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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帷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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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如来和往常一样,边刷着牙边打开了自己屋外的信箱,他的目的是拿自己订的日报,毕竟现在肯用手写信的人太少了。
出乎鬼如来意料的是,在邮箱里并不是只有报纸,还有封信躺在空间绰绰有余的信箱里。信封是最简单的白色,右上角贴着八角的邮票,说真的,鬼如来实在想不出会有谁给他送上这么一封信。
嘴里的牙膏沫因为没有水的冲洗,刺得鬼如来的舌头有些麻,他用牙刷在口腔搅了两下,决定等到洗漱完再来纠结这封莫名其妙的信。
健身是鬼如来的固定早课,他在跑步机上给自己定下了今天需要完成的量:十五公里。
跑步对于鬼如来而言,是一件简单、放松的事情。在跑步机上的时候,他可以将自己的大脑放空,而身体则依靠着原始的本能奔跑着,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生锈。
他正处于一个漫长的假期之中。放假开始的那几天,他沉溺于自由安排时间和毫无压力的生活状态,每天将大量的时间用于睡眠,借此汲取生的活力。在这样的状态过了十多天,鬼如来最后挣扎地给自己制定了健康的生活时刻表,否则他连弯腰都可以听到自己骨头痛苦的脆响,宛如老化的机器。
得知这点的那迦狠狠地嘲笑了他。
正在跑步的鬼如来无意识地把自己的视线放在正前方,他的视线范围也包括了他的日历、他的壁钟。壁钟此刻指向八点半,看看日历的鬼如来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发散性思维地将这点同自己收到的信件相联系,这封信因为他忽然发现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而特别起来,于是他像个侦探一样的回忆着信封上的蛛丝马迹。
信封上的发信地址是一家鬼如来从未听过的公司名称——看名字像是传媒公司,发件人也是个陌生人;信上的邮票是八角,说明这封信是自本市之内发出。这就是信封给鬼如来的讯息,少得可怜。
鬼如来很怀疑这封信能给自己什么刺激,然而他又期待着。
如果那迦知道鬼如来此刻的想法,大概会说,鬼如来闲疯了。
洗去一身汗水的鬼如来裁开了信封,他抖了抖,从里面滑出来一张票。
歌舞剧,天阎。
将于今晚八点上演,地址是在本市内最大的一家剧院。
鬼如来很慷慨的把这个事情跟隔壁的那迦分享了,代价是那迦中午多做了一份午饭。那迦是个时差颠倒的黑客,他的习性是昼伏夜出,被闲得发疯的鬼如来从被子里挖出来的代价是他眼下深深的阴影。
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冰箱里的肉罐头、鸡蛋、方便食品给鬼如来做了两菜一汤,当鬼如来对食物专注时,他用两根指头捏着那张票打量了一番,还不忘嗅了嗅。
“我第一次知道,你也能当警犬用。”鬼如来说,他用手抹了把嘴,就起身把空碗放进厨房的盥洗池里。
“如果这真的是你仇家开的小玩笑,我可能会在明天的晚报上闻到冲不尽的血腥味。”
“你说那会是谁的血?”
“这是个没有悬念的答案。”
和那迦的谈话没有打消鬼如来想要去看歌舞剧的念头,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打消鬼如来的念头。习惯危险的人拒绝不了危险的诱惑,这习性正如蜜蜂无法抵抗蜜糖一般。
他跟那迦说,他直觉今晚会非常的趣味。
“你的命有很多人感兴趣,愿意为他化阐提干掉你的人很多。” 鬼如来离开那迦的屋子前,那迦说道。
“拿我当纸钱烧给他化阐提吗?我愿意死,他化阐提愿意收么。”
鬼如来扯动脸上的肌肉,阖上了门。
鬼如来为了晚上的一出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了。他是个个子高挑的英俊男人,身上的黑色风衣让他显得危险而深沉,不少女性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他愿意,剧院散场后,他可以拥着一位美丽的女性为生辰划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鬼如来径直前往属于自己的包厢,他的步伐比往日轻快,显示出他不错的心情,这份好心情让负责他的工作人员得到了份丰厚的小费。
“我需要安静。”这是小费的附加条件。
开幕之前,那迦来了个电话。
“你竟然真的去了。”
“这是张好票。”鬼如来歪头接听电话,手里翻着发放的场刊,文字这种东西看着让他头疼,所以他潦草的翻阅后,就把场刊丢在一边。
“槐破梦标了你的人头,高价,你知道他急着用你的命垫自己的位子。”
“那他的位子注定要坐不安稳……”鬼如来停顿了一下,“那是他化阐提的位子,只有他能坐。”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那迦在那边缓缓说道:“他化阐提都死了一年了,你不嫌矫情难看吗?”
