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芳颜》长夜晏灯

9、第九章 硕大金龙（下）

　　芙琉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她担忧道：“御风，玉皇才五万岁不到，这样的试炼太过严苛了。他或许会丧命。”
　　御风批阅着文书，淡然道：“你我五万岁之时已经帮助父神撑起了西方神界。”
　　“玉皇是后天之神，他的神力与我们大不相同。聪慧如他，现在的神力还不到我们千岁之时。失去踪迹的使者较之玉皇神力不知高出几倍，御风，我真的很担心。”
　　御风放下笔，将妻子环在怀里，安慰道：“神界和冥界的关系日渐紧张，如今事情并不明朗，不宜告知他人。再者，梨繁在混沌之界。如有必要，她会出手。”

　　芙琉依旧担心：“梨繁久居冥界和混沌之界，况且当年……”
　　“芙琉，当年之事已经过去。过了五百年，梨繁即便不能原谅，也不会对一个小辈袖手旁观。”御风在文书上盖上印章，送信的青鸟飞来将文书叼走。
　　芙琉眉间蹙起：“心爱之人被杀死，如若是我，我不一定能原谅。”

　　室内一片安静，芙琉靠在御风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和气息觉得无比心安。“我有时候想，还好我与你同为神族，不必像梨繁那样辛苦。”
　　御风明了：“你与梨繁一同长大，却终不是相同的人。你不必自责。”他话锋一转：“倒是你执意收留岚祀之女令我讶异。”
　　芙琉靠在御风怀里，叹道：“说到底，我们欠岚祀许多。”
　　“他那女儿命运难测，即使是我，也不能辨出。”
　　芙琉惊讶：“怎会？”
　　御风司掌命运，除了父神外，只有他能看到未来。神族都知西方神界芙琉上神司掌繁育，御风上神神力超群，却不知他其实是守望者。三界所有族类命数已定，如果他想，便能施用神力追溯过往和预测未来。
　　知晓命运，占卜将来，但只能默默守护观望。
　　自天地初生，只有父神的命数他无法预料。他没有想过还有第二人命数未定。
　　“想来父神已安排好了一切。”御风望向远处，神色复杂。

　　混沌之界。
　　清亮的鸣叫声回荡在整个混沌之界，金龙和黑色大鸟身形一顿。它本来全身都是灰毛，在灰雾中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它朝黑色大鸟冲了过去，一下啄在大鸟血红的眼睛上。
　　大鸟吃痛，甩头就要飞离。然而它那一下啄的太狠，嘴插在大鸟眼睛里拔不出来。黑色大鸟一甩头，它被撞得七荤八素，直接在大鸟头上昏了过去。
　　黑色大鸟受伤后，越发暴躁，朝四周胡乱喷射火焰。
　　金龙疲于应对，金色鳞片被烧掉了几片，露出底下毫无防护的肉身。

　　玉皇心中着急，躲避之间寻找它的所在。
　　他年纪尚幼，而这只妖魔至少有十万岁，力量比他强太多了。一个不注意，大鸟的爪子在他的龙身上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金龙跌落婆娑山。
　　火烧到了它的绒毛，它疼的醒了过来。

　　它两脚撑着大鸟的头，使劲拔出嘴巴。乌黑腥臭的血倒流进它的口中，恶心的它连连咳嗽。四溅的黑血迷糊住它的眼睛，它一下没站住，被大鸟甩了出去。
　　黑色大鸟发出尖锐的嘶吼，身形一下胀大数倍。
　　它被摔得晕头转向，两脚朝天瘫痪在地。
　　玉皇见状，勉力变回了人形，然而左肩处深可见骨的伤痕令他站立不稳。他晃了几下，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喘息。

　　“小公主？小公主？”它并未回答。
　　他轻咳，血沫涌出嘴角。
　　大鸟发出猖狂的笑声，欲展翅重来。
　　玉皇左手撑地，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地上画出禁咒。他用神识探过，知晓它的位置，现在只要以他的鲜血为媒介，便能唤醒他血中的龙族力量。
　　混沌之界上空乌云环绕，闪电顺着乌云而下，天雷声闷阵阵。
　　大鸟被雷声惊扰，大口喷出烈火燃烧四方。

