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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抱着白兔的小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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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站在迷津渡通往人界的入口处,半生半世平静对金枪说,一改他之前在后辈面前疯疯癫癫的形象。
“别扯了,他才走两分钟,背影还能看得到的吧!”
金枪有些不耐烦,不再看不入色逐渐模糊的背影,转身打算走开。
“痛苦么,你的心里。”
金枪站在半生半世的身后,平视着前方,眼神微微闪烁着。
“没什么好痛苦的,每一年他都在这里等,顺便完成师父的任务。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今年有珊瑚存在着,他走得像跑一样。”
金枪的瞳孔微微放大,忽而又苦笑起来,道:
“他不是去找她们母女的任何一个,我知道的。孔雀仙境这一次的任务,即使对于他也不能像捡钱一样容易了。倒是你,马上就要成为帝释天的男人,真是够执着的。”
“我执着于你,就像你执着于她。你知道他不可能爱你,就像我知道你不可能爱我一样。但是呢,我仍然觉得女人那一方是更痛苦的。因为下一世身份的关系,你即使对我无意,也要作为下属留在迷津渡这一生。我觉得,对你不起。”
金枪突然觉得半生半世今天的话有些多,而且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她柔和了情绪,低头道:
“哪里。要说实话的话,这么多年,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依靠。迷津渡,就是我的归宿。”
“是吗。多谢你还愿意留给我一点甜头。话又说回来了,你不见你姐姐,已经70年了,今天见到外甥女儿,不想哭么。”
金枪眼中顿时湿润。
“想啊。但是我与她都不像短命的,有生之年,总会再见的。倒是这个外甥女儿,真是让人喜欢呢。她跟她母亲一样,有两个男人愿意守护她,让人嫉妒的丫头。不过半生,你为什么要打开曼陀阳阵,还要珊瑚的血?”
金枪认真起来,半生半世转过身望着她的余光和背影。
“她让我有一些在意。”
金枪回过身,与他面对面。半生半世沉思半刻,开口道:
“也许是我看错了,她的灵魂有两种颜色。”
“这不是正常的么?”
“嗯,你没懂我的意思,也罢,我想也不应该有什么。相比之下,为她伸出手的那个小子倒让我更加在意。”
“哦?日月之城的人,我猜,那个地方,也有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哼哼,会怎么样呢,我特别的外甥女与那两个天真的男孩子。”
说完,金枪转身走开。半生半世目送她离去,回转头望着不入色消失身影的方向,叹道。
“我说过,这世上没有哪两个人可以一生一世,能做到一半已经可喜可贺了。嗯,可喜可贺。”
珊瑚一点点睁开眼睛,因为突然刺入眼瞳的光线而本能地遮住上一半脸孔,片刻后,她转头放开手,见到平静昏睡在她身边的林式。林式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微微皱着。
珊瑚回忆了起来,他抢在她之前将手掌伸进了那个所谓的曼陀阳阵。然后,他们就在强烈的白光中失去了意识。
那个阵法似乎对人伤害极大,珊瑚在心中思寻,林式为她挺身而出的理由。
手,微微颤抖。终于触到的他的脸颊,一片冰凉。
珊瑚有些震惊,有些着急。她望向四周,四周是茫茫不见边际的绿草丛。她站起身,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断附近高长的青草,薄薄地覆盖上林式的身体。这一刻,她想起来了,他们还少了一个人。
“等着我回来。”
轻声说了这一句,她起身向着茫茫无际的远处走去。她没有忘记,半生半世用曼陀阳阵所要给予她指引的,是翼帝的方位。现在他们到达这里,说明那个孩子就在附近。
