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定夺的结局·我们的前生，命运之外的因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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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渊殿下依旧在那里，尽管神殿已经议声四起。
他依旧在那里，看着那一片灰烬。
那样鲜活的笑脸，那样美丽的身影，就这样在那场火中化作了尘埃。生命的身影轰然破碎，找遍灰黑的尘土，也只有当初的铃铛的残骸。
他还是来不及，什么都来不及。
我和羽朔站在云端，水晶球里渊殿下的影像。他不愿我们跟去，不愿他人发觉自己的伤痛。
自欺欺人的伪装。
内疚得难以承受，紧紧握住羽朔的手，企图缓解心中的痛苦。
那件事，我以为瞒住了任何人。站在这里看着事情的结局，心里只有无法化开的难过。
终于，哀伤冲破了防线，几天的委屈顺着泪水发泄出，伏在羽朔的怀里，泣不成声。
他什么也没有说，任我尽情地发泄，直到我慢慢恢复平静，赢得一身疲惫。
“……你知道这件事的原因，是吗？”轻而又轻的声音，没有责备，只如寻常的一句问语。
呆呆地望着他，眼角犹有未干的泪水。
“……这些天你的心神不宁，觉得我感受不到么？”没有责备，只有淡淡的怜惜。
心中一酸，泪水又一次划过眼角。羽朔……羽朔……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渊殿下那天和我说起过你和凡叶走在一起的事……我想你选择隐瞒一定有你的理由，不管怎样……”
心已禁不住颤抖。理由，是啊，我有理由……我的理由就是不想连累你，我的理由就是爱你……
可是，我真的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犯了和凡叶一样的罪……
一声爱，真的可以当作一切错事的理由吗？！
正自伤心，突如其来的温暖，我被他拥在怀中。
感受着他的安慰，感受着他的呵护，所有的感情，都在静默之中。
泪水终于再一次摆脱控制，“羽朔……羽朔……我只是个平凡的人，我只一心想过着平凡的日子……只要每天可以看到心爱的人，就是开心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渊殿下的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不想……！”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话，期望以此来减轻心中的愧疚。抽泣良久，忽然隐约想到了什么，抬眼，颤抖的声音问他，“羽朔……那天渊殿下口中那银发的祭司…是我……对吗？”
看到他明显地一怔。不必回答，我已知道答案。
“害你没当成炙翼使的也是这件事……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垂下眼，神色是说不出的凝重。
我的手渐渐握紧。心中不断地猜测，那个牵绊着我与他的事，究竟是什么？让羽朔那样重视，那样担忧……
末了，竟更成为知情人的把柄……！
殿下当初的话——“她的身份”？还有……“那个逆天的法术”……
想不通！
“……被那件事困扰了么……对不起……也许，当初我一时兴起将你接入神殿就是个错误……”他低沉的声音。——终究是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么，羽朔……
“羽朔……”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了他的目光，放弃。
——第一次见到，羽朔这样的眼神。那样浓郁的忧伤，让人一看之下不忍再见！
——心也不禁为之一痛！
那样的眼神，仿佛正在诉说着千言万语。可是，到了嘴边，只剩下最无力的一句——
“对不起……”
紧紧的相拥，几乎要融为一体。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他害怕失去的心情。仿佛稍稍松懈，过往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隐约间，看到了劫数的征兆。余光中水晶球散发出不同寻常的银光，映照着里面灰烬中那个无力的影子。
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变化了……
记忆中，那两个场景依旧那么清晰……
