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暖忆》鄢凉

34、相思醒

　　散帙坐凝尘，吹气幽兰立立。茶名龙凤团，香字鸳鸯饼。
　　玉局类弹棋，颠倒双栖影。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
　　————容若《生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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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她朝顾汐然微微颔首，那少年就自发地走到了众人前边，运气传音。
　　“喂，死陆羽！我们回来了！”少年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
　　我们皆是一惊。我疑惑地望了望伤伤，她只是神秘地笑笑，也不说话，“死陆羽”“我们回来了”？他们和陆羽的关系不浅哪。
　　“小伤，臭小子，怎么又回来了？忘记带什么了么？等等我就来！”出人意料，回应的竟是一个青年的声音。我微微一偏头，恰好迎上应澈灿如暖阳的笑容，可这回不知为什么，却看得我心慌不已，慌忙报之一笑，又转过头去。
　　又见紫苏小嘴一撇，从我身后走出，脸上全然没有之前的那份拘谨和惶恐，现在的她完全是一个刁蛮小丫头的形象，我不禁哑然，原来她的话指得是这个，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紫苏似嗔似娇地瞥了一眼伤伤，道。
　　“师傅的房里都是师母的画像，所以我们也就知道，抱歉，之前因未能确认您的身份，所以礼数不当，失礼了。”伤伤淡淡一笑，福了福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又道：“在下易伤，拜见师母。”
　　“哎呀呀，我最讨厌这个的啦！反正以后都不用行什么礼，真麻烦，伤姐姐，你就依之前的方式对待我吧。”
　　“本来对那个为师不尊的家伙就不需要什么礼节，哼，那家伙就知道差使我们出来给他找翘家的夫人。”顾汐然别扭地将头扭开。
　　我和易伤极有默契地“噗嗤”笑出声来，没想到正经如他也会有如此小孩子气的时候，我们辛苦地寻找医圣，结果紫苏竟是医圣的妻子，而伤伤竟然成了他的徒弟。
　　紫苏反而羞红了脸，跺了跺脚，又羞又恼。“夫人，连你也笑我。”
　　顿了顿，又自觉不妥，小心地挪到了我的面前，见我没有恼意，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不怪我了么？”
　　“有什么可怪的？”
　　“我隐瞒了自己的事，其实我之前是失忆了，直到在山口闻到兰心花的香味才突然回想起来的，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轻轻一笑，摇了摇头，紫苏失踪，医圣必定是心急如焚，又加之她失忆，这段感情也是多磨的。“珍惜眼前人吧。”噙笑望着温柔回望我的若初，千万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追忆，感叹惘然。
　　“小伤，你明知道……”来人的声音在见到紫苏的那一刻嘎然而止，瞬间拨高几度，狂喜之情溢于言表。“呜呜呜呜呜……苏苏，你终于肯回来了，呜呜……”后来才知道紫苏的本名叫莫苏苏，恰好都有个苏字，所以她还是让我们唤她“紫苏”。
　　方才还在那傻愣着，下一秒却见他早已飞奔到她面前紧紧地抱着紫苏不撒手了。
　　众人面前，模样俊美的少年完全似无尾熊一般紧紧攀在娇小的紫衣少女身上。这画面原本就够怪异的了，偏偏这少年还似小媳妇一般开始啼哭着絮絮叨叨地控诉紫苏抛弃她的恶行。
　　“苏苏不知道，你走了后我没一天睡得安稳的 。”素衣少年絮絮道。
　　“哼，明明沉睡到隔日晌午才懒懒转醒，任凭风吹雨打照样不醒。”这是某只不解风情的黑衣少年的拆台声。
　　“苏苏，别听他的，听我说……唔……”