山谷中的小屋清新动人,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十多岁,安静的坐在屋门口,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小兔很乖,不断转动着耳朵和脑袋,但是没有半点要动脾气的样子。
男孩的全部注视力洒在前方的空地上,仿佛那里有什么人在,仿佛他想起了非常美好的过去。
珊瑚心中触动,轻声走上前去,缓缓伸出手。然而,她的手指触碰到男孩肩膀的一瞬,四周环境风云变幻。
珊瑚举身跃上树枝,逃过地面的血红蟾蜍后,颈边忽然响动“咝咝”之声,她从一颗树跳到另一棵树,找不到一根没有毒蛇的枝干。因为她母亲的关系,珊瑚从不妄杀生灵,即使现在面对如此多似恒河沙粒的毒物,她也依旧不忍下杀手。
天空突然掠过一片阴云。珊瑚站在树枝上仰首观望,不一会儿,一只巨大的蛾子扑飞而来。珊瑚并不因为恐惧而张开的嘴巴,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只蛾子浑身密密麻麻的绒毛和粉末,于是顿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
珊瑚下树,仰望着蛾子从头顶盘旋而过,在茂密的丛林里掀起一阵风尘和树浪。
蛾子远去,珊瑚确定它不是以她为攻击目标后,,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比人类高壮的骆驼或者大象珊瑚都不陌生,可是这些比大象骆驼还要硕大的蚂蚁、大蜘蛛之类的昆虫,就令她叹为观止了。大得不像话的昆虫群在她眼前围成一圈,共同对圈中的什么东西虎视眈眈,每一只不透明的眼睛里都有志在必得的杀意。
昆虫的包围圈中,一个小男孩低头坐着,怀中抱着一只小白兔。白兔的紧张显而易见,小男孩却平静如深潭,让人以为,那些大得吓人的怪兽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怀中的兔子。
珊瑚抽出匕首,一刀刀刺中昆虫的要害。那些家伙的脑袋虽然大了,可是智商的增长没成正比。珊瑚对这一切状况的原因不感兴趣,她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小男孩八九不离十的身份。
小男孩对身边的响动视若罔闻,完全浸入自己的思绪。珊瑚一边默念往生咒,一边自我防卫着。只是很奇怪,她在刚刚包围圈外数着昆虫并没有几只,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却一层一层涌上来,杀之不尽。
大蝗虫绿色的血溅上珊瑚的手背以及小男孩的脸,珊瑚擦拭手背之际,看到男孩依旧动也不动,任由那滴血沾在皮肤上,散溢着有些恶心的气味。
珊瑚停下攻杀的动作,望着男孩的脸,心中闪过万千思绪。她不攻击,包围着他的无数昆虫也停止了行动,呆呆立在一起,好像在等待为同伴复仇的最佳时机。珊瑚无视他们,缓缓半跪下身子,缓缓伸手,轻轻为男孩擦去了脸上的蝗虫血迹。
男孩终于有了反应,抬脸望着她。珊瑚吃惊,她看到了男孩的眼神,无比的纯净之下,满满的都是要对这个世界的质问。
男孩的眼神突然变化,珊瑚来不及回转身,隐约感觉到耳边风起,随即一朵白云升上半空,利爪之中紧握着的蛇挣扎扭曲。珊瑚心中欢喜,她看出了那是林式的白鹰。
“先别笑得那么明显,是我!”
珊瑚回身,麒麟正挥舞着他的佩剑砍杀昆虫队伍。珊瑚眉头皱起,她感激麒麟的救援,但是他手中的那把剑,就是珊瑚也知道是权力的象征,只有像他这样身为一个国家的储君,才有资格佩戴。正如林式身为城主身份也有一把一样。然而,她却以如此分量的宝剑在这里砍杀流淌着各种颜色血液的昆虫。珊瑚越来越觉得,这个王子真是匪夷所思。
麒麟与白鹰同时上阵,危机很快解决。丛林中塞满了巨大的昆虫尸体,空气中流淌着令人作呕的血液气息。
白鹰的光洁羽毛纤尘不染,麒麟却沾得一剑以及一身的昆虫血。
“别靠近我。”
珊瑚捂上鼻子,本想走近她询问情况的麒麟耸了耸肩膀,立在了原地。
“你走不走啊,我可不敢保证下一批毒蛇猛兽什么时候到。”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珊瑚不客气地说,她说完转身向后,男孩仍在原处坐着。
珊瑚走过去,轻轻伸手,然而在触碰到男孩的那刻,男孩整个身躯化作了地上的沙土。
“看来你又扑空啦。”麒麟好似胜利一样说。
“你给我住口!林式呢?”珊瑚霸气道。
