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花辞》青俗

2、兄妹小聚初访新妃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九年。

　　这一年的夏日来得特别的早，四月的日光竟带了六月的势头，一时间，连带得各类扇子也提前两月在乐安城中热销起来，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更是早早下了订银，每天打发人到店里催促，让店家赶紧将时新样式的手摇铜扇送至府中。

　　皇城里的金贵主子们更是不一般，这天午后，掌管冰窖的宫人们得了令，开始忙碌起来，给那些怕热的主子们搬去一盆盆碎冰。

　　雪华宫门外，穿一身湖蓝绸衣的管事太监周双，正摇着一片叶子，站在一棵半大的细叶榕树下翘首等待，又边对身旁的小太监埋怨着，说：“待会儿冰窖的人来了，可别给他们好脸色瞧，竟连咱们宫里的事儿都办得这般拖拉，当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话一说完，一干人等恰好扛着一大瓷盆的冰块进了雪华宫院门，领头那人一眼寻到周双，见他面有不耐之色，连忙堆笑道：“劳周公公久等了，我们这也是刚从沁芳宫赶过来呢！”

　　沁芳宫？周双略一皱眉，不好说些什么，只挥挥手，让他们将冰盆抬进厅里。

　　待来人领赏退后，周双左右瞧瞧，走上前，弯腰小声对主子嘟囔道：“又是先去的沁芳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素来不用冰，陛下也是轻易不用的，整个皇宫里就数公主最怕热，以往年年都给最早送过来，可自打那位来后，咱们雪华宫竟是事事都排在后头了！”

　　其时雪华宫正主，已至十二岁的公主龙真，正舒服靠坐在软榻上，一只脚轻轻摇着半褪下的金丝绣鞋，露出半截洁白如玉的小脚，边摘下矮几上的水晶葡萄，一粒一粒送进嘴里，边感受着自冰盆那边过来的丝丝凉气，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听了周双的嘀咕，龙真心里头也有些不高兴。

　　她是谁？她可是玄国唯一的公主，皇帝最疼爱的孩子，小小一个妃子，凭什么敢事事排在她前头！

　　想着龙真已经站起来，不悦道：“走，去沁芳宫。”

　　原本站在一旁的近身侍女绿纱听了，忙蹲下替公主穿好鞋子。

　　“公主要去沁芳宫？”周双傻眼了，他不过发发牢骚，公主怎么马上就要过去？沁芳宫眼下正得势，以公主这刁蛮的性子，肯定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皇帝一过问，他可就大大不妙。想到这里，周双忙好声劝道：“公主大度，又何必纡尊降贵理会那边，不如就别去了吧。”

　　绿纱转头瞪周双一眼，责备道：“公主要去哪儿，轮得到你来指点吗？”

　　从公主五岁起，绿纱就一直跟在身边伺候，她年纪虽小，但地位可不同一般宫女，周双虽然是管事太监，却只来了两年，他不敢顶嘴，便默默垂下脑袋，在心中大骂着绿纱这个丫头片子爱生事。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来报，说二皇子进宫了，让公主到太子的延兴宫里小聚。

　　周双马上松一口气。

　　果然，龙真听说二哥来了，高兴得很，立即改说要去延兴宫。

　　绿纱心里也有些兴奋，又能见到二皇子了。

　　皇宫里的人，尤其是宫女，大多喜欢二皇子龙熙。并非是她们有什么痴心妄想，只是龙熙从小待人温亲，哪怕对着奴才们，也从来不大声斥喝，又加上生得极其清美，只看着都叫人欢喜。

　　龙熙只比弟弟龙宥年长一岁，还要过些日子才满十六，不过早在四年前，他已经第一个获封为王，搬到皇宫外头去住了，当时，龙致还未曾是太子呢。

　　人人都道二皇子最得陛下喜爱，不然怎么第一个封王爷呢，当然，这只是别人的想法。

　　龙熙端坐椅子上，听着太子哥哥的激昂话音，抬眼微微扫视着布置得并不算华丽的外厅，思绪不受控制的飘散：如果住在这延兴宫里的是他……

　　几不可闻地弯了弯极好看的唇，下一刻，他又忍不住在心中怨恨起自己那位尊贵无匹的父亲：既然一开始就偏爱大哥，为什么还要第一个封他做亲王，为什么要慷慨赐予他希望以后，又迅速打破他的幻想？

　　抬眼将目光投向龙致，龙熙又换一种情绪在心中怨道：大哥啊大哥，你成日同两个弟弟大谈时政，难道也不懂得避忌么？你可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又何必要跟自己的兄弟谈论这些！

　　旁人可看不出咱们二皇子的心思，上前置换果品的延兴宫宫女，偷偷瞄了这位清美至极的皇子一眼，随即红着脸，悄无声息退下了。

　　龙真正好提着裙摆跑进来，“二哥！”

　　龙熙看着妹妹风风火火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十几岁的人，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龙真瞄一眼在一旁的龙宥，有些不乐意了，“二哥偏心，你瞧瞧他！”