　　世界终于清静了，好在紫苏及时到封住了他的嘴，作出一副恶煞相，道：“你再不给我闭嘴我就再离家出走给你看，这次就再也不回来了。”
　　紫苏刚一放开手。“开什么玩笑，老婆你走了，我怎么办？”他撅起嘴，好不委屈，见夫人皱起眉，这才收敛地封住嘴，极其狗腿的表情和那张俊美的脸一点也不搭调，我拼命忍住笑意，却见伤伤和顾汐然只是无奈地撇撇嘴，似乎是对他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了。
　　若初握住我的手紧了紧，我则向后一倚，不偏不倚地正好靠在他的胸膛，小声地呢喃。“他们很幸福呢。”
　　“我们也可以啊。”趁旁人的目光都被陆羽的耍宝表情吸引了，若初轻轻一笑，掀开面纱一角，轻吻我的唇，只是淡淡的并没有深入，包含浓浓的温情，如蜻蜓点水般。
　　现在沉浸在幸福中的我们怎么预料得到，这一幕所带来的后果。可是哪怕是早以知道也不会有多少改变吧。
　　“够了，臭小羽，你还要我丢脸到什么时候，来，给夫人好好看伤。”将他拖到我面前，担忧地望了我一眼，道：“好好看，夫人是我的恩人，如过你治不好她就别想我回来了！”这话确实有威慑效果，少年立马跑到我面前，终于恢复了医者应有的严谨。
　　“夫人请把面纱摘下。”
　　我听话地将面纱除去，以便他观察伤情。
　　若初执了我的手，不卑不亢。“还望陆先生尽力治好在下娘子的伤。”
　　“唔，你照顾好腹中胎儿就好了，她就教给我了。”开玩笑，他才不想再过孤枕难眠的苦日子。
　　只看一眼就能知晓若初怀孕，着实不简单。
　　“尊夫人受了极重的鞭伤，那人下手时鞭鞭都是运极内力，却好在夫人原本身子不弱，再加之有良医救助过，不然她的性命怕是堪忧。”他有靠近了些，抓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按压，微微蹙了蹙眉。“看来姚辰那傻小子也帮你治疗过了。”
　　“她能好么？”秦池见向前一跨步，蹙眉担忧地望着我。
　　“我不管！小羽，夫人待我极好，你不治好她我跟你没完！”一旁紫苏焦急地呼道。
　　“苏苏，不要抛弃我呀！”回头幽怨地望了一眼爱人，惹得伤伤又忍不住噙起柔笑，她戏谑地道：“为了师父的终生幸福，小栀你可千万要恢复哦。”
　　紫苏也轻轻一笑，右手往对面一指，一条连接着极细绳索的匕首迅速飞出扎在了对面不远处立着的后木板再向后一拉，木板就稳稳当当地横跨过小溪。“先进去再说。”
　　我有些惊讶，紫苏的动作如此迅速，哪怕是失忆了，面对邱璎珞的暴力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屈服啊，那怎么会……
　　似是明白我的疑惑，紫苏有些歉疚地绞着衣角。“其实我的武功原本就不高，再加之进了鸢烈门，又误食忘忧草，这才将前尘全然忘却了，加之这草本身就含封闭内力和穴道的作用，习武之人一旦食用，就算你有再高的武功却也是白费，所以我才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丫鬟，可方才阵外的兰心草本是一株普通植物，不过稀有了些，但它的香味偏就可以解毒，所以……”
　　阖上眼，世事多弄人，苦涩地牵起嘴角，不知是否可以称作笑，柔声启口。“以后不用叫我夫人了，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夕姐姐就好了。”
　　“恩…这……”紫苏有些犹豫着望着我。
　　“再推辞小栀可是会生气的哦！”伤伤挤眉弄眼道。伤伤似乎很快乐呢，那是我所不熟悉的快乐，不再是成熟淡定的她，这样的她更让人欢喜，我们都变了太多。
　　“夫人，哦不，夕姐姐才没那么小器呢！”紫苏涨红了脸大声抗议。
　　“好了，不闹你了，进去再说吧。”
　　山林中的屋子自然不会太华丽，但却另有一番乡村风味，屋舍众多并且整洁，大家并不是挑三拣四奢侈挑剔的人，也就都安顿下来，池见下山去吩咐车夫和护卫们好好看守妆奁，陆羽先确认了紫苏和若初的身体无碍，这才带我和若初进了药庐。药庐很干净，不像电视剧里看见的那样杂乱，几排红木大柜整齐地放着一些看起来古旧的书籍，随手拿出一本都是医学药典，还有许多小抽屉用来装中草药。左边是塌，塌旁的地上放着一些磨药捣药的器皿，房间的右边则是煎药用的炉灶，炉灶旁是一个小门。