青白色的头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暗淡……她站在命运之间，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孤单……
“殿下……
“我注定得不到你的心，是吗……
“拼上了我全部的力气……从开始，到现在……筋疲力尽……
“得到的，却只有越发强烈的恨意……无论是你，还是我……
“为什么我的一切只能换来我们之间的仇恨……命运之间，拥有那么多命运，却惟独没有神殿中人的……我找不到我们的结局……
“呵呵……渊殿下……
“我放弃了……
“我也会放弃啊……
“只是，我的怨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你回到这里，想要改变她已死的命运的时候……哈哈……就是我了却一切的时候——！
“……了却…一切…………”
“……渊……殿下…………”
……
“当啷。”手中花瓶坠在地上，收拾不起的一地碎片。我木然望着他的身影：“你说……什么？”
“……殿下本是欲让我去的。但后来……他还是决定亲自去命运之间。”
“命运之间……改变铃风的命运……怎么会这样……？”
“我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羽朔——殿下他不可以！！之前——”
“之前……？”
“………………没什么……今晚，殿下就要去了吗……？”
回忆慢慢地淡去，眼前只有既成的事实。
震惊上下神殿的事情。几乎所有祭司都聚集在命运之间周围。
不争的事实——炙翼使凡叶发觉祭司长渊有背叛神殿之心已久，终于在他欲改变天下命运完成自己称霸天下的野心之时抓住了他的现形。
我看到凡叶紧紧隐藏的笑容。仿佛是胜利，又有轻而又轻的一点悲伤，永远抹不掉。
不似先前炙翼使的选拔，这一次，她终于将一切完结……
或许将一切完结……
听从羽朔，这一次我没有上前争辩。当事情成为神殿的事实，三言两语的反驳在事实之前只有苍白的本相。
只有深深的震动，在心里。
背叛之人，当废其圣力，堕入人间——无法改变生死之命，只有惩罚以分离之痛。
却只赢得殿下的冷笑：“对这所谓圣地已再无一丝留恋，离开也无非是我心中所盼！”
注意到远处凡叶黯然离开。心念一定，忙上前紧追。
我随她走了好远、好远……
远远可以看到洁白的殿门，门外有凄清的夜色，月亮的寒光从巨门的缝隙中洒进大殿，宛如永不会愈合的一道伤口，永久微凉的痛楚。
依然紧紧追随，出了神殿，月光瞬间洒遍全身。无瑕的台阶前，凡叶终于停下了脚步。背影伫立在清冷的光中，散发着说不出的寒意。
“凡……呃！”刚欲叫她，不想她猛地回身，冰冷地手扼住我的脖子，直抵向身后的殿门。错愕，呼吸困难，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措手不及！
背着光，凡叶的面容很模糊，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她身上那种恨意……
“……那天命运之间的话，你都听到了……”手扼得越发紧了，我奋力摇头，双手想尽办法想扳开颈上的钳制——
“凡叶……姐姐……我——”说不出话！
“没想到竟被你知道那么多……我早就应把你这个障碍处理掉……”
心中无限的委屈，却说不出——呼吸越发困难！
“……就算有与神殿的契约在身……我不信还要用一生的力量掐死你……”
拼命挣扎，却是徒劳。
“放……手……”用尽力量也只有这般无用的话语，“为……什么……”
“我早已觉得你很碍眼了……什么都不需付出就轻易地得到那样完美的感情……哼……之后还几次想破坏我的计划……”
仅仅是这样的理由吗？仅仅这样的理由你就这样想杀死我……
“我……没有……”
“如今渊殿……渊他已不再是祭司长，我即将获得掌控运轮的力量……我不信他入世为人以后命运之间里还没有他的命运……到那时，我就可以……”说至此，手又紧了些，“我绝对不要再有任何的差错！我已经受够了失望的折磨`````”
“这……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全身的力气换来这几个字，话语落下，已是一阵眩晕。
她却一愣。手劲一松，难得片刻喘息时机。
“拆散他人……用……命运强迫……这难道是……难道是你一直在等待的……爱吗——？！”终于有空隙，说出开始时便一直想说的话，而有意对她对我的仇视视而不见。
垂下头，她沉默了。
“就算命运可以让他…爱上你……可是，命运…能洗刷掉……你们之间的仇恨吗……？！”她的手明显在放松了。
我看到一滴泪，包含着月光，坠落在她脚边。
见她猛地抬头，眼角犹带泪：“那么——我错了吗？！那么长时间的付出就理应得到一无所有的结局吗？！我用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幸福有错吗？！！”
