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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死亡 ...

  •   四月的建康是动荡不安的。即便出现了难得一见的艳阳,也掩饰不了晋室的衰微和人心的惶惶。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一刻,在这安谧的气象里,人们都敏感地察觉到了晦暗时日的临近。
      前燕将领吕护以数万铁骑的轰鸣拉开了这场暴风雨的序幕。隆和元年(公元362年),这位前燕将领把目光投向了洛阳,驻守在荆州一带的桓温慌忙派庾希、邓遐,协同陈祐一起守城,战事到底又重新开始了。
      然而这并不是最大的威胁。
      最大的威胁,来自于桓温。
      这一年里,桓温忽然向朝廷递上了个折子,请求朝廷将都城迁往洛阳。这不啻于一个惊雷落于晋室之上。自元皇帝在建康重建晋室始,到如今哀帝在朝,已经过去四十多年的时间了,这期间建康已成为了晋室统治的中心,不仅晋室在这儿,各高门士族也都在此处定居,要迁都,那已经是触及了晋室根本的事情了。
      桓温请求迁都的事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人们不禁联想起东汉末年时候,魏武帝曹操迫使汉室迁都于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往事。人们虽知道桓温是个野心人物,然而当真走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人们还是为之惊骇:曹魏代汉的往事,难道真要在这司马家的江山里重新上演了吗?往事究竟是往事,人们只是听说,却未曾见过,而且总是乐于相信,那些往事都已随风而去,历史是不会重演的。
      而今,历史却有可能会再次重演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桓温所想的那样顺利。他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如今的司马家,还不比百来年前的刘家。当汉献帝从董卓之手跌跌撞撞逃出来的时候,他的身旁只有一堆只会动口不会动手的老臣,对于他的江山而言,这些人里有极大的一部分不是良臣,而是负累。
      而司马家不同。在司马家之下,有一批士族。真正掌握了这个国家的不是司马丕那个只识炼丹用药的庸人,而是这些士族们。这些士族为晋室的江山筑起了最坚固的堡垒。桓温想,如果我要取代晋室的话,那么就得必须先攻破了这壁垒,才能将我的手伸向司马家的小儿们。
      于是他又建议,让南迁的士族回乡。
      这个建议得到了士族们的迎头痛击。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已经安于守着这南方安然度日,回乡有什么好的?胡人的骚味都还未散尽呢。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士族们骤然奋起,对于桓温建议迁都的事情也更加坚定地阻挠了。
      只是朝廷,终究还是畏惧桓温的。迁都洛阳,那是万万不可的,但要怎么回应桓温呢?这时王蓝田站了出来,他认为上请迁都只是桓温用以威吓朝廷的手段,他并非是真正存了这心的,因此他认为,朝廷所要做的只是表示顺从桓温的意愿就可,不必真地迁都。王蓝田的想法后来果真得到了证实,在朝廷下诏之后,桓温果然没有继续推动迁都。
      当谢恩的这位曾外祖父在朝堂上大放异彩,以成就自己一世的贤明的时候,另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盖过了赵驹对于国家的担忧。
      她听说,谢韶大约是要娶郗家的女儿为妻了。
      这是她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当谢韶在谢恩满月酒上不认亲儿的始末传到她耳里时,她一面哀伤着,一面又高兴着。谢韶固然薄情,但王荃的表现却让她吞下了一颗定心丸。她隐约看到了谢恩日后的依靠之所在,这不能不让她感到一丝欢喜。
      因此不论谢韶的意愿如何,她都已经无谓了。重要的是,她的儿子终于得到了王荃的心,她想,在往后的岁月里,王荃应当会拼尽全力,去爱护这个无辜的孙儿的。
      那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有。谢模所留下的乌云还没有从她的脑海中挥散而去,她不能不防备着,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有一个陌生的女子闯入谢韶的世界,把原应属于谢恩的一切尽数夺走。
      而今这个女子终于出现了。
      在她从谢昭口中知道这件事后,她扔下了谢恩,一路跑到了王藉的院里。王藉看见她披头散发地冲进来,忙站起身问,阿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地狼狈啊。
      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替她梳理好了头发,又理好了衣裳。赵驹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说,求娘子救我。
      这是怎么了呀,王藉疑惑着,有谁欺负你了么。
      我听说…我听说,封郎的亲事定下了?
      是郗家的娘子?
      这又与你何干呢。
      阿驹想求娘子,求娘子与东山大人说一说……
      王藉不解道,阿驹呀,你究竟要我和叔父说什么呢?
      赵驹深一吸气。就说…
      你且等等。王藉忽然笑着说,假若是阿封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向叔父开口的。
      这婚事,我想,是对谢家有益处的。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开这口呢?
