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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失落的人(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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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追忆,是你吗?”
难道这个女人真是梁追忆已经死去的夫人?
可是这个女人,廖七星却是认得的。梁夫人的样貌如何他并不知道,但是他第一次踏入金色大厅去刺杀云白尘之前,一直服侍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他却记忆犹新。
而这个鬼魅般的女人却正是那位只爱金钱不爱俏的姐儿!
现在廖七星只有一个疑问无法解释:这个女人是谁?她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女人将烛灯放在古旧的梳妆台上,又拭干净了那张不十分干净的椅子坐下,微弱的灯光透过她身上披着的白纱,映出她丰满迷人的曲线。
轻声地叹了口气:“既然来了,何必避而不见呢?难道你还是不相信我?我与王孙早已过去了……”
叹息间,两行清泪已顺着光滑的脸颊流下来,居然也是位多情的伤心人。
廖七星终于知道了这个女人原来竟是王孙九剑最心爱的女人,却投入梁追忆怀抱的“潇湘烟云”苏轻云!
苏轻云取过那朵精美的蓝色蝴蝶结缓缓戴在头上:“追忆,你还记得这只蝴蝶结吗?这本是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偷偷送给我的——你说你最喜欢蓝色,因为它像天一样辽阔,像海一样深邃,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像这海天一样无情?难道爱上你就如同爱上碧海青天,只有无尽的追逐等待,却永远无法得到?……”
“追忆,为了你我可以杀了王孙茹云,可以抛弃我的家人,还有爱我的王孙,甚至可以为你去刺杀云白尘,可是你……梁追忆,我恨你!”苏轻云终于忍不住俯案痛哭,如同做错了事却得不到父母原谅的孩子,伤心而委屈。
——陷入爱情漩涡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这个样子呢?
廖七星却不知为何对这个女人升发出一种同情,怜爱而又憎恶的复杂心情,他同情她的身世遭遇,怜爱她受着误解与委屈,却憎恶她为了爱所做的一切,为在爱情中迷失的她而叹息痛心。原来王孙九剑的失落,王孙夫人的死,金色大厅云白尘的被杀,竟全是因为这个女人。
——然而谁又能说她这样做是错误的呢?谁又能剥夺她爱一个人并为这个人做出某些错事的权利呢?
这不是人性的不幸,这却是多情的悲哀。
苏轻云缓缓地拭干泪,坐直了身子,突然说了一句令廖七星吃惊的话:“你也已经看够了,出来吧!”
原来她早已经知道廖七星在这间屋子里了,只是令他不解的是苏轻云为何还要故意说出那些本不该说出的话,她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什么?
廖七星正要起身,一道人影却首先滑落下去,如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廖七星才知道她说的并不是自己。
这个人虽然长得很像蝙蝠,衣服却并不是黑色的,而是褐色的,人也并不年轻,反而是位老人,赫然是祥和酒店的老板。
苏轻云看见这个人,一脸的愁容被厌恶所掩盖:“南碎云,我刚才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千真万确的,既然你都已经听到了,不妨如实地去转告你家主人!”
南碎云关心的却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对自己的遁形功夫一向都很自负的,就连廖七星这样机敏的人都没有发觉他的存在,苏轻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轻云冷笑,纤细的手指轻抚着痛镜:“只有瞎子才看不见您老人家的尊容!”
南碎云千算万算终于漏算了一点,铜镜是可以反光的,任凭你在人家身后如何鬼鬼祟祟,映在铜镜里岂非也一目了然?
解释了这个问题,南碎云才问:“茹云姑娘难道真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不错,”苏轻云轻蔑的微笑出现在嘴角,“只可惜她已不是个姑娘。”
南碎云当然很清楚王孙夫人死时的惨象,她的某个部位已被人残忍地割了九百九十九刀,他的眼中不禁透出狠毒的凶光,倘若眼光能够杀人的话,苏轻云至少已死了九百九十八次。
“苏轻云,我会为茹云姑娘讨还个公道。”他慢慢地走向苏轻云。
苏轻云冷笑:“难不成你想杀了我?”
奸邪的笑容浮现在南碎云的嘴角:“讨还公道并不一定非要杀人不可的。”
说罢,两只手居然扶上苏轻云柔弱的双肩,不老实地移动起来,似乎不知道有些事情是并不适合老人做的,而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而沉重,奇怪的是苏轻云居然没有拒绝。
躲在一旁的廖七星忽然替这样一位不服老的老人耽心起来,他耽心的并不是老人的无能,而是他那种不服老的稚气,不只曾经有多少精明的老人是死在最笨的少女手下的,难道像南碎云这样的老人不知道这样做会有多危险?