“那是真正的幸福吗？！”用比她更高的声音吼了回去，气喘吁吁时，看到了她茫然的目光。
手颓然放下，颈上的束缚瞬间消失，如释重负。我慢慢地回复精神，她却一点一点失掉力气，瘫坐在地上，茫然，茫然，只有茫然。
我的手放在颈上，感受着那一定很清晰的红色缢痕。看着她颓然的身影，凡叶姐姐……我该……原谅你吗？若不是你的心中也有犹疑，如今我是否已是亡魂？
如今的我们，竟到了生死相见的地步。
——我也不知究竟是谁做错，而造成今天的一切！
——什么都碎裂了……就算侥幸拼回几处，也只有全身的细细裂痕，永远不会痊愈。
仿佛能听到远方的脚步声。命运之间的审问必已结束，渊殿下也一定没有更多的辩白……
而眼前的她，头深深地埋下，手指插在头发里，依旧不能压制住迷乱悲哀的心。
想给她一个安慰的手心，手伸到一半，还是放弃了。
起风了……人间铃风的灰烬，定然也早随着风飘散到不知所终的所在了吧……
轻轻地转身，推开神殿的大门，企图将这月色下的一切记忆丢在身后。
有些事却永远不能忘怀。
茫然在神殿内游荡了多日，还是去了那里。
在命运之间静静坐了两天两夜。运轮无声地转动着，彼此沉默。
在这安静之中想了好多好多，到头却什么都没有明白。
或许我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也许吧。渊殿下被押入狱，神殿上下一片混乱。只有这里，这天下宿命所在，依旧是如此安宁。保存着世间已为数不多的圣洁。
曾经何时，我也如这命运之间一般不沾染世间繁杂，而今……
而今，太多烦乱的事萦绕在心。
还记得繁花中落寞的人影，等待在群芳中期盼着哪个人的出现……
还记得在俗世路边的首饰摊前，谁轻轻拾起圆润的玉镯，期望着谁能亲手为她带上……
还记得谁温柔地对我讲那看似荒诞的爱情故事……
还记得谁拉着我的手，看着叶上复杂的脉络，问着我可知道命运的样子……
双眼紧闭，不知何处轻轻一痛——也还记得，什么的选拔中那近乎疯狂的笑意，水晶球中柔情的轰然破碎，桀骜的人被俘时不屑与仇恨的目光，凄清月光下脖颈上疼痛的红痕……
慢慢地埋下头，我不知如何去理清从不知所措地出现在这个房间后所经历的一切……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我也不知道。
只是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了他的目光。深蓝色清澈的眸子，一如初见。
泪水模糊了眼眶。是啊，我的世界至少还有一件事没有变，那就是你。
那个天地间玉石下相约的誓言。
可是我却在不觉中感到害怕——一切变得太快，我好怕你也会在哪一天离我而去！
心里隐隐明白，他也一样。
——那紧握的双手，那让人窒息的拥抱。
——那生怕稍稍放松爱人就会消失不见的深深忧虑。
我已经不想用简单的患得患失形容现在的心思。有什么在发生，我知道。
——我毕竟是他的占卜祭司。
站起身来，面对他。几天来他不曾来找我，因为神殿的事实在是太过繁忙。
一切如预料。我听到他向我讲述我逃避的这几日殿中的一切。
“……渊殿下走了。”
“凡叶继承了祭司长的职务。那天夜里，她退去牢里所有卫兵与渊殿下交谈……不久，我只看到一掠而出的渊，以及很久以后内中凡叶的一声空洞悲哀的叹息。”
我眼前仿佛可以浮现那天的景象。凡叶最后的相劝，什么都没能留住。即使她的心改变，他也永远不会再原谅她。
罪，已经无法用回到过去的说法来淡忘了……
“渊殿下去了人间……他的圣力被仇恨侵染，头发变成了彻底的黑色……”
那样强烈的恨，竟能化成邪念戾气，吞噬掉原本纯净的心。
“他发誓要报复天界……”
吊坠中的水晶球跟随着心念的变动，自动脱出，变大。
银光之中，人间有大片广漠的废墟。那个黑发的身影站在荒凉之中大笑，天地之中，只有他一人。孤独的一道剪影。
我认得他的位置。那里，曾经有一位寻常而不凡的人类女子，铃铛的颤动下巧笑如葩。
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是，一小股私心油然而生：现在，至少是现在，一切的争斗终于结束了……神殿想要如何处置真正背叛的渊殿下已经无所谓了……它们再不会牵扯到我，和羽朔……对吗……
已经……无所谓了……再不会有要挟之前难以抉择的无奈，再不会有所相信的背叛时的痛苦……终于可以逃脱……
“濛月，我想说……”我没有料到他之后的话语，以致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忘记了言语。“我想去人间，帮助渊殿下……因为我自己的过错没能如与他约定一般成为炙翼使去永远辅佐他，我想至少要在这个时候，完成当初未能实现的话……”
沉默，沉默，只有沉默。
我不知该说什么。不能接受，不愿回答，宁愿相信是一场梦。
