖,呼吸也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