　　只是一瞬，瓢泼的湖中海水从天而降。湖中海水在西方神界存在恒久，守护着西方神界，不仅是因为其灵气充沛，更是因为其水能净妖魔之气。
　　周围的大火渐渐熄灭，豆大的雨点仿佛利器，穿过大鸟的身躯。
　　玉皇勉强站起来，向它走去。
　　温暖的金色光芒将它包裹起来，慢慢渗入它的伤口。玉皇温柔的声音近在耳边：“小公主，醒醒。”
　　它咕噜一声，猛的睁开眼。
　　“小公主，你一直向南飞就能看到一个木屋，梨繁上神住在那里。如若她不愿前来相助，那你便回去西方神界求援。”血从他的鬓角流下，而他面容依旧温润。
　　它落泪道：“那你怎么办？不行，你跟我一起走！”
　　玉皇微笑道：“禁咒可以坚持。不用担心，我尚能应付。”
　　“骗人！你浑身都是伤！”它哽咽道。
　　他将它扔出，含笑道：“记住，一直往南。”
　　它在空中稳住身形，一边流泪一边拼命地向前飞。

　　地上的血咒渐渐干涸，大鸟愤怒地挣脱浇灌的湖中海水。巨大的羽翼扇过，将他扇离地面，大鸟俯冲而下，尖锐的黑爪刺穿他的腹部。
　　玉皇从半空直直坠落，砸入婆娑山山脚。
　　黑色大鸟静守在烟雾中，阴狠地盯着捂住伤口的玉皇。
　　干涩的声音戛然响起：“想不到还有你这样的神族。我以为神族个个都是忘恩负义，自私自利，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还是说，它身上还有值得你利用的地方？”
　　玉皇神色不动，静静道：“若是比较元神的阴暗，自然是比不过妖魔。”
　　黑色大鸟大笑道：“笑话！你今日落在我手里，可有神族来救你？再说五百年前的神魔之战，多少神魔夫妻中的妖魔被神族伴侣杀死，活下来的神族又有何内疚可言？如今死个个把神族，你们便找上门来，借机好杀光冥界妖魔，把冥界变成你们神族所有。”

　　大鸟没有说错。
　　五百年前神魔之战后，神魔不再混居。
　　不少神族杀死了自己的妖魔伴侣，然后搬回神界，或者将居住于神界的妖魔驱逐。那一段历史并未写进书里，而大多数神族的记忆又难以开启。
　　多数像他这样的后天之神甚至不知那一场战争到底因何而起。
　　他隐约从父王母后那里听到，当初梨繁上神的伴侣是冥界的一位魔。那位魔被后天之神暗算魂飞魄散后，冥界冥主与战神大战一场，落败混沌之界。而梨繁上神只身闯入东方神界手刃凶手后，再不入神界，宁愿居住在混沌之界。
　　前后不到十日。
　　短短十日，在三界漫长的时间里，宛如一瞬。

　　玉皇捂住伤口，低声道：“五百年的事我虽没有经历过，却也曾听闻。然而这次神界无意借机，但无故残害神族的凶手也不能放过。”
　　“好大的口气！你神龄不过五万，也罢也罢，多吃一个总无坏处。”
　　黑色大鸟慢慢张开翅膀，血红的独眼狠毒地看着他。
　　伤口血流不止，玉皇按捺剧痛，眉目淡淡：“你的修为至少有十万年，为何还要吞噬神族的元神？冥界冥主曾有令，妖魔不得随意袭击神族，难道如今冥界的妖魔都不再听令冥主的命令？”
　　黑色大鸟桀桀怪笑：“冥主想要维持三界平衡，懦弱无用，我们为何要听他的？五百年前，他把自己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还有什么资格统领冥界妖魔！至于吞噬神族的元神，吞便吞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再说，五百年前可是战神首先下手。”
　　战神首先下手……是了，梨繁上神的伴侣被暗算还缺一个理由。
　　那般强大的魔，几乎与冥界同生的魔居然会死在一个后天之神的手上。
　　玉皇看着眼前的黑色大鸟，心底暗暗揣测。