“……我想帮助他，在他有能力对抗神殿之前。这是我可以为他做的最后的事……之后，我们注定会成为敌人。”
慢慢后退一步，与他的距离拉远，脚步晃了一下，没有醒，这不是梦……
那样忠诚的羽朔，如今，竟要去帮助渊殿下……
本与我无关，本与我无关……可是，我不能接受他的离开……
“等我好吗……等我结束我所欠下的一切，我一定会陪着你，永远不分开……”
等着你……是啊，我只能等你回来……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无论是道义上还是身份。
可是，心里的难过……
永远不分开……多么美丽的誓言。
“……我期待着。”向他微笑，只有去期待吧。
与他对视，他的眼里有愧疚，混杂着感激。
……你可知，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我只要你能在一切结束之后回到我的身边……
忽地一阵笑声，心惊。如同寂静空中的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的一切。
声音从命运之间外传来。羽朔侧过身去，门口出现的人映入眼中——
一袭华衣，青白长发，冷漠笑容。蓝色的眸子里没有波澜。
我的心脏一沉。
“炙翼使羽朔，记住你方才说的话。”凡叶看着他，眼里尽是冰霜。
炙翼使……啊！凡叶让羽朔继承了炙翼使的位置……
可是，一切早已没了当初的味道。
“凡叶……殿下。”羽朔声音迟疑。我方意识到，该称呼凡叶为“殿下”了……
我一直不能忘记称凡叶一声姐姐，正如羽朔一直无法改变称渊为殿下……
那样根深蒂固的事，即使全部颠覆，也宁可停留在想象的蜗居中。不愿接受。
“你尽管去吧……”凡叶冷冷地说，“千万不要忘记你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
一字一句，浸骨的寒意。
有一瞬间，我期盼羽朔会放弃。
终是落空的真相。
“……臣告退。”羽朔微微欠身，一个白光，从命运之间消失了。
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从未听羽朔有过如此口吻。
凡叶的话已至此，他依旧会去……突然感觉到后悔，如果我挽留过，也许……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到，这时羽朔的离开，将是我们永久的分离……
我开始习惯于让水晶球里的影像使我觉得他还在我身边。
渊改了自己的名字。他在原有的一字后面添上了“弑”，无比深刻的恨。在羽朔的帮助下，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合力在废墟之中张开了庞大的结界。渊称这个世界为魔，三界之妖魔，颠覆世界的目标。
废墟中无辜的灵魂被空气中的戾气侵染，化作了魔界中最初的生命。
生命的原因就是怨恨。被命运诅咒的一切，命运之间里没有他们的名字。
——却可以找到渊的。与神殿的契约仍在，却已不再属于那里。
白色的影子没有一丝的迷茫。在黑衣的身侧，永远的追随。
凡叶说，他的圣力也会被怨恨侵染，一天一天，银白将不复纯洁。
她说，羽朔也背叛了。等他回来，会领到她对他的刑罚。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相信他不会想不到这样的结果，我也相信他会愿意为了曾经的约定不顾一切。那样单纯的忠诚，那样的义无返顾。
那样让人心痛的决然。
我只是在等他回来而已……
尽管我已经猜到，凡叶所谓对于羽朔的刑罚将会是什么。长久以来的把柄，终于会在他回到神殿的一刻被公布。
——我甚至不知我是在抗拒还是期盼！
我知道命运之间里渊的命运已被改写为“死”了。凡叶为了他，已经耗尽了全部。
那天在那里看到了昏倒的她。青白的头发铺散在地，暗淡无光，面容是让人揪心的惨白，指尖被闪电划伤，殷红点点流出。就那样倒在圆形的房间里，宛如支离破碎的蝶。她的泪水不多，只是靠意识的中断来逃避身心的痛苦。那样自然的自我保护。
有人说，凡叶微薄的力量根本不能够担当祭司长的责任。我对它沉默。我知道，凡叶的心中是只有渊殿下的。只有，且永远只有。
——她，的确不配当一个祭司长。无论是力量，还是心灵。
连续两次拨转运轮，凡叶的圣力已经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打击。她的法力将愈发不堪一击，也许。
最强的谋士，却在那个人的身边，将敌人不断地壮大。
用手帕轻轻拭去凡叶额上的细汗，心里闪过一点同情，很快被淡漠所取代。
将她的房门关好，缓缓离去。我已不想管太多了，千期万盼，只想去等待我的他回来，站在我的面前，轻唤我的名字。