“白鹰在这里,他能有什么事?我就奇怪了,我去找水的时候明明你们两个都晕着,等我回来了就都不见了。还好大冰棍自己从草堆里钻了出来,要不是他召白鹰来找你,再过两天你怕就是昆虫的粪便了……”
“你走不走。”
麒麟一怔,有些怯葸地笑了笑,丢下一句“走就走”便上了白鹰的背。
青草丛中,林式的脸色依旧苍白。他已经在等待中焦虑了很久了。看到白鹰渐近的身影,他放松下来,微微笑起。
脑中一阵眩晕,林式不由自主向后倒去。麒麟和珊瑚很及时,一人扶住一只手臂。三人相视,又各自低头不语。
“你们身上,怎么奇怪的一股味道。”林式开口道。
“都怪某个笨蛋王子,弄得自己一身都是。难闻得要命。”珊瑚放开林式的手臂,抱怨道。
“好像你身上一点也没有一样!”麒麟有些火了。
“好了好了!我看我们回去吧,回去再说。”林式立即圆场。
麒麟随即迈步离开,与林式一起走了两步却发现珊瑚还怔怔立在原地。他们回头,珊瑚的视线投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主?”林式开口道。
珊瑚不答,径直走向她所望的那个方向。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只得也跟上去。
孤远的小屋,坐落在罕无人迹的荒谷。小屋的门前,一个低着头的小男孩安静坐着,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皮毛若雪。
珊瑚站到男孩身边,伸出手,慢慢地,手指触碰到了他年少的肩。
男孩抬头,双瞳中满满的纯净。他望着珊瑚微笑,珊瑚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姐姐,也是来等人的吧。”男孩笑着问。
“你,是翼帝,对么。”
男孩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收缩起所有的笑容,他缓缓转回头去,抚摸怀中的白兔,点头轻声道:
“嗯。是我。”
林式的白鹰召唤出更小的白鹰,给历亲王送出了找到翼帝的消息。
夜色降临,山谷中漂流着满目的萤火虫,仿佛一盏绿色的小灯。
翼帝仍旧坐在门口,麒麟采来各种野菜叶喂食那只白兔,于是他们就玩在了一起并且不亦乐乎。林式一边观赏人兔之间的嬉戏交流一边监督他们不可太过大声,唯恐惊扰到坐在一起的翼帝和珊瑚。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翼帝抱着自己的双膝,柔声问。
“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姐姐。”珊瑚反问。
“因为我是孩子啊,孩子的眼睛不会骗人的。”他微笑着回答。
“我叫珊瑚,但是更希望你叫我‘琥珀’哥哥。”珊瑚一丝浅笑,望着前方说。
“嗯,还是珊瑚姐姐好。珊瑚姐,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珊瑚抬头看他,他仍旧平静保持着他的坐姿,并没有埋怨珊瑚找出他藏身之所的意思。
“因为,有很多人非常需要你。”珊瑚回答。
“是吗?需要我的那些人爱我吗?”
珊瑚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翼帝的脸出神。翼帝突然笑得开怀,道:
“珊瑚姐,我觉得,你像妈妈一样温柔,像奶奶一样慈祥,像姐姐一样年轻漂亮。”
“是吗,”珊瑚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转回头低下,“我在你眼中,如此美好么。”
感觉到身边有人站起,珊瑚抬头,看到了步步走近的历亲王。珊瑚的余光看向身旁的那个男孩,他的眼中,没有喜也没有悲。
“珊瑚姐!”
“啊?”
翼帝大声地呼喊,珊瑚有些措手不及。翼帝从麒麟手中接过他的白兔,麒麟一脸的依依不舍。
“等我长大了,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历亲王拉起他的手,他留下的那句话令剩下的三个人冷汗直下。
夜深如墨,深深的草丛间,忽然飞舞起一群夜光蝴蝶。精致的,美丽的,光明的,流动着翅膀。他们停下脚步,怔怔望着。
泪水,在眼中满溢,随即坠下。他的叔叔紧紧牵着他的手,向着他们命定的那所家园,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