“开始了。”
鬼如来挂了电话,就在刚才,剧院光线骤然一收,然后将全部的光亮聚集在那偌大的舞台之上。剧院内因此响起了短暂的嗡声。
音响里响着沉重的鼓点,那是古时的战鼓之声,踏着鼓点从厚重帷幔中步出的是举着锐利铁器的赤膊战士,他们高举利刃而舞,绘着狰狞图腾的背部因为油脂而泛光,古铜色的皮肤、鲜红的油彩,红色在健康的皮肤上跃动着,像燃烧正旺的火焰,这片燎原大火正欲吞噬原野。
战舞于一声齐吼终结后,鬼如来眼前一黑。当光源再度亮起时,台上已然是一处威严大殿,矜贵王者正漫步登上属于他的王座。
那步态熟悉得让鬼如来毛骨悚然。
他化阐提的步态正是如此,淡定、从容,像饱食后在领地内悠闲信步的雄狮。
没有人比鬼如来更清楚那脚步的压迫感。
当时是在一间老旧的出租屋,它位于繁华都市中老城区破败的一角,水管时好时坏,墙壁上布满了因过于潮湿而生出的霉菌。这里的房价低廉,手续简单的只需要把三个月的房租钱塞给房东即可入住,连身份证明都不需要出示。
二十平方米的一室一卫里设施也简陋异常,一张躺上去嘎吱作响的行军床,一盏吊在天花板上的昏黄电灯,还有卫生间里老旧带着黄渍的莲蓬喷头,这就是鬼如来所能享受的所有。
鬼如来在这里栖息的几天里,将这里变成了外卖、止血绷带的垃圾场,他的手随时握着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将在什么时候被人发现。紧握着枪,让他能在第一时间击毙那些意图拿走他命的人。
那该是临近黄昏的时候,鬼如来盘膝坐在地上抽烟,他的阳台正对着夕阳,稍抬头就能看到被烧炙的远方,凄艳的颜色在鬼如来看来无限接近人在生命尽头绽放的血花,生命殆尽的绝望之色。
鬼如来看时候不早了,正要打电话要叫外卖。
可是在楼梯上骤响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鬼如来放轻了自己的呼吸,攥紧了手里的枪,这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脚步声。在这栋楼里,有年过半百的退休老人,有同居的年轻男女……他们的脚步声,鬼如来十分的清楚。
不同于年迈者的缓慢沉重,也不同于年轻男女的轻浮明快,它不疾不徐,循着固定的节奏踏出,每一步都像踩在鬼如来的心坎上,让他心弦紧绷。
两层楼的距离并不长,一分钟后,那个脚步停止在鬼如来的房门外。
来访者叩了房门三下,没有哪个取命的杀手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没有哪个人想取鬼如来的命会只派一人。鬼如来缓缓吐出了口气,问:“谁?”
