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腐传.风尘帐.朱贵中心.》彻尾里

2、0.1

　　朱贵年幼时对父亲的印象是极淡的，那时的父亲常年在外奔波，这宋朝王土上的驿道估计是被走的七七八八了，但只怕人之生总有涩有甜，朱府先尝了甜头，苦涩终究还是要来的，以苦还甜，以甜还苦，如此才能了却人生坎坷，类似于如此的平淡，却仍旧是不平淡的。

　　那边地可不是穷乡僻壤，元夕归家的朱父意气风发的对朱母说，那轮台美玉可吃香得很，我此次前去，回来定能大赚一笔，到时候给贵儿和富儿换更好的先生，可不能让孩子同咱这些俗人一般，满身铜臭气。听了这话，朱母微微笑着，手轻轻抚着朱贵的肩。

　　彼时的家是金笼，母亲的手还像是羊脂白玉，弟弟的天性还尤其天真，自己不过才刚刚懂些世事。

　　轮台满腔热血的壮志男儿梦寐以求的地方，那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地方，也同样见证了无数豪情壮志的英雄儿女客死他乡。而朱贵的父亲一届商贾，却也死在了这，乃是战乱四起红沙蔽眼的轮台，是被那饿极了的强盗，一刀抹了脖子，那口中所说的良材璞玉，也只能静静的沉眠在顽石中，地底下。

　　朱府家境自此一落千丈，朱贵父亲的死带来了巨大的债务和因没能带回货物所要付的赔金，朱家再也请不起佣人，全部发了散银遣散回乡，连府宅也都卖了赔钱使，朱贵眯着眼睛看母亲哭哭啼啼失魂落魄，心想，女人终究舍不得繁华生活，手却不由的抱紧了怀中的弟弟。

　　此刻的朱贵已经没有家，母亲的手因繁琐而沉重的家事而横生皱纹，如那伍子胥般一夜白头，霎时苍老。弟弟竟也像登时成长一般，学会了油腔滑调，终日嬉笑。朱贵发现自己都想错了，他原以为母亲会抛下他和弟弟，他原以为弟弟会更加软弱，但是，他却都想错了。而他却发现自己，面对此情此景，无能为力，连该做何反应也不知道，该笑该哭。

　　直到朱贵母亲在一个深夜咯血而亡，朱贵终于晓得世间事很残忍，他没有哭的权利，也没有笑的权利，终究只能淡然观看芸芸众生之如戏浮生。

　　朱贵写得一手好字，是狭长而有力的字体，从此沂水县最繁华的街头坐了一位面皮清秀的钞书郎，朱贵喜月白，终日穿着一身月白长褂坐在那街头，等着替人钞书写家信，赚得的钱扣去家用，他得去送朱富念书，他想，不能让富儿同我一样，终是没出息的。

　　怎料朱富是不领情的，他急了，什么狗屁的长兄如父，爹死了！我就是没爹的孩子！哥哥就是哥哥，我不要哥哥去做这等苦差事！

　　朱贵仍旧是一脸淡然，但他却很想上前掴朱富一个耳光，他想说，不能说死，要说殁，先生不是教过么。长兄如父我也不乐意，可总得有个人去做这些事，咱俩中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扬名天下。世间事不是你说不要就行这么简单的。

　　这些话在朱贵口中徘徊了一会儿，终究没能跑出来。

　　他乏了，他朱贵不过刚在这人间道上走了这么十几年，竟便乏了。

　　等你学成了再回来教我，并不耽误。他随口胡诌道。

　　哥哥比我聪慧，学的定比我好得多！朱富在后面急得跳脚的大叫，而朱贵却已经没了力气再去胡编个什么理由去蒙他，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仍旧坐在街头替人钞书写家信，哪怕是朱富擅自离了那所谓的家出去闯荡，也没有停下来。那天他收了摊子回了草房，却发现空无一人，一封信空荡荡的躺在破旧的木桌上，信的内容说真的，朱贵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便是些外出闯荡望兄勿挂之类的陈词滥句。

　　偶尔在房门口看见一封信件，想必是偷偷送回来的，朱富还留在沂水县，还活着，他便安心了，凭他的想法，趁机逮到朱富并不是难事，但他却不想寻了，人生完事终究有自己的劫数，强求不得。

　　忽有一日，一身穿浅绿长裙的女人坐在了朱贵面前的椅子上，说，我想请小兄弟钞两首诗。

　　朱贵说，好。

　　女人开口，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无馀。于嗟乎，不承权舆。於我乎，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饱。于嗟乎，不承权舆。

　　朱贵微微皱了皱眉头。

　　女人说，这首是诗经秦风之权舆，还请再钞一首。于是不理会朱贵的反应，兀自开口，意气少年缘何浪天下，眉眼流光不料负轻狂。白衫随风兀自乱飘扬，空金樽倒琼浆遍流淌，夜夜除非风破琉璃浪。

　　朱贵眉头皱的更紧，握笔的手也渐渐施力，精瘦的字体平添了一份碍眼的粗壮，怎料女人突然伸手捉住朱贵发抖的手臂，轻轻叹口气与他，孩子，我是你母亲旧友，本次来是想看望你们一家，怎料十年不见变故如此之大。

　　朱贵发现女人并没有用力，轻轻挣脱了她，放下手中的笔，阁下怎么称呼。

　　女人眼中带了一丝欣赏，慢慢的开口说，我叫木天午，你高兴怎么称呼便怎么叫。

　　朱贵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木天午的脸，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木桌的桌面，说，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个地方。第二，你会不会武功。第三，你你腹中可有墨水。若是这三个问题你的回答有一个是否定，那我们便是无缘。

　　木天午听了这话爽快的笑起来，手捶上桌面，回答道，我当然要带你离开，若你甘心流落在这里平庸一生，我也不强求。我自认我无论是兵器还是轻功武功都还算精通，你若想学自己选一样便是。墨水我从来不喝，可这长篇大论偶尔也自然会看！

　　朱贵一下子站起身来，推倒了绑在桌边的招牌，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