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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侬家表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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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优昙一家坐船上建康。依着窗口,看着浩瀚大江滚滚白浪,优昙说不出的惆怅。忽然甲板上传来声音:“湘东王特地为谢大人备了一份礼物,差小人送来。”好生耳熟,循声望去,是他! 优昙如受电击,忽地躲到舱房深处,生怕人看到自己红透的面颊。外面浪声,人声,可她还能清楚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在闷热的房间里起伏。强忍到扬帆起锚,奴婢们都各回各位,父亲也回了房,她才跑到甲板上,毫无遮掩直视的滔滔江水的那头他已不清晰的脸,任披帛在江鸥间舞动,绕住他的思绪,从此一别,不知还有无机会再见面。岸上的子珩伫立不动,吹了好久江风,眼见着船帆越来越小,终消失在长江烟波的天际。
有了这份牵挂,优昙已将那个从表哥萧方等抛到了脑后,不想在建康有更多的表哥等着她。
优昙的生母长乐县主在世的时候,曾和自己大哥临贺郡王萧正德约好结庆家,给女儿和他的儿子萧见理(字孟节)定了娃娃亲。后来长乐县主死于火灾,谢禧一向讨厌大舅子萧正德一家,正好远调外地,女儿的婚事便再不提起。见理也另娶佳偶。优昙小时候陪傍着外祖母江无畏,养在小舅舅建安侯萧正立家,和这家的儿子萧贲(字世文)是手帕交(当时有2个萧贲,还有一个是湘东王手下属文擅画的耿直之人)。听说表妹回来,世文特来关照,回去四处宣传表妹的美貌,不幸传到见理耳朵里。见理如今可是建康人见人怕的太岁。看世文美成这样,一来劲,居然重提旧婚事,时不时上门纠缠,一展虎躯吼三吼。吓得优昙连作火灾恶梦的时间也没了,专作被老虎追的梦。父亲谢禧当然厉声回绝见理。还好尚书府第,见理不敢如何造次。
异母弟菩提那头的表哥河东裴仁林也频繁到谢府拜访,只为睹芳容。仁林满腹文章,巧舌生花。事事俱引经论典。便是芝麻蒜皮,也能说成珍珠玉羽。优昙有丫头叫春草,是将男的女儿,他便夸:“春草这名字起得好,康乐公有诗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康乐公:谢灵运)
优昙扑哧笑了,自己都不知道将男夫妻是怎么给女儿起的,想他们目不识丁,不会这么有学识吧。走到池塘边找块石头坐下:“她父母可不叫池塘。”
仁林见优昙望着水面不望他,又挑了个话头:“昨天午后雨停,秦淮河上有飞虹贯日,优昙妹妹可曾一睹妙景?”
优昙想了想,道:“那时候啊,我闷房里呢。”
仁林问:“可否让我知晓,闺房之中,有何闲情趣事?”
优昙说:“看书。”
仁林:“谁的书能博得佳人青睐?”
优昙:“陶潜。”
仁林:“可就这么巧了,我第一次见到优昙妹妹就想到一样东西--”
优昙:“什么?”
仁林:“菊!优昙妹妹明艳内有傲骨,甜美不失清新,自然爽快,和你在一起,只觉拘束全无,自在逍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要把自家书房改名`东篱`,不知优昙妹妹可否愿意为我提字?”说着就坐到优昙傍边的石头上,以求并肩效果。
女子忙站起来,推却说:“我那几个字,不提也罢。”
“哎”仁林长叹一声,语调婉转悠扬,续而背诵起《闲情赋》: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
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柔肩;
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
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求见。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
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
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
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之缅邈。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
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一边念着,一边紧跟优昙。美人迈左脚,他也迈左脚,美人迈右脚,他也迈右脚,那架式,是死了心要做优昙的鞋子,做优昙的凉席,做优昙的衣带……
菩提边上看着也肉麻,横插入两人中间,恐吓道:“你没听说过我姐和临贺王世子是娃娃亲?”
“真的?”仁林顿时昏天黑地。
“真的,是……”还没待菩提说清楚,仁林已惊得小脸苍白,腿脚发软,如弱柳不堪台风,身子一歪,滑入池塘。溅得优昙姐弟一身水。
仁林回家喝了几天闷酒,回忆起见理欺男霸女的林林总总,嘴里咕咕噜噜歌赋不停,这回不是什么《闲情赋》了,是市井童谣“宁逢五虎入市,不欲见临贺父子。” 他越想越气,可惜自己一介文弱书生,不能除暴安良,只能拍案出气。拍到手肿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不发挥文化优势和见理斗智。精神一振,吩咐仆人备好笔墨,舒袖,挥毫,华丽丽二字 “新台”,叫人把这字做好一块匾,特地给见理新修的台阁送去。这典故出自国风诗《新台》:“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讽刺癞蛤蟆婚配燕雀。见理说新台这名字不错,大大方方挂在园子门口。工匠们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仁林自以为得计,一心只等着见理完工请客,但是只过了两天见理就在赌博中把新台输给人了。当然,以见理的秉性,他是绝对不会掏出房契的,他只是把“新台”之匾摘下来去还赌债,债主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