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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徐娘半面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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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湓城谢劄家,将男只说娘子一切都好。她装聋作哑,别人自然不会注意到优昙的恍惚神情。这豆蔻少女日思夜想,越思量越觉得那绿衣少年几曾见过,不禁想到前世今生的轮回什么的,莫明地兴奋。等到徐妃的女儿萧含贞唤她进宫的时候,她忽发奇想,穿上弟弟菩提的衣裳,扮做书生摸样,跑进湘东王宫。到的时间太早了,含贞正在上课。婢女们见她模样,哄堂大笑,优昙可不管她们,自个窜到花园里,不知宫人们当她谢优昙呢还是谢菩提,总之道道门关都过得出奇顺利。不知不觉转到徐妃院落旁,忽听着一阵极不协调的喧哗――恶奴正用鞭子抽人,一边徐妃斜靠在卧榻上看得津津有味,手里艳丽的孔雀扇随着鞭打的节奏一下一下打拍子,好象欣赏耍猴戏一般. 优昙如同受惊的鸟正想逃窜,眼梢骤然定住,如受重击――被吊树上挨打的正是那山上的长发少年!
花丛间冲过来一个丽人,哭着跑到徐妃跟前,扑通跪倒叩头: “王妃,放了我三哥吧!”
“你们这媚猪, 居然媚到我这儿来了. 我又不是男人.”
丽人愤愤然起身,扭头跑了.
徐妃冲着她的背影补上一句: “叫他亲自来. ” 猛地抽下孔雀扇上一根毛,在脸上抹粉似地拂了两下,“我得仔细打扮打扮.”示意婢女们扶她起身,她的步履迈过后,孔雀毛折成两断陷在青苔里.
恶奴们见女主子走了,停下鞭子:“可别打了,殿下看见还得向我们发脾气.”
优昙听他们议论,才知道原来这少年是王夫人莲波,小王夫人莲迦最小的兄弟王珩,被世子拖出去微服上匡庐山散心。世子淹了水受了伤,一直哄着徐妃。可徐妃今天知道了真相,大发雷霆,把平日里对王家姐妹的气全泄到王珩身上。大骂王家人要害死爱子,想以她们生的方诸取代世子的位置。
优昙正想说,如果你们怕湘东王不如把他给放下来。忽见一波人齐刷刷跪倒,身后一片冷飕飕的风袭来,回头一看,一华服男子正在大队侍从的簇拥下走过来,凌厉的气势压得她软到地上。
“稀客稀客!”徐昭佩姗姗从她的院子走出来.熏香扑鼻,步摇金钿衬着一张阴阳脸:半边画了彩妆,另半边还是素面朝天.
“这不是讽刺湘东王独眼龙吗!” 优昙想,虽然还没敢看仔细湘东王的长相,可对他的特征早有耳闻。
果然湘东王火冒三丈,示意奴才把鞭子递过来, 乱鞭挥过去.徐昭佩衣衫零落,浸出一道道血痕. 跌到地上,居然无人敢去搀扶。
湘东王还要打, 莲波一把挡住:“算了, 殿下,都是子珩的过错.”
“轮不到你这贱婢说话!” 徐昭佩支撑着刺痛的身体,怒目对莲波.
这头翻了醋缸,那头莲迦抹着眼泪指挥人把幺哥哥解下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子珩抬到附近一处屋里。
“痛吗?” 莲波问弟弟.
“不痛.”
“别硬撑.” 莲波只道弟弟要强,哪里知道,子珩自打还吊在树上的时候开始,眼框里就只有那个书生装扮的女子,如同进入彩蝶飞舞的神话世界!!!!!!!!□□的疼痛,人世的喧嚣,都在仙境之外了.
子珩在山上对这小丫头一见钟情之际,想她肯定孤伶伶在尼寺里做养女,出身普通,没准是个孤儿,正可以娶进门来做媳妇。谁叫这年月个个寺庙肥得冒油,尼姑们收养女来服侍自己,养女们都能如闺秀一般穿丝绸!不可否认,点燃子珩爱情火种的,除了青山秀水间的倩影,还有基于现实的考虑。而后心跳加速的子珩在尼寺里从小尼姑问到老尼姑,又从老尼姑问到小尼姑,终于打听明白这女子是陈郡谢家的,惊得一身虚汗,自觉可羞可笑到无地自容,和方等一个字也没提,怕被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是士大夫们瞧不起的妾弟,她是尚书仆射谢举的孙女,隔山隔水隔万里。那一刻子珩斩断了心思,不料今日,那人花间广袖博带翩翩然,如梦如幻我的祝英台!
