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绝》兰烟若

3、江上调玉琴（三）

　　箫声依旧纤细，吹箫的人缓缓睁开眼。
　　“为什么你只是吹箫给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而不让我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无敌可爱的天下第一公子也听听呢？”有人骤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普天之下，似乎还没有如此自恋且极爱自夸之人。
　　“因为你没有心。”女声响起，那声音都是纤纤弱弱的。
　　“我没有心？”桑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怀安问，“你觉得他就有心了？”
　　苏卿卿缓缓放下箫，淡淡一笑：“但是卿卿想搏上一搏。”
　　“啧啧……你爹让你投靠我，你却将一颗心放在他身上……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桑洛说完就坐在一边，暗中推了怀安一把。他本意是想把怀安推到离苏卿卿近一些的位置，这样便可以让他自己尽情的看着。但怀安只是默默地闪了一下，不着痕迹的走开一些。他身后是不住鼓起的丝幔，对面坐着苏卿卿，斜前方坐着一脸看好戏模样的桑洛。
　　“哎……”他先是叹了一声，然后看着苏卿卿的眼，道，“你的箫吹得极好，只是其音不纯，除了好听之外，我也不知应再添些什么词来赞美。卿卿姑娘是大家闺秀，想必不会与怀安计较这些。”他淡淡的说完这些话，然后便静静地看着苏卿卿，没再说话。
　　苏卿卿只是笑笑，自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三碗茶。“卿卿如今是落魄之身，得宫主照拂能够住在这里深表感激。又承蒙怀公子妙手相救，治好这一身病。卿卿无以为报，唯有借茶聊表谢意。”她说的极慢，这样说着的时候垂眸专注地看着三杯茶水，茶水尚温，她说完话便抬眸看着两人，微微笑着。
　　“美人请的香茶自然是要喝的，喂……你离得近些，端来递我。”桑洛摇着扇子道。
　　怀安看了看自己与他各自距离石桌的距离，挑眉道：“早知如此，我定然先要小棠进来候着。”然后端起一杯茶，手不经意的在杯上一带，端至桑洛面前道，“你说是不是？”
　　桑洛慢吞吞抬手，慢吞吞喝了茶，末了道一声：“果然，美人亲自倒过的茶味道就是不同。”
　　苏卿卿闻言一笑，道：“汴梁这时候景致独好，卿卿不便多留，明日便起身往汴梁去。”
　　“你一个女子只身去那里？”桑洛大睁着眼睛问。
　　“自然不是，家父在汴梁有个生意，如今到这里来虽是家父的意思，但卿卿知道不能无故麻烦于人，况且卿卿也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也就没什么不便。”
　　“这样啊……”桑洛似乎是有些失落，怀安接口道，“在下也要往汴梁一带去，便由在下一路护送吧。”
　　“如此……便谢过怀公子了。”苏卿卿说着福了一福，道，“那卿卿先回去了。”
　　怀安微笑点头。
　　苏卿卿拿起竹箫，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去。待看到她自碧波池边拐进小道之后，怀安斜睨一眼桑洛，道：“那滋味可还好？”
　　桑洛依旧懒懒的，慢吞吞将那茶杯放在石桌上，看着远处若有所思：“我很好奇，她究竟要什么呢？”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你看她那么急着要走，必定是有事。”怀安拿着茶杯细细看了半晌，自语道：“茶里添了一样东西……”又将杯子放到鼻下闻了一闻，皱眉，“慢性的……”抬手看了眼指尖，日光下指甲微微透亮，带一抹不自然的粉色，“却又只放了这么一点……”带着惑意微微笑了一笑，道，“似乎是要牵制着谁。”
　　“喂……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每次都是这样一节一节的说，真是麻烦。”桑洛的声音悠悠传来，突然伸出手，在怀安的眼下晃了一晃，道，“你看。”
　　伸出来的那只手修长，莹白，只是掌心一点红，那红鲜艳，似朱砂而非朱砂。
　　“我明白了。”怀安突然道，又抓过他的手腕细细诊了一诊，缓缓道，“你怕不怕死？”
　　“你是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当亲手杀了你。”怀安的语调稍稍高了些，眼中突生波澜，就那么紧紧盯着桑洛的眼，“若果真有那么一天，若你不能自行了断，我定然……”说到这里便住了口，神色黯然。
　　“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桑洛似乎很不以为然，收回手凝视着掌心一点，缓缓道，“她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而且神志不清，为什么要那么执著的在我掌心按上一下？刚才进来的时候我闻着这里的香气，心中突突的跳。你是知道的，我自小便喜欢研制香料，这香中掺了什么我一闻就知道。你猜，我闻到了什么？”不等他回答，他又徐徐说下去，“我闻到了中甘的味道。”
　　中甘？怀安猛地一震，十二还是十三年前，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种药丸，任何人只要服下药丸，便必须听从下药人的安排，即便是刀山火海也必定尽心尽力。后来那药丸被一个人毁了，只是其中一味药因为处理不当，几年之后变异长成了现在的中甘。中甘，性寒，极易溶于水，点燃后有香气，易挥发，能与白芨反应。体内先有白芨而后又吸入中甘，能够使两种药物同时休眠，它们的潜伏期极长，一旦苏醒，便能在特定场合内控制人心神。它的可怕之处在于——无药可解，无法可解。
　　普通中甘并无毒性，只是与白芨混合……桑洛……
　　“你不要这样看我，刚刚你端过那杯茶，那茶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桑洛问道。
　　“牵情散。”怀安道。
　　“用来牵制药性的？”桑洛问。
　　怀安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们不知道她的目的，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只是……药性一旦发作，你会忘记你是谁。到时……”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叹了一叹，说，“如此复杂的下毒方法，定然要谋划好一阵子。她说去汴梁，那么汴梁必定有什么人。而那个人，才是幕后之人。”
　　“她明日便走了，你也去吧。我得留下来看看这宫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诶你说如果有什么价值连城之物我应该藏哪儿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宫里又有什么东西不是价值连城的？”桑洛在一边唠唠叨叨的说着说那，怀安只是苦苦一笑，道一声“你自己……哎……注意些吧。”
　　“我这么怕死，当然要好好注意了。”桑洛嘻嘻笑道。“怀安那……我若是死了，你可要多给我烧些纸钱。我这么喜欢花钱，要是到了阴间看到什么东西买不到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怀安心下凄然，这就是无可奈何吧。只是桑洛……他还那样年轻，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