打下一片江山，需要很多年的基奠。我愿意等。天界的人寿命很长，十数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不似人间，十年，便足以使英雄迟暮，美人暗淡无光，世间沧海桑田。
——“我期待着。”
凡叶决意忽视魔界的存在。她相信被她改写的命运很快会生效，亦不想看到那个从头到尾都是对她的憎恨的地方。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回到了幻花园，日日等待着心中那人的出现。多出的不过是手中的笛子与心中更多的温柔。
神殿已悄然接受了凡叶的存在，魔界也慢慢壮大到一个足以称之为完整的一个世界。看来，时间，或许真的能改变许多东西。
手抚摩过幻花园入口的巨石，总有些东西不会变的，我想。
水晶球中，我知道他日夜没有忘记对我的思念。这就足够了。
尽管，我，真的很想他……
漫长而无尽的等待中，我寂寞的笛音里映着花开花落。
相思无处托。只化作星星点点的火苗，烧灼着内心，痛一点，再痛一点。慢慢地麻木，再慢慢地蔓延。
直到灰烬一片。
灵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我甚至在不久前才知道它的存在。在羽朔的法术将灵界的结界破解的时候。——记得渊，或者是渊弑，劝了他好久，才答应下来的。
羽朔在破解结界方面的能力确是在他之上。
灵界的人们一直以为，把自己的世界封印到三界之外，就可以逃脱神殿命运的主宰。可是我分明在命运之间看到了他们的运轮。
——而且在一夕之间全部指向了死亡。
很早以前就有人说过，幻花园中的素烟池是通往人间的道路。
那一天，无意中来到人间，我竟在那红枫林之外发现了人魔的边界！
水晶球前多年的观察，我早已对魔界了如指掌。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条通往灵界的结界通路——
惊愕一点一点控制了意识。
茫然世界，血的世界。死去的尸体遍布红色的大地，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一如世外桃源的灵界。
——它破灭了，魔的气息，充斥了这里的每个角落。
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抹银色，越走越近。
迷雾中渐渐印出了他的容颜。——那深蓝的眸子，雪般圣洁而绝美的容颜，那永远淡然睿智的神情——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魂里梦里的身影——
我完全忘记了动作。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我们的目光相交，注目。
无数时日中漫长的等待，微痛的思念，长久的积累，终于在静默中爆发——
“羽朔````````”我终于等到了他——终于！
泪水夺眶而出！
紧紧的拥抱，太长久的分别，只有这一瞬才让我确定眼前的他是个真实的存在，而不是梦中若即若离的幻影——
看着他的脸，仔细地看。他瘦了，眉宇间有了沧桑的味道，可是，那双眸子里的温柔没有过丝毫的改变。
忘记之前不安的一切，我可以笑着宣布，我们，真的是可以天长地久的！！
望着他，那么近，可以看到他眼角淡淡欣喜的泪。
那时，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融化成了一泓春水。温热的气息融合了，交织了，沉醉了意识，模糊了视线。隐约的柔软气息从身体内散发，世界融化了，所有的柔情似水，一次次流淌过我的身体。
他的吻，如春风，趋散思念的微寒，让我的世界尽是馨香。
——回看过去的自己，破碎世界里深情的吻，将一生的温柔渐渐燃尽。此后，几世轮回交错，良辰好景，千种风情，终究成空``````
他说，一如他和渊的约定，助渊毁灭灵界之后，就是他功成身退之时。
“灵界怎么办？”
“魔界……毁灭后，凡叶殿下会修复它的吧。”
语气中还是有轻而又轻的一丝不忍。
忽然，一个隐约的身影，在刹那间向羽朔欺近——
他神色一紧，右手微动，那个人身形一顿，便倒在地上。
我方看到那人手中紧握的匕首。
“……竟还有活着的人么？”羽朔低沉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那人，暗红色的发，全身已分不清是伤还是他人的鲜血。紧握匕首的手微微颤抖，黑色的眼死死盯着居高临下的羽朔。“恶魔……我要你……偿命……！”
我心头一痛。羽朔……他是杀尽这个世界生灵的刽子手么……？
“……我也只是受人之托来破除你们的结界而已……你已命不久矣，还有力气复仇么？”
苍凉的笑声。“哈哈……是啊……命不久矣……魔界的恶魔，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带尽恨意的诅咒。