“我知道‘烈焰恨刀’并不在你身上,而我也知道实际上我只有三十七岁而已……”狞笑的南碎云喘息着俯下身去。
“你……”苏轻云刚想说什么,嘴唇却已被狠狠地堵住,一种坠入虚空的冰冷令她不住地颤栗呻吟起来。
梳妆台上的烛灯忽而被一阵风吹熄了,并不明亮的房间陷入神秘而恐怖的黑暗,黑暗中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
※ ※ ※
大厅中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
紫色的戒指映入碧蓝如海的眼睛里,散射着奇异的光芒,梁追忆僵直的面容犹似颤动了一下,声音却已响起:“他的人现在在哪里?”
“大飞堂。”徐墨云提着酒壶微笑着回答。
梁追忆举起桌上的半杯残酒:“什么人?”
徐墨云的笑容显得很神秘:“黄金乞丐!”
“哦?”梁追忆一饮而尽,“就是昔年要价最高的十三杀手之一的黄金乞丐?”
“莫非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位黄金乞丐?”徐墨云上前为梁追忆斟满酒,将至满时两只手却有些微颤。
梁追忆碧蓝的眼中显出迷惑:“难道王孙九剑在祥和酒店杀的人不是黄金乞丐?”
“这个问题,想必见到这个人,自然就会知道了。”
梁追忆奇怪地看了一眼徐墨云,才问道:“东风楼那边怎么样了?”
“南碎云已经进去了。”徐墨云躬身回答。
梁追忆轻旋手中的酒杯:“他还没有出来吗?”
“没有。”徐墨云的声音很轻,“没有”的意思当然是需要南碎云做的事情还没能够完成,而在梁追忆看来,这件事情实在比见黄金乞丐更重要,他的回答当然底气不足。
梁追忆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他已经出不来了。”
“何以见得?”
梁追忆:“因为我已经知道闯入东风楼的人是谁了!”
“谁?”
“廖七星!”
※ ※ ※
黑暗中,一阵阵痛苦而又快意的呻吟,犹如有人被狠狠地扼住脖子所发出的那种近乎绝望却已渐渐贴近死神的痛快……
……忽而闪起一抹寂寞如菊花般灿烂的刀花……
烛灯再次被燃亮,纵使微弱,却驱走了阴冷恐怖的黑暗,至少这已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南碎云安详而满足地倒在地上,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只是呼吸却已随着心脏的炸裂而永远地停息,不过他死得至少还很愉快。
苏轻云正了一下衣襟,脸颊在灯光下显示出一片艳丽的绯红,殊不知就在这段黑暗里,她已经历了一个由生入死,由死到生的过程。
轻理着被汗水湿透的头发,她回首道:“谢谢你!”
回答她的是一双寂寞如死神般的眼睛,廖七星已站在她的面前:“你又何必谢我,其实你更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
“当他扼住我的脖子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实际上连一点儿反击的力气都没有。如若不是你及时出刀,此时倒在地上的死人应该是我。”话锋一转,“可是你为什么要出手救我?”
廖七星也叹了一口气:“也许只不过因为你曾经帮过我。”
“我帮助过你?”
廖七星凝视着摇曳的烛灯,道:“我去杀云白尘的时候,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想必我已应该死在梁追忆的圈套里。”
“可是你还是把云白尘的首级送来了!”
廖七星寂寞地叹息:“我必须这么做!”
“你为的是什么?”苏轻云眨动着明媚的双眼打量着这位神秘而寂寞的少年。
廖七星的回答却是无言的沉默。
苏轻云当然懂得这世上每个人被迫做事情都会有难言的苦衷与无奈,她当然也懂得了廖七星的意思,随即悠然指着地上南碎云的尸首,笑道:“这老东西自以为‘烈焰恨刀’不在我身上,就可以欺负我,却不知道还有一柄比‘烈焰恨刀’厉害十倍的刀在这里等着他!”
廖七星忽然觉得苏轻云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狠毒无情,至少她还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不禁叹息:“‘烈焰恨刀’并不比‘菊花刀’差多少,至少你可以‘借刀杀人’。”
“菊花刀!!!”苏轻云惊呼,这次她是真的吃惊了,“莫非是千古四大神兵之一的那柄菊花刀?”
廖七星冷笑:“莫非天上地下还会有第二柄菊花刀?”