　　其时三皇子龙宥，正蹲在一张椅子上捉果仁吃，他闻言朝龙真吐吐舌头，故作老成挥手道：“自家人不必拘于礼节。”

　　龙熙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龙真找张椅子坐下，边问：“哥哥们在说些什么呢？”

　　龙宥得意地抢着回答：“说你听不懂的。”

　　又是这样，龙真最不喜欢别人永远只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儿了，嘴一扁，她转头朝太子道：“我已经长大了，哥哥们说的我都懂！”

　　龙致笑起来，眼角微弯，“是，小真长大了。”

　　龙宥也笑了，却是贼贼的笑，“对啊，长大了，长大了快嫁人啊，别老缠着咱们。”

　　“你……”龙真又羞又气，片刻后回嘴，说：“你也十五了，怎么还赖在宫里捣乱，快让父皇随便封你个什么王爷，赶紧搬出去，别一天到晚欺负人。”

　　“我也想啊。”龙宥朝妹妹扔一枚瓜子仁，认真道：“离了皇宫多自由，像二哥，一天到晚都能四处去，多快活！告诉你吧，我连封号都已经想好了，就叫风王爷，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大哥，你可要帮我跟父皇说说。”

　　龙真拍手大笑起来，“是啊，你就是疯王爷，跟疯子一样痴痴颠颠！”

　　这回轮到龙宥生气，他一站起来，龙真立即猜到他想拔她的头发，忙起身绕着几张椅子躲着。

　　兄妹几人闹了一个上午，又在一起用了午膳才各自散去。

　　从延兴宫出来，龙熙带着随从，正打算往司制房去，看看现正在该处当差，小时候贴身照看他的田妈妈，半途却遇上了长泽宫里的侍女荷衣。

　　荷衣微微一礼，问说：“殿下刚从延兴宫出来吧，三皇子可是也走了？”

　　“都回了。”龙熙捉了捉自腰间垂下的龙纹玉佩 ，“荷衣姑姑找弟弟有事？”

　　“三皇子这两日有几声咳，皇后让小厨房炖了止咳汤，正想叫三皇子到长泽宫去饮用，既然延兴宫那边散了，那奴婢就直接去承福宫好了。”荷衣言罢告退。

　　日头有些刺眼，龙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近侍在后头小声抱不平，“今早去长泽宫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可不是说身子不爽，椅子还没坐热便让殿下退了，现在又有精神让三皇子过去，还要荷衣姑姑亲自来请。”

　　这话可是有些不恭不敬了，然而龙熙竟没有出言斥下，只是冷冷道：“在母后眼里，从来都只有弟弟一个儿子罢了。”

　　绕着洗星池畔走到摘星台，龙真原本应该沿石子路回去雪华宫，可心思一动，她转身踏上了另外一边的白石路，“走，去沁芳宫瞧瞧。”

　　周双没跟在身边，再没有人阻拦，一行人便跟着公主朝西边去了。

　　沁芳宫里住着新妃沈氏，是两个月前才入的皇宫，听闻有几分才识，更兼得倾城之貌，没多久就被皇帝越制封为妃子，接着又打破了皇后长达二十多年的专宠之势，一时间，成了宫城当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龙真早就想会会这位新晋宠妃，一则要杀杀这位妃子的威风，她可是皇帝宠爱的公主，从来没有妃嫔敢压她一头，这沈妃可是不识好歹了。二则，龙真很想见识一番所谓的“仙女”，她自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但别人夸赞她，多只说“清丽”，“灵秀”，可从没有人说她“长得跟仙女一样”。

　　到底是有多美呢？她打定主意要瞧个清楚。

　　只让绿纱跟着，龙真嚣张气焰地迈过了沁芳宫砌得高高的门槛。

　　院子里，半人高的小型石池散落安置，每座石池中只懒懒开着一两朵白荷花，再就是角落处有一池鲤鱼，池中放着几块流水假山石，除此外，竟再无它物。

　　“这沈妃不是得宠的很，怎么宫里会如此寒酸？”绿纱在龙真身后小声嘀咕。

　　龙真得意一笑，“到底是出身不高的人，给她一箱绫罗绸缎也不好意思穿。”

　　进了外厅，果然没见到多少稀物宝器，就是墙上挂的书画比一般宫里多些，附庸风雅之物，龙真可没有欣赏的兴致，只蹙眉问厅里的宫女，“不是通传了吗，你们主子呢？”

　　连那个宫女也是厅中唯一在的人，她仔细向公主行礼，道：“娘娘正在里间练字。”

　　好狂妄的娘娘！龙真自觉受到轻慢，心中气极，抬脚就要往里间去，那宫女却横步挡在身前，她更加愤怒，厉声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宫女不卑不亢，平静说：“公主，我们娘娘不喜欢下人跟在一旁，公主可以进去，这位姑娘却不行。”

　　绿纱也生气了，正要开口，却听龙真说：“哼，本公主就自个儿进去，难道她还能吃了我！”

　　言罢，龙真一人走进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