“……的确会。渊殿下当初定下的命运，平行的线相交，必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那些奉命攻打你们的魔兵大概都活不过今晚吧……”羽朔的神色有一丝黯然，“你若还想复仇，就和我走吧。”
“呵……和你走？！”
“……和我回神殿，你会有机会为灵界复仇的。”恢复淡然的声音。
“神殿？你``````”
那人尚在迟疑中，羽朔已抓住他的身体，念动法术，带着他与我返回天界````````
安顿好那个叫做“潮燃”的灵界之人，羽朔终决定去正面他的罪。
凡叶显然已等候多时。肃然大殿，两侧无数祭司纷纷噤声，寒冷的寂静。
从踏进神殿的一刻起，我就猜到。凡叶所说过的“惩罚”……
——我猜中了开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猜到这次回归之后的结局……
羽朔上前，与凡叶相视。彼此沉默。
她终于说话，声音从牙缝中挤出，“……还知道回来么，炙翼使羽朔。”
羽朔默不作声。
“灵界被毁，果真是如今神殿第一高手的杰作……”
羽朔欠身，“……羽朔甘愿受罚。”
不意——“殿下！臣以为炙翼使对神殿一向忠贞不二，之前的过失想来必有内因，还望殿下三思！”殿上竟有祭司为他请命！
一语出，众臣亦纷纷应和：“是啊，想来那渊阴险狡诈，而炙翼使又自修炼初成便加入神殿，不谙世事，被其利用也未有可知啊！……”
叹气。这样的请命……
“无论如何，灵界之事羽朔难辞其咎。请殿下处罚。”羽朔垂首。他必定也不欲渊落于此般谣言中吧……
“羽朔。”略微陌生的苍老声音……
心头一惊，寻声望去——伽长老？！他何时出现……？
“是。”羽朔应声。
“正如大家所说，你对于神殿的忠诚大家都看在眼中，背叛之事想必是一时之失。如今魔界气焰大盛确为你之过错，若你愿承担毁灭魔界捍卫神殿的重任，此事神殿便再不追究。”
……毁灭魔界之事一人承担——！
以常理，的确是网开一面，但是……
但是，那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渊的罪名——！
“……谢长老。羽朔定当为神殿赴汤蹈火，不灭魔界，绝不罢休。”
他的声音——只有一丝迟疑，便坚定！
羽朔……
“——羽朔这便去着手……”羽朔方转身欲去，忽然——
“慢着。”凡叶终于再次开口。
“……殿下？”
淡淡的笑容，“炙翼使的力量的确是神殿首屈一指，只是那渊也曾是神殿圣力最强之人，炙翼使当如何以最小的伤害达成任务呢？若损兵折将，岂非亦是对神殿的不忠……？”
“殿下的意思……？”
忽然，我无由地慌乱，仿佛直觉一般，只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长老，凡叶有一计，自以为可以将神殿的伤害降到最低。”
长老略略好奇，“说。”
深深的恐慌开始蔓延到全身——不要说，不要说……
却终究没有开口去阻止——
“我以为，可以借助运轮的力量安排人间的一个人，让我们赋予他强大的力量，由他来破灭魔界！命运的力量无比强大，选中的那个人世世代代，必有破灭魔界之日！何况渊的目的是吞并三界，如今灵界已灭，魔界下一个侵略矛头定然是人界，以人界之人去抵御也恰到好处，不是吗？”
长老默默点头。凡叶微微一笑，继续说去。我察觉到她的目光望向我——！
“只是，单凭人界一方势单力薄，显然不足以覆灭魔界。神殿再需做的，就是要魔界之中有一两个内线，牵引、指导着那个人。”
长老略略一笑，“是条妙计。只是……”
“呵呵，您是担心被选中那人不会有坚持到底的信念或是会出其他的差错么？”凡叶的笑容愈发明显，“我早已想好……运轮可以赋予两个人之间最深的羁绊是——情！有了情，自然会被对方深深地吸引，不惜一切代价。给魔界中一人与人界中被选中那人以情的束缚，再加以破灭魔界的命运的束缚，那人一定会被魔界所吸引，不会逃避，最后连同她与魔界一起毁灭……
“这样一来，神殿只需出一个人，便可以结束一切！而炙翼使所做的，只需在魔界中保护那两个人，直到命运相互羁绊的力量大到足以覆灭魔界为止就可以了。既然炙翼使在渊身边可以跟随这么多年，继续跟下去又何妨呢……？”
话音落下，神殿陷入寂静。果然精巧的计策，借助运轮而省去人力。羽朔的力量绝对足以将那两人庇护到最后……可是……
可是，心中这无比的不安……
“殿下妙计。却不知神殿由谁来担当那个注定被毁灭的棋子……？”
恐慌渐渐达到极点。可是，我无法说……
凡叶的目光正正地定在我的身上：“自然，是由本不该存在于神殿的那人来承担了……对吗，炙、翼、使、羽、朔？”
看到羽朔全身明显地一震，竟微微颤抖——“你`````”
“——就由你数十年前在命运之间以火和凝叶运用命运的禁术造出的女子——濛月来担当，怎么样？```````````”