苏轻云缓缓沉吟:“难怪他会死得如此幸福满足。”
——古老相传,但凡死在菊花刀下的人,脸上都会露出幸福安详的笑容,因为他们都会愉快地接近死神,据说菊花刀本身就是幸运死神的化身。
这个人为救苏轻云,居然施展出了从不轻易崭露的菊花刀,他为的是什么?
“你真的很爱梁追忆吗?” 廖七星死神般的目光忽而停留在苏轻云的脸上。
苏轻云怔住,她没有想到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居然问了这么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不禁皱眉问:“你很喜欢探听别人的隐私吗?”
廖七星冷漠依旧:“别人有没有隐私,那是别人的事情,只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证明他是否爱你的最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廖七星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只看你是否肯冒险。”
苏轻云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帮我?”
“因为我高兴。”
※ ※ ※
“两位大爷,赏口饭吃吧!”刀锉铁锈般的声音浮起在大飞堂,一个乞丐露出一张麻风病人般的脸,蜡黄,皮包骨头。
手中还捧着一只纯金所铸的饭碗——这个乞丐赫然正是早已该死在王孙九剑剑下的“黄金乞丐”经无名!
“要饭该到祥和酒店去,那里才有,你到这里来找错地方了。”徐墨云悠然地笑道。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饭吃,”黄金乞丐冷笑,言下之意无饭可给的大概都不是人,“何况我要的东西也只有这里才有!”
“你要什么?”徐墨云依然很和气,并不见发怒的样子。
黄金乞丐晃了晃手中的碗,大言不惭地:“像这样的碗二十个!”
“像这样的碗你只有一个便足够了,难不成阁下有二十张嘴?”徐墨云讥讽似地微笑。
黄金乞丐却也笑了:“二十张嘴倒没有,只是我认为有一条口讯却应该值这个数目,如果梁庄主听不到这个口讯,恐怕损失的并不止这个数字。”
“什么口讯?”徐墨云皱了皱眉。
黄金乞丐麻风病人般的脸上浮现出奸邪的笑容:“我希望首先看到我想要的东西。”
徐墨云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梁追忆,梁追忆碧蓝的眼睛冷冷注视着狮子大开口的黄金乞丐,这时才从容地挥手:“给他!”
黄金乞丐知道梁追忆至少也是位一诺千金的主子——至少他也要装成这个样子——满意地笑道:“这条口讯实际上是‘醉意公子’秋望月的一句话。”
“什么话?”
“秋公子说,只要庄主能够交出王孙九剑这个人,咱们还可以煮酒交个朋友。”黄金乞丐说到这里,凝注深沉莫测的梁追忆半晌,才又续道:“一个人换一场干戈化玉帛,但愿庄主能够三思……”
梁追忆没有三思,已截口道:“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梁庄主已三思过了,若要王孙九剑这个人,先要对付我梁追忆!”
“梁庄主果然讲义气,谁若能结交上庄主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若不是各为其主,老乞儿倒也想与庄主对饮几杯!”黄金乞丐的笑容依然有些不怀好意,话锋一转:“只是不知梁庄主是否可以豪爽到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拱手送给别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梁追忆面无表情,诧异却在言辞间流露。
黄金乞丐奸邪地微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老朽不才,恰好看到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而已。”
至于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梁追忆碧蓝的眼睛溢满恶毒:“谁?”
“廖七星。”黄金乞丐解释,“我进来的时候,他们恰好刚刚出去。”
梁追忆怔住,这实在是一条很要命的消息,要命到简直可以要了他的命,他早就疑心到廖七星决不是来杀王孙九剑这么简单的,可是他又想将廖七星像猫爪下苦苦挣扎的老鼠般捉弄死,却没想到居然被这只老鼠捉弄,“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连自己的女人都被他掳走,他早该想到廖七星为何要这样做的。
只是他却不明白,像苏轻云那样的女人何以会如此轻易上当的,莫非自己真的低估了廖七星?还是看错了苏轻云?
黄金乞丐这时又说话了:“所以我想梁庄主还是慎重考虑一下秋公子的建议才好。三天之后,我再来。”
黄金乞丐已准备转身走出去,徐墨云突然叫住他:“你叫经无名?”
“经莫名,”黄金乞丐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却用很奇怪的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徐墨云:“其实我也很想要王孙九剑的头……”
“因为他杀了你的影子?”
黄金乞丐深沉而痛苦地:“我的儿子!”
积雪枯融,新月渐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