“他化阐提。”
鬼如来当然清楚,舞台上的那个人不是他化阐提
那人扮演的是魔城的主人,魔族的王。
矜贵的王持着他的权杖坐在他的王座上,他正在思考,他的手指敲着王座的扶手。谋臣指挥着侍从打开偌大的一张地图,王的目光落在地图上,落在富饶肥沃的他人领土上。
战鼓骤响,嘹亮的号角响彻在整座剧院里,之后光芒敛去,众人退场。舞台上是王者的独舞。
在低沉压抑的音乐中,鬼如来用自己残余不多的艺术细胞品味着舞蹈中的故事。
当聚焦不在时,王只是一个思念自己弟弟的兄长。
真巧,他化阐提也有个弟弟。
关于断灭阐提这个人,鬼如来是隐隐约约有过听闻的。
身在□□却交了当特警的女友,几年前为了女友狠狠地闹了一场,按照□□血债血偿的原则,断灭阐提是要抵命的,可是他化阐提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将自己名下的生意出让了部分,以保住断灭阐提的命,但是作为交易的一部分,断灭永远不能回国。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变相断了他化一臂。
在他化府邸住了两个月的鬼如来很清楚的了解到,他化是个作风老派的人。
他化的府邸位于距离市法院不远的一处私宅,这是间算得上古董的宅邸,据说从他化爷爷那辈传下来,密实的红砖墙上覆着厚厚一层爬山虎,从他化的办公室往外望,还能看到花圃那里长势喜人的花草。那里惯常是由玄雷照顾的,长得和小姑娘似的少年终日在花丛里忙碌着。
宅子外面古旧,里面都翻修过。鬼如来跟在寂灭邪罗背后,把这间宅子内部打量的很清楚。一楼是会议、饭厅的所在,二楼住着负责宅邸安全的手下,三楼则是住着他化和他化手下一帮没成家的核心下属,寂灭邪罗的步伐在二楼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带鬼如来上了三楼。
寂灭邪罗把鬼如来的房间安排在端木燹龙的隔壁,位于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他替鬼如来打开房门,站在一边。这是间采光不佳的房间,窗户外还能看到蔓藤纠结,鬼如来看了两眼,就把自己的行李扔在了沙发上。
“这是你的房间,待会愁医生会过来。”
“你们的私人医师?”
“你该说‘我们’。”寂灭邪罗更正了鬼如来。
鬼如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适应了这种类似家族的生存规则,虽然他的存在对其他人而言是突兀的。当一个人习惯孤僻,也就很难再融入所谓的群体,鬼如来时常在吃早饭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不小心混进绿豆堆里的黄豆,当然这一想象的产生,寂灭邪罗连续一周的猪蹄焖黄豆是功不可没的。
在他化的大宅里,雌性这种生物是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的,她们大多是负责宅邸内的卫生,于是寂灭邪罗不得不担负起厨师的工作。听说,大宅外聘厨师这个想法,在几年前一起未遂的投毒事件里就灰飞烟灭了。
他化家的早餐形式上更接近于传统,住在三楼以及二楼的少数人都尽可能的出现在餐桌上,主位自然是属于他化阐提的,他右手边的位置空了一个位置,鬼如来大致可以猜到那是为谁留下的。
餐桌上的规则是,不谈公事、不起争端以及尊重食物。这三条规则,让鬼如来、端木燹龙只有吃东西的余地。
老派的作风,一名家长和他的孩子们。鬼如来毫不怀疑,如果他化阐提年纪再大上个三十岁,虔诚地呼唤他“PAPA”也会是这个大宅的规则之一。
在很久以前,有个人跟鬼如来说过,他们永远保持着底限,像骑士一样维护着家族的荣耀,他们不会接受恶魔的侵蚀。
除非……