　　黑色大鸟猛的煽动翅膀，强烈的腥风吹来将玉皇吹翻在地。
　　他颤抖着撑着地面，血顺着他的头发流入他的眼睛。然而挣扎了几下，他也未能站起，身体开始散发金色的光芒。
　　他的神力流失过多，无法保持人形。
　　一条金龙显现。
　　“乖乖被我吃了，我还可以放那个神族一次。”
　　黑色大鸟仰天喷出火焰，它张开大口向玉皇扑去。玉皇静静卧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大鸟，寻找时机。口中是仅剩的湖中海水，如果幸运，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

　　眼见金龙跌落，奄奄一息，它想也没想，掉转头飞了回来，扑在了金龙身上。
　　它法力低微，修行数十载只能结出一个微弱的结界将金龙包在其中。对面的大鸟张开大口飞了过来，口中的腥风几乎把它吹翻。
　　它发出长鸣，浑身灰毛竖起，怒视妖物。
　　然而大鸟在他们十丈处停了下来，似是疑惑地闻了闻，剩下的血红眼睛左右转着。
　　黑风旋转，将黑色大鸟包裹其中，尔后露出一名黑衣男子的身形。

　　他一只眼睛已瞎，汩汩流血血肉外翻，剩下的眼眯成一条红线：“居然是个鸟族，呵，原来是我的族人。”
　　它怒道：“谁是你的族人！我是神族，你是妖物！”
　　“呵”，黑色大鸟发出刺耳的笑声，讽刺道：“父神创造了三界，本没有高低之分。神族占有光明，以为自己就是三界主宰，藐视冥界。你说，这可公平？”
　　“谁藐视你们了！明明是你先吃神族在先！这就公平了？”
　　它小小的身躯在金龙的映衬下宛如一个灰点，却气势不弱。
　　然而看在黑色大鸟眼里，更是可笑。
　　黑色大鸟闻言，大笑道：“看在你是神鸟一族，勉强算是鸟族的份上，我不吃你。你走吧。这公平了吧？”
　　它气极：“那你也不许吃他！”
　　“哟，后天之神，金龙本体，这样难得的神族，不吃岂非对前一个神族不公平。”黑色大鸟失去了耐性，一眨眼的功夫便站在了金龙之前。

　　隔着近了，它闻到黑色大鸟身上浓重的血气。它有些害怕地想往后退，却想到如今玉皇身受重伤。它不能退。
　　“小公主，你先离开。”玉皇厉声。
　　“不！”
　　大鸟狞笑着想要往前，却迈不出脚步，自己似是被什么东西束缚，脚步难迈。
　　一想及吃掉金龙，浑身的血液就像沸腾，几乎将他融化。
　　大鸟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血肉腐化，露出底下青色的骨头。小灰鸟说的“那你也不许吃他”这句话深入骨血，符咒般刻入他的心中，震荡的头疼欲裂。
　　“怎么会？居然是一族之长约束族人的命令！”大鸟盯着它：“你到底是谁？”

　　它也惊讶地说不出话，豆大的眼泪挂在黑豆眼旁，结巴道：“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反正你不许吃他！”
　　“迦南地孔雀一族？”黑色大鸟的眼红的欲滴血：“迦南地孔雀一族！你不是岚祀那只老孔雀，也不是下一任迦南之主洬雅，你到底是谁？”
　　它还在纳闷，自己什么时候下了命令。

　　玉皇同样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它。它的泪水滴在他的一道伤口上，伤口处的肉蠕动着，连接着，以可以看见的速度愈合。
　　失去的鳞片长了回来，一股温暖的气息流窜在他体内，催合着其他的伤口。
　　玉皇目光复杂看着渐渐复原的躯体。
　　黑色大鸟看着自己变成青骨的手，忽地阴枭道：“既然不能吃他，吃掉你就都不用弄清楚了，呵呵。”
　　事情变化之快超出玉皇预料，他发出龙吟想要提醒，却还是晚了一步。
　　魔物重新化为原形，张开大口朝它飞来。
　　近到它可以看到魔物口中的利齿。

　　忽然一道银光从下射出，削掉了大鸟半边翅膀。
　　银色的光芒从它身上浮现，渐渐暴涨幻化出一个虚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