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我全身麻木。
手指冰凉。
生命的答案，那个从初生起就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宛如破茧的蝶，出现在那圆形房间的原因……我和他的初见，那一直期待的双眼……
再入命运之间时耳边的低语，“凝叶为身，橘火作魂……”
那些刺透灵魂的目光，身旁他一次强过一次的忧虑……
原来，原来是……
神殿一片嘈杂，我看不到，听不到……目光失去焦距，茫茫然独立世间……
难怪，命运之间我的运轮——有命无运，如之奈何？！
一切疑惑终于通晓，真相一次次刺痛着内心……
带着丝祈求望着他，那个我心中一直的神……期盼他，可以给我一个拯救的答复……
他的声音变得好远，好远……
“濛月她……我……”
“……别忘记，羽朔，你从一开始就做了违逆神殿的错事。当轮回以后，一切就可以如同新生，不会有任何的留恋……”
心中一片空白，呆呆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我出现就是错，我们相爱是错上加错……
可是，你会为了神殿而抛下我吗……？
要我忘记今生一切的一切，投身魔界去爱上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忘记你，忘记我们之间的所有，去进行和一个敌人心痛的爱……我不要！！
我不要去为什么神殿什么天下做一个用过就被丢弃的棋子，为什么一定要选中我？！
我本来有美好而单纯的爱情，为什么要让我丢掉一切去经历一场注定会疼痛彻骨的被利用的相恋？！
我不要被利用，更不要失去你！！
“……羽朔遵命。”
耳边轻轻的一声，全身如遭雷击。连退数步！！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誓言，天长地久的美丽的誓言……笛子中美妙的音符，我们一切一切的柔情……
我们还可以假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即使天界不容我，你依然可以拉着我的手，我们去人界，忘记所有的忧虑……在人间找到一处如幻花园般美丽的地方，让你温柔的气息流淌过我的心头……
可是——你轻描淡写的一个答语，就这样把过去全部击碎！！
日日夜夜殷切的期待，却期待来这样的结局！！！
失去控制，抓住他白色的衣袖，那样纯洁的白，纤尘不染`````
我的指尖感觉到你的颤抖！
更大的声音，“羽朔遵命，一定会为神殿——”声音忽然哽住，没有了下文。
我的泪水也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你为了神殿，不惜违背自己的心，不惜放弃我！
“……很好，十天后执行。这些天便给你安排命运的时间。”
沉默许久，一个心痛的“是”字。
寸断肝肠。
我又回到了那里，命运之间，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时我才知道，当时铃风的转世早在几年前便被投到魔界，她的心里还将保存着对渊的爱，但渊终究会被仇恨蒙蔽双眼，直到她死去，也不会正视她一眼``````
凡叶说，她要让铃风也尝到，那种深深期盼，又永远得不到的痛苦……
手抚摩过那个名字是“风灵”的齿轮，又慢慢引向一旁的我。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运轮变得这么实在，只是，上面依旧没有命运的束缚。
……世间爱恨情仇皆由运轮掌控，而我和他……原本没有命运束缚的、真正出自内心的爱，最后竟还是输给了命运……
或者，输给了他。
我拿出那个笛子，明明饱含着他的柔情，可是，声音却只剩下绝望和悲恨。
那个我之前就曾吹过的曲子……
伤心的乐曲中，看着他，出现在门口，一如初见的惊艳。
只是他手中有了黑色的运轮。我知道那上面有注定毁灭我的命运。
放下笛子，“……这首曲子终于有了名字。我叫它《陨》````”
陨落的爱，陨落的心情，陨落的梦。
他没有作声。双眼在逃避我的目光，却摆脱不了我的凝视。
走上前，将笛子还给他，我不要这个柔情的债。
他愕然望我。
“如果我真的忘了你，请记得将它交到我的手中。”而我真的会忘了你，但它就算还给我，我也不会再想起什么……
“笛子……？”他依旧木然。
“即使一切都已改变，我相信，幻花园的玉石不会腐烂。”玉石永远都不会腐烂，只是，玉石下的誓言，早已随风飘散。
面对他的目光，我微笑，没有丝毫的难过。没有。“记忆不会永恒……越是不想忘记的事越容易失去，我只想用永恒的东西为不会永恒的事作见证而已……别无其他。”
等待的尽头是这样的结局，我心已死。
他湛蓝的眸子望着我，依旧美丽，但眼里的那抹忧伤与黯淡，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抹掉，而且，时间愈久，伤痕愈深。