　　“庄公子，麻烦你去多烧点热水，柴火在屋后，只是还要麻烦你砍，真抱歉，我都没太多准备。那么我来配药，呆会让夕栀（因为年纪相仿，他老婆都叫她姐姐，他就直接叫名字了）浸几次药浴。夕栀，你先去那边，塌上放着一个匣子，匣子里有一支蓝色的软膏你先将它涂在脸上和手臂上的伤痕处。”只要紫苏不在跟前，陆羽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为人严谨冷静，做事果断认真，刚开始我很难想像，如此的一名少年竟会是大名鼎鼎的“医圣”，最开始救我的姚大夫的年纪起码是他的两倍。可谓是妙手丹心出少年。
　　“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若初轻轻勾起嘴角，就走出去砍柴。
　　望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蓝色背影，心中一悸，不禁喃喃道：“若初……”
　　“放心我看过了，胎儿安好，不用担心，况且那些都不是普通的树，而是‘沁木’，很好砍而且也无烟，对腹中胎儿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朝他一笑，陆羽微微颔首，又四处挑拣起药材来。
　　“月见7片，珍珠粉5钱，老姜汁8匙……”只见他谨慎地将药材一一挑拣好，需要磨的就放入瓷皿中碾成粉末，又去准备其他的。
　　这时若初也进来，温柔地点头让我安心。“放心，以前拜师学艺的时候这些都做过的。”将柴火放好，又从井里提了水开始烧。
　　涂着那些药膏，伤处有一种清凉怪异的感觉。陆羽将拿好的药材尽数倒入大木桶中，我这才知道，小门背后连接的是一个类似于浴室的小屋，若按古代的标准，这种排水系统和供水（清泉水）都是绝无仅有的，若初将烧好的热水也倒了进去，他又体贴地兑了适量冷水调试水温这才放心。
　　“给，这是药浴用的棉布浴衣。”接过他给我的白色浴衣和一粒冰蓝色的药丸。“服了它，这是‘吟游丹’，可以使你在水中自由呼吸。切记一定要整个人完全浸泡在水中，放心木桶空间够大，‘吟游丹’也可以使你3个时辰之内在水中如常。”
　　“需要泡多久？”我服下丹药，又问道。
　　“大致半个时辰就可以了，连续三日中每日早晚各一次，再多食用些辅助药物即可。” 陆羽详细地交代了那些注意事项，这才说道：“庄公子，我们先出去吧。”
　　“还要麻烦羽你帮若初开些补身子的药。”我默嗔怪地望了一眼若初，都是孕夫了，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这个没问题。”
　　“谢谢。”
　　他委屈地撅撅嘴。“还望夕栀你快点好，我也好早点把苏苏拐到手，她还是不肯嫁给我。”
　　我和若初对视而笑，这才下逐客令。“好了好了，你们先出去吧。”
　　关上门，神色渐渐黯淡下来，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哀伤，终于有时间让我好好想想那晚的事。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混沌中只闻得一股薄荷的清香意识就清醒了，可身子还是无法动弹的，只能静静到聆听，感受，听他诉衷肠，感受洛水的微微凉意。
　　我，一向是个很自私的人，做出许多自私的决定。
　　将小锦给的伤痛完全报复在无辜的洛剑千身上，如孩子般骄纵任性，比杀手还要残忍决绝，杀手只能毁去他的身体，可我似乎早已在这场无望的纠缠中毁坏了他的心。
　　我何德何能，可以蒙受如此多的恩宠？
　　“对不起……洛……”手抚上光裸的胸口，洛水应和着发出幽蓝的冷光，随即慢慢沉入水中。

　　爱，如此笃定。就像眼睁睁看到大把大把的青春和爱呼啸而去也可以不为所动。就像明知千万场繁华只是幕落的前奏，拼了性命却也不要空枝的寥落。场场投入。场场轰烈。场场无悔。
　　踏尽红尘，究竟何为归途？
　　我只知，洛，我不是你的归途……

　　殊不知，门外。
　　一向笑如阳，温暖而美好无比的少年转身离开，眼中酝酿着任谁也无法预见的恐怖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