鬼如来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他深深吸了口,又缓缓地吐出。
此刻正奏着柔美的提琴曲,台上上演着兄弟情深的戏码。那自远方温柔乡归来的王弟和他的兄长紧紧相拥,在鬼如来看来,那位王弟远比王要来得强壮,显然是制作方考虑到王弟的将领身份。
爱上人类女子的王弟正在放声歌唱,低沉浑厚的男声诉着再见的喜悦,正如兄长思念他一般,他也同样在远方挂念这里的一切。
他化阐提有时候会跟自己的弟弟通电话,因为时差关系,这件事总是在深夜进行的。他化会在三楼的桥牌室里,给自己泡杯茶,守着茶几上那台仿古电话机,为了消磨时间,他的膝头有时会放上一本书,有时是小说有时是传记。
他化会让断灭打来的电话响上三声,然后才会不紧不慢地接起。他会说起已经上初中的侄子玄雷,会说起家里那颗树因为秋天的缘故叶子掉得厉害,偶尔断灭开口询问净无幻,他也会说净无幻很好。
鬼如来知道这些,或许要归咎窗外婆娑的藤影。它们在窗外的风中发出细微的沙响,搔着玻璃窗;在墙上也投映出它们模糊凌乱的影,像是孩童梦魇中无以名状的怪;想要睡觉的鬼如来,总是忍不住睁开眼死盯着它们,盯了好一会的他最终会决定去抽根烟。
很少抽烟的他,并没有打火机,他记得在棋牌室总是有打火机。它们也许是端木燹龙的,他热爱纵火,打火机是必备物品;也许是寂灭邪罗的,因为每次吃羊肉炉的时候,负责点酒精炉的是寂灭邪罗;也许是他化阐提的……
管它是谁的。
鬼如来赤着脚去棋牌室,宅子里的人都该在睡梦中,没有人会理会鬼如来现在穿的是三角裤衩还是四角裤衩,更不会关心他是六块肌还是八块肌。
鬼如来带着自己被人塞的烟去棋牌室,见到了正在跟断灭阐提通电话的他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宅子里似乎有穿堂的夜风萧瑟在鬼如来背后吹过,他化则停顿了一下,继续倾听断灭在那边的说话声。
鬼如来在他对面坐下,比了比手里的烟,他化把电话机边的打火机丢给了鬼如来。
墙壁上的壁钟指向着午夜两点,他化的越洋电话接近尾声。
鬼如来的烟在他化挂掉电话前就抽完了,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然后跟他化道了晚安,他化也同他道了一声晚安,虽然他的神情看起来是欲言又止。
第二次,鬼如来知道给自己加了条长裤。
剧场里的暖气让鬼如来有些闷,他解开了自己衬衫的两枚扣子,这样让他好受些。剧已经演了小半段了,因为他时而的心不在焉,他不得不把场刊又翻了遍;王的弟弟深爱着人类的女子,眷恋着生养女子的土地,他矛盾而又无法解决两者之间的冲突,于是他将自己放逐于战争之外,可王的军队需要他的领导。
王坐在空荡的大殿里,相比他会放声歌出心中所思所想的弟弟,王表现的始终是缄默。观众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侧面,他将自己的神情掩在集中在身上的光芒之中,除了压抑,谁也不能在他身上获得更多。
幕布拉上,当舞台再度大亮时,王已经卧病在床榻上。
撕心裂肺的咳嗽,和着节奏急促紧张的乐声。亲近的臣子一再地想将汤药喂进王的嘴里,却是被王本能地吐出,最后汤药被打翻在地,蓦地一声雷鸣。
白色的霹雳仿佛要将舞台一分为二,极度的耀眼后只余下烛光的黯淡。
鬼如来背着他化阐提逃窜在肮脏的小巷里,也就在不久前——时间对于现在的鬼如来太过模糊——他化被狙击了。
在他化想要进入明峦名下一家娱乐会所前,来自高台的狙击手打中了他化的腹部,在一片混乱中,鬼如来十分清楚他们此刻是在明峦的地段。哪怕他化今日的目的是为和明峦谈笔双赢的生意,为了能圆满达成,他化选择让端木燹龙对着大宅的电动和沙包发泄精力,而让鬼如来陪同自己。