又是这句话，“……对不起。”事到如今，已经无济于事。
“凝叶树再次开放，我便会履行我的承诺……”
承诺，又是承诺……你欠给我的承诺，你永远也无法履行！！
他犹在说，“……也许到时候我的心思会改变。”
我好想说一句，“我期待着。”
可是，期待了太久，却等来了一个无比不堪的结局！
惨笑，他的身形，在这一刻好陌生，好陌生！
一手抢过他手中的运轮，看到上面的字：“柳枫”。
我亲手将它镶嵌到命运之中，忽然有一种带着尖锐恨意的满足。
看清楚，羽朔！我要你一生一世的悔恨！！
面对着我的运轮，我轻声许下了牵连一生的诅咒——
“相爱便是幸福，我的命运如果是不幸，就永远不要有爱……！
“——那个等待着我的，一定是一个沉着而果断的人，有着坚定的意志，一肩一剑而化去三界浩劫！
“——我爱上的他，一定要有为了所爱而不顾一切的执着！永远不会背弃我，永远不会舍弃我！！”
羽朔……这辈子，你都不要想做到。
我也再不要爱上你！！！
十天，多么快的时间。以往都不曾在意，原来，十天的时间是那么短暂。
又那么漫长。
又是凄清的月色，上一次在这里，一直怜惜的友人在我的脖颈上留下伤痕。
而今，在这里，面对一场空洞爱情的结局。
冰冷的月色，照得我全身好冷。
我的心也好冷。所以，不再需要温暖的怀抱。
今天，在这里，他将亲手将我送入轮回。
“……暗幕微风星烁烁，寒光隐，月失银河。繁花坠，影影绰绰。生前身后，泪眼婆娑。……宿命间里叹如何，一曲输，三生皆错。朔雪飞，寒盟失落，磐石衰矣，只剩蹉跎！”
哀声终于变成了恨腔。我坚信我没有泪，即使他已走近我的身后。
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定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挽留——
“羽朔……我不想承受那个命运，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泪水一滴一滴，连成串，穿成线，“如果可以……让我们放弃好吗？一起走，一起……”
一起……一起做什么？我不知道……只要是一起就好……就好的……
我看到他的眼里有那么轻的一丝迟疑，那么那么轻。好快，抓不到。
欣喜被他重重的摇头彻底击垮。
“为了神殿，为了……天下生命不会为魔界所害，我必须……”
神殿……天下……你必须……
原来```我在你眼中也不过如此。
悲恨只剩下笑声。
我真的失去了他。再紧的相拥，都有分开的一天。
看着他的手渐渐地伸了过来，带着不尽法力的压迫``````
长长的光，从胸前一直延伸到身后好远。几世轮回，伤害依旧纠缠不清……
在被他的法术穿胸而过的时候，我分明地看到了空中的一滴泪，包含着月光，不停地下坠。
我好想撑开眼，好想知道那滴泪会不会在地面摔得粉碎。
“……或许不再有期待……”
最后的声音，将前生的记忆一同葬送，化作恨的灰烬。
最终，我还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可是，这场爱，或恨，依旧没有结束。
我知道，这一生的债，一定会在下一世了结……
眼前一片漆黑。只感到眼角沾满泪水，别无它感。
忽然看到绿色的影子自我的身体里渐渐走出。
心里一惊，伸出手，好想张开口，唤一声：凌馨```````
却没有声音！
绿发的女子向我微笑，那么美丽。
“……最终，还是死在了心爱的人的手中……前生后世，都逃脱不了的命运……”
“他的法术，将‘濛月’的心一分为二，将纯净的心灵留给了你，而前生对他所有的爱恨化作了我……”
“因为，太深的爱恨，总会最强烈地唤起前生的记忆……他为了你的伤心不会留到下一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且，最终选择杀死了我，想以此将前生的一切埋葬……”
“……我与你，本是一体……但终究矛盾的存在，让我还是不停地伤害你……我许愿，在你最强烈地呼唤着想回到过去的时候，将过去全部告诉你……”
她凄然一笑，“这一次……我把我的痛苦还给了你，请你代前生给这场爱一个结局……”
凌馨的身影慢慢淡去，我好想伸出手，可是，连身体都被禁锢——
“````这一次，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害你了`````````”
她终于消失。心底的那声“不要”，化成了泪，喷薄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定夺的结局·我们的前生，命运之外的因缘（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