子珩尘封的记忆被触动,现出的是幼稚时代对流光溢彩的衣冠氏族的崇尚和羡慕。那些香车鸾軿中的高贵女子如隔云端,光华无限。子珩小时候以为当大兵的娶她们也不是全然无可能:比如战场上俘虏一个美丽的鲜卑公主!山阴的邻居阿息公就有过这样的艳遇。阿息公最爱的干事情就是坐在小溪边抠着脚丫对着一群娃娃吹牛皮,吹他中大通元年(公元529年)如何跟着陈庆之将军横扫关中如履平地,直闯洛阳城。什么“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如何截住一辆失控狂奔的马车,车上正坐着一位貌若天仙的鲜卑公主―――
“比我二姐还漂亮?”子珩插嘴。他二姐可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美人。
“你二姐算什么?小丫头片子!鲜卑女人,长得白白软软像绵羊似的。
“当时那元灏的十来个鲜卑兵要和我抢,我噔,噔,噔,飞起连环脚将他们一波踢出一丈开外。公主顿时动了心,扑将上来,我腾空而起,将她抱住在空中飞旋一圈,啊--” 他很享受地闭上眼睛,食指向上划了一个圈,“那滋味美得!然后我拉着她到陈将军面前,陈将军就----”
“她不嫌你脏?”
阿息公怒目圆睁,狠狠一捶子珩的小脑袋瓜:“娘儿们要的是汉子。谁会喜欢你这号细皮嫩肉没长毛的!”
子珩哼了一下,表示抗议,他对本人的形象很是自信,不过眼前没功夫和阿息公讨论自己的魅力指数,而是急于想了解这场艳遇的结局:“后来呢?”
“后来尔朱家打了过来,我跟着陈将军撤退。她没能跟上来。”
“唉--”孩子们一声叹息。
阿息公一通话惹得子珩意淫了好几天。想自己小小年龄,已是打遍乡里无敌手,俨然一个娃娃头。将来上战场必然勇不可当,好运气未尝不来。要拦香车首先得降服烈马,可他家的老马阿奔前年死了,现在穷得连匹新马都卖不起,如何训练自己呢?子珩心生一计,他发动了一群娃娃,守在官道边,等着路上有马经过,一齐鼓噪,眼巴巴等着马受惊,好上前英雄救马。可骑马人听着鼓噪,不知是害怕强盗来了,还是看穿了一群顽童的游戏,个个策马飞奔。子珩见鼓噪无用,便加以弹弓石子。果然惊了一匹马,仰首长嘶,那衣着光鲜的骑马者忙勒紧缰绳,忽然看见一个小童冲上前来,马落下之时,小童趁机扯住了缰绳。骑马者好恼,抓住小童的后领,提小鸡似地把他拎了起来。那伙娃娃见着头儿被擒,一哄而散。子珩手舞脚蹈,在骑马者手中如个木偶似地乱挣扎。骑马者看他不老实,还就是不放手了。子珩纳闷这人怎么就不知道累了,忽然看见平素胆小的堂弟子袭站在原地还没有走,正想子袭好讲义气啊,谁知子袭开口:“和我无关,都是他教我做的。”
“你知道莲花埠的王显嗣吗?”骑马者冷不丁问。
“就是他爹,也是我伯父。”子袭老老实实地交代。
子珩气得直伸舌头,以表鄙视。骑马者以为小童脖子被勒得太紧,起了上吊式吐舌头的反应,便把他放在马上。“走,去见你爹。”
子袭这个没骨气地居然殷勤带路。
王显嗣见小儿子闯祸引来不速之客,吓得跪倒在地。不想来客挡了他的礼数,直接挑明来意:湘东王在游湖时见着一个采莲女,念念不忘,经打听,正是王显嗣的二闺女,准备招她入王宫。王显嗣如同被聚宝盆砸到了脑袋,眼里无数金星四散。等他一步一鞠躬将客人送走,才回过头来找小儿子算帐。子珩看见爹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收回去,估计今天这顿拳头免了,老老实实将阿息公启的因,自己行的果一五一十道来。刚刚高攀到皇族的王显嗣对儿子的滑稽想法哭笑不得,一盆冷水泼下去:“听阿息公乱吹。公主哪怕丑八怪也嫁得门当户对。就是陈将军也只能在普通女人中挑漂亮的,剩下来留给当兵的,能像你娘那样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都算不错了。”
子珩的娘韩氏是浮山堰决堤时候嫁入门的。那时皇帝为夺回江淮一带的控制权,在浮山峡筑坝拦淮, 抬高水位,以淹北魏占领的寿阳城(今安徽省寿县),劳师动众,启动了二十万众军民,两年间累死热死冻死的十之七八,还和来争淮堰的魏军打得遍地尸骨,不想天监十五年(516)九月,淮河盛涨秋水,浮山堰一朝崩溃,声如暴雷,吼震三百里,沿淮十几万人一鼓脑儿被冲进大海。韩氏如有天佑九死一生,被梁军捞到,分给了刚刚立功的王显嗣。她是个壮实的村姑,永远低眉顺眼的样子,因为生育过多已变得臃肿不堪。看不出年轻的时候会如何漂亮。不过生囡囡却是喷珠溅玉,个个是鸡窝里孵出来的凤凰。
最美的凤凰当属二女子莲波,她温婉乖巧,妍压群芳,很快得到湘东王盛宠,后来她的二妹莲迦也进宫来,和姐姐共同充当娥皇女英。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大头兵王显嗣得以当上了个湘东国常侍,快活了几年,夫妻俩已经双双过世。现在王家子女全靠湘东王养活,长子□□次子王珣都成了家,干着体面的差事,老三王珩也年过弱冠,领个军职是迟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