也许今天来到明峦的地头就是个错误,鬼如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小巷里转悠着,他化毕竟是个成年的男人,哪怕是鬼如来背着一百几十斤的负重跑了约半个小时也会气喘。
他需要带他化去找愁未央,在愁未央那间小诊所里藏着各种精密的器材,足够实施把他化枪口缝起来的外科手术。
“跑慢点……不急。”他化阐提在鬼如来背上说,他的声音微弱却仍然清晰,像个生病但远离濒死的人。鬼如来因为他的话,而放慢自己的步伐。
鬼如来说道:“把创口按紧点。”
他化的血濡湿了鬼如来的衣服,以至于背上那一点细微的力道变化也能被他感知,他化的手指在他腹间收紧,做着于事无补可是让心理安慰的事情。
以狙击枪的威力,如果不是他化的身上穿有特制的防弹衣,那么此刻从伤口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他化的内脏。哪怕愁未央再如何妙手,也没办法把那堆兴许破碎的东西塞回他化阐提的身体里。
鬼如来抢了辆车,用了小偷的伎俩让这辆没有钥匙的车为自己服务;他的车技真算不上好,横冲直撞得让他化比之前咳嗽得更痛苦了些。
在肚子上有个小窟窿的情况下,他化还是给自己绑好了安全带。
那时,鬼如来正插进一条人行道,他一边猛力按着喇叭,一边打着方向盘,用堪称惊险的方法避开那些行人。
百忙之中,他抽神看了他化几眼,说:“你又流了十几毫升的血。”
“比起监狱,我更讨厌……坟墓。”他化一手拽住座位上方的拉环,一手按住自己的伤口,“死于车祸,不在……他化阐提的计划内。”
他话音刚落,鬼如来就面对一个转弯路口,轮胎摩擦着柏油的路面,刺耳的声音让人牙齿发酸。因为这突兀的转弯,本就混乱的马路只听到各自喇叭的声音,吵得本就失血过多的他化阐提眼前一黑。
他的身体因为安全带的固定在跌出的过程中被狠狠得拉回了座位,一口气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他化捂着伤口闷声咳嗽,在逃出生天时他反而生出了一丝绝望的情感,毕竟死于过于粗暴的驾驶实在和一名□□不太相符。
拜鬼如来的车技所赐,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化还挣扎于伤口的疼痛,冷汗浸湿了他的发,它们贴在他的面颊上,让他化本来消瘦的脸颊因此更显得憔悴。
鬼如来把他化从车里拖出来,把血淋淋的一个人背在身上,接应的愁未央已经准备了好了手术器械。给愁未央打下手的助理们把他化推进了手术室,鬼如来从重负中解脱出来,即使是他也觉得腿有些软了。他现在的样子从外表来看,比刚推进去的他化好不了多少,身上一些小伤,手上破了几条血口子,他化的血浸得他身上的衣服十分的黏腻。
有些脱力的鬼如来随便坐在一个地方等待恢复,愁未央的傻女儿给他倒了杯水,就又跑去做作业了。
他化的血液干涸在鬼如来的手上,鬼如来合起自己的手掌,十指交握着。这样似乎又能感觉到最初在他化身上触摸到的粘稠。
鬼如来用沾着血的拳头磕了磕自己的额头,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时间已经不早了,经过一番折腾,再看看愁未央屋里的壁鈡,已经指向九点二十三。
墙外有零碎的响声传来,愁未央的傻女儿几次想往外探头,鬼如来喝住了她:“凑什么热闹呢……写完作业就歇着去。”他努努嘴,想让这个小姑娘早早爬进被子窝里。
雪儿的屁股在椅子上磨蹭了会,总算在鬼如来面瘫脸的注视下要回自己卧房。她才走没两步,就听到门被急促地敲着,鬼如来上前开了门,进来的是过来接应的寂灭邪罗。
寂灭邪罗进来就急冲冲地往里冲,鬼如来拉住他,说:“手术中。”
寂灭邪罗跺了脚,在屋里走来走去。
鬼如来问他:“端木燹龙怎么没跟来?”
寂灭邪罗指了指窗外,说:“可不正在玩吗?”