      阿驹啊,你仔细想想,如今阿封还在居丧,还要等上一年才能够释服,就算真要娶,也是来年的事了。
      不是还远着么。
      她以为她能够说动阿驹,因为只是一味地讲这些话与她听。只是赵驹此刻已经如着了魔道一样,什么都听不进心里去了。王藉看她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抚着她的头发说,阿驹,你还记得半年多以前,你同我说过的话么。
      在北方,在并州的汾水畔,冰雪皑皑,连吐气也能成冰渣子。西北的大漠里,驼铃伴着旅人入眠,叮叮当当的声音淹没在浩瀚的沙地里,在漫漫无尽的长夜中,只有点点的篝火与人相伴。
      阿驹啊,你怎么,还不走呢。
      赵驹抬起头,对着居高临下的王藉说,因为我有孩子啊。
      有了孩子,是不一样的。
      娘子没有孩子,又怎会知道做母亲的心情呢?

      在这个令人不安的夜里,赵驹死了。
      她是在极度的忧困和焦虑之中离去的。一早王荃让芳姿给她送去涂面的铅粉,敲了许久的门也未见得她有什么反应,推开去一看,赵驹还在床上睡着,而谢恩却已满床上乱爬了。芳姿松了口气,走近床前去叫唤她:娘子醒醒,夫人叫我来送铅粉了。
      娘子。
      娘子?
      她接连唤了她三两声,却不见她有任何回应。于是芳姿伸手推了推她,一摸之下才发现,赵驹的身体已经凉却了许久了。这才知道赵驹已经去了。
      桓温顾着打前燕的吕护,顾不上迁都洛阳的事情,朝廷终于得以有几天的消停时候了。建康阴霾了许久的天,终于真正地晴朗起来。一转眼进入了夏季,江南的荷花开了,建康一路飘着水芙蓉的隐隐香气,顺着朱雀门南向飘去到乌衣巷里。北门的秦淮河到了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节,饰着花样的舟船纷纷自新桥下路过,两岸的歌姬夜里高唱着靡靡的江南小调,贵族子弟在此夜夜觥筹交错,醉生梦死。
      这时候的人们还不知道,兴宁元年,也就是来年,前燕将再度进攻洛阳。在兴宁三年(公元365年),洛阳终告陷落。
      这时候的人们以为,以桓温如今的行事,也许往后也不见得有再坏的情况了。一旦迁都不成,桓温就做不成曹孟德,即使他手握重兵,倒也没什么可惧的。
      但即便人们预感到了更加令人恐惧的黑暗时代就要来临,他们也不会想到,谢安石会在这与桓温的抗争之中成为晋室的顶梁柱,担起了司马家的大片江山。江南各个大族即将集结在他的旗下,与他一起见证谢家一门四公的辉煌。
      再来说些细处的。兴宁元年(公元363年),谢韶终于释服而出。郗家的女儿终究没有嫁过来,终他一生,只有一个名为温离的妾侍随在身边。自然这温离的名字是算不上陌生的,她是谢昭的婢女,和谢宝房里的芳姿都是以聪慧秀美而著称的。阿封很喜欢她。然而温离终究也还是没能给他生个一子半女,因此谢恩在谢家的地位,就此保住了。
      在他父亲以二十六岁的年纪在最美的年华里悄然逝去之后,谢恩还是遂了赵驹的心愿,长成了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
      可是那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我们再把用以计时的刻漏里的水舀开,让时间倒转回隆和元年的六月。
      一天早上,谢道聆坐在铜镜前梳妆。莆儿嬉笑着进门来,站在她身后把一支珠花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娘子猜猜,我从旁人那里听来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看你笑的这模样,谢道聆往旁边一指,坐吧,也和我说说,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莆儿欢快地坐下,一面帮着谢道聆梳发,一面说,是有关郎君的事。
      哦,他能有什么事情。
      娘子不知道,我们家的郎君也是个多情郎呢。
      呵,说说,他和哪家的娘子眉来眼去来着了?
      不是这会的事,是好几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娘子还没进他家的门呢。莆儿替谢道聆梳洗好了,就拿起团扇在她身后扇起风来。谢道聆听着听着,忽然也觉有几分意思,说,少给我卖这些关子,还不快说,一会惹我不高兴,我可要扇你的嘴的。
      娘子舍得?莆儿咯咯地笑着,却也不敢再绕圈子了。这事是我从鸣笙那儿听来的,应该是作了准的。
      听她说,娘子进门以前,范家的老大人是向别家的娘子求过亲事的。
      只是女家没应准,就此把婚事给推拒了。
      娘子猜猜,是哪家的娘子叫郎君吃的这闭门羹?
      也不知怎的,谢道聆骤然想起一个人来。不该呀,那么多的人,怎么就偏偏想起她来了呢。
      我是想起了一个人,不过……还是你来说吧。
      莆儿眨了眨眼,俏皮地说,我说的那个人,姓王。娘子想的是谁?
      谢道聆不禁笑了。我也猜她,琅琊王氏的王藉,王惠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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