鬼如来把窗帘扒开,不远的天际被火焰映成深橘色,仔细听似乎还有消防车呼啸的鸣笛声。端木燹龙应该就在那里,制造着血腥与火焰,鬼如来咽了口唾沫。
他化阐提的伤很重,可是在愁未央的妙手下不至于送命。当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时,愁未央的房子成了暂时的据点,寂灭邪罗调派着人手以轮值的方式驻守在这里,而鬼如来和端木燹龙终日在附近游荡,他们的目标是附近形迹可疑的人选。
没有他化约束的端木燹龙像个真正的疯子,他大多数时间是坐在副驾驶座,那双阴桀的眼在道路旁扫视着,在他的脚边是被揉成团的速食包装袋。而当他发现目标是,会催促着鬼如来停车,像水滴汇入河流般的进入人群。
端木燹龙有着野兽一样的直觉,被他打成死狗一样拖进车里的人总是可以让鬼如来审问出些东西来。就他们的下场,端木和鬼如来产生了点分歧,端木坚持让他们死在焚化炉,而鬼如来厌恶人凄厉的哀嚎。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合作愉快。
第五天的时候,回到愁未央房子的鬼如来看到了吊着盐水的清醒的他化阐提,他的面色并不比死人好多少,站在一边的寂灭邪罗手里还拿着他化的手机——在这样的情况下,把断灭阐提叫回来是最好的选择。
鬼如来在中途又接了通电话。
那迦的声音带着机械的嗡嗡声,鬼如来知道他又开始在电脑前摆弄他那些设备。
“为了防止我的方位被追踪,这是最后一通电话。槐破梦在蠢蠢欲动,我想你应该明白,记好剧院的地图,祝你好运。”那迦缓慢说道。
“多谢你这段期间的照顾。”
那迦干脆利落地挂了鬼如来的电话。
鬼如来啧啧了两声,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到舞台之上,在他走神的时间里,那位魁伟的王弟已经自远方那片丰饶的土地回来,他单膝跪在王殿上,在沉重而庄严的乐声中,接受了王授予的军权。
接过军权的那刻间,号角响起,象征兵燹将兴。
负伤在床的他化阐提没有时间好好休养,当愁未央宣布他的伤口不会因为稍微剧烈的动作裂开时,他便搬回了那间老宅。
他化拒绝吃那些止痛药片,腹部的创口一直给他化带来困扰,在人前,那张原本就白皙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接近惨白,只有在嘴唇上才残留一点血色。他化就带着这样的脸色,开始和曾经逼走断灭的势力进行谈判。
鬼如来很清楚,他化阐提不像表面那样风光。曾经,他是市里说一不二的教父,可是如今城市里势力错综复杂,邪尊道、明峦这些组织虎视眈眈。
他化阐提手中的砝码是他多年来的政治献金为他取得人脉,这是邪尊道、明峦所没有的。这也是断灭阐提回国的筹码。
那些人的目的是让他化彻底解禁毒品。
那段时间,城市里开始下去了绵绵阴雨,仿佛是为了洗涤这段期间内浓郁的血腥味道。他化带着伤,频繁地和那些也许策划了暗杀的敌人谈判会晤,鬼如来大量时间花费在插着裤带同其他人的保镖互相对视。
他喜欢用自己那张面瘫脸缓缓勾起一丝笑容,前段和端木搭档的时间,他那本就糊着厚厚血垢的名声简直要发黑发臭。他欣赏那在笑容中出现的复杂神情,厌恶、恐惧、愤怒……为了不让他化的谈判泡汤,鬼如来总是会叫端木来给自己换班。
端木燹龙说他是个疯子。
鬼如来觉得端木在说一个笑话。
断灭回来的那天,连续一星期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断灭阐提本人比他在他化桌上相框里的模样看上去要黑了些。他进门时,最先抱起了玄雷,在他离家时,玄雷还只是个连他腰都不到的小学生,玄雷被他逗得又羞又想笑,连声叫着“叔叔放我下来”。
断灭扛着玄雷上了楼,寂灭邪罗说愁未央在给他化做定期的身体检查,看身体的痊愈状况。鬼如来站在门口,一抬头就和断灭打了个照面,鬼如来后退一步,给断灭让出了路。
断灭把玄雷从肩上放了下来,屋里的人听到了动静也往门口望着。
他化的脸颊仿佛多了些血色,鬼如来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化被愁未央扶起,背后垫了两层枕头,愁未央在之后也默默地退了出来。
房门被虚掩,人陆续地下了楼梯,鬼如来留下了,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前他调整了自己的脚步,窥见了里面的一角。
断灭阐提跪在他化的床前,他的额头抵着他化的手背,他化的嘴唇翕动着,可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微弱,鬼如来并没有办法听到什么。
那样细微的动作,连对口型都是困难。
断灭继而用嘴唇触碰了他化一直戴在拇指上的笨重戒指,那枚戒指样式老旧得不像是他化的东西,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化不会让它离身。
断灭说:“哥……”
鬼如来背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枕在自己的手上,忽然忆起深夜里给断灭打电话的他化阐提。
眼中带着笑意的面容因为接近橘色的壁灯映照而显得柔和,通常的时候,他化阐提的神情总是严肃镇静得近乎苦闷,也只有夹着听筒时,会舒展眉眼。
那样的他化阐提,让人觉得新奇而又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