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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愁云压顶龙致烧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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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说秋高气爽,这一年立秋过后的几日,也不知是怎么的,不仅没有金风,天色还莫名阴沉,老天爷灰着脸,却始终落不下眼泪。
这样的天气,真是瞧着都叫人觉得可怕,乳母看紧了在前头走得摇摇摆摆的两位幼主,心叹:公主只有三岁,不懂事也是自然,可三皇子都六岁了,怎么依旧一点都不明理,阴云密布的日子,非要到处跑,还不准人碰他,当真是被惯坏了的宝贝。
“三哥哥,好累!”公主龙真停在原地不愿走了,扯得牵她手的三皇子龙宥也不得不停下来。
龙宥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哄她说:“就到啦就到啦。”
龙真扑到他身上,撒娇喊:“抱!”
扫一眼龙真肉乎乎的身子,龙宥咽了咽口水,这时乳母走上前来,“三殿下,还是奴婢抱公主吧。”
“不用!”挥退乳母,龙宥弯腰,凑到妹妹耳边小声说:“别让她们抱你,奴才们脏得很,是二哥告诉我的。”
这声音其实并不小,反正乳母是听见了,她再后退一步,心里骂着:嫌我脏,你们还是吃我的奶长大的!
骂过又想,这三皇子可真顽劣,小小年纪就懂得给人泼脏水,以二皇子的为人,又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来。
一路上连哄带骗,龙宥总算将龙真拉到延兴宫。
延兴宫是大皇子的住所。
进了院子,乳母发现,原本应该在宫里头伺候的一干人,此刻全都站在院里,忙上前问他们是怎么了。
有人答她,“殿下忽然发了脾气,将我们全都赶出来,还说不准人进去烦他。”
乳母吃惊道:“大殿下可是出名的好脾性,今儿竟也冲你们发火了?”
又有人答说:“就是啊,大伙儿也奇怪呢!”
乳母还打算再问,却先瞥见三皇子牵着公主,已经进了屋门。她正要跟上,可是才刚走两步,心里又觉得不妥,大皇子不是不许人进去么?恼了三皇子和公主倒没什么,兄弟姐妹的,身份又是一般尊贵,出不了什么事儿,但若恼了她小小一个乳母,那可难说会如何,他们宫里人都不敢进去呢。
但想一想,到底放不下心,于是乳母又指了个不懂事的小太监悄悄跟进去照看。
外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习惯了热热闹闹的龙真有些害怕,捉紧了龙宥的袖子,“大哥哥,不见。”
“大哥跟我们玩捉迷藏呢,一会儿就找到了。”说着,龙宥已经拉起龙真四处转起来。
外厅没有,那肯定在里间,他们绕过精致华美的宝座屏风,压着步子进了里间。
里头也是安安静静的,不过有一股奇怪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漫,龙真一进去,马上就打了个喷嚏。这一声响,终于惊动了跪在书桌前的大皇子龙致。
却是龙宥先吃一惊,“大哥,你怎么跪着?”
龙真也摆一摆小手,奶声奶气说:“不跪。”
虽然只有三岁大,可是龙真也知道,她和哥哥们只能跪父皇母后,还有太后奶奶,其他人是不能跪的。她玩耍时要是朝前摔倒了,站在跟前的人,可跳开得比她落地还快呢。
龙致却仍跪着不起来,只轻声说:“你别告诉人。”
这里的“你”,指的是龙宥,龙致以为妹妹年幼不记事,所以并没有不放心她。
可龙宥听了,却觉得大哥只信任妹妹,不信任他,忙一拍心口,保证道:“我肯定不说,连二哥也不告诉。”末了,又拍拍龙真脑袋,“你也是。”
龙真咬着手指头,懵懂道:“不告诉。”
龙宥满意点头,接着撇下龙真,朝龙致那边走去,“大哥在烧什么呢?”
“《寒水论》。”龙致用毛笔拨旺了火焰。
一只瓷盆正在龙致身前发散白烟,龙真很不喜欢那里的气味,便没有跟过去,一个人走到了另一侧转着,摸摸椅子腿,蹭蹭柜子门。忽然,她发现柱子旁边,一只大花瓶背后,有一截鞋尖露出来。
还有人藏着。龙真高兴地拍一拍小手,跌跌撞撞朝花瓶走去。
花瓶背后藏着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没有名字,在宫里,只有那些得势的大太监才有名有姓,别人只喊他叫小平子。
此时此刻,初秋的天气里,小平子硬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皇子跪着,在烧书,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说他在烧《寒水论》!
那可是两年前让太后大发雷霆的禁书啊!当时,多少人为这本书掉了脑袋!
大皇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肯定也害怕了,所以才把宫里人都打发出去,好神不知鬼不觉毁书灭迹。只是,为什么偏偏就让他知道了!
小平子又惊又怕,无奈眼下进退不得,便只能颤着胆,在心中千遍万遍地咒骂使他进来的乳母。
然后,他发现,一直白白胖胖的小手,悄悄拉出了他的衣摆。
龙真睁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朝那个被她找到的人笑了。
小平子两腿一软,立即伏倒在地上不起来,心里只想,素闻大皇子仁善,希望能让他死个痛快,留一条全尸。
却久久没有听到动静,小平子壮着胆子抬起头,只看见公主一个人,正在摸着花瓶上凸起的云纹。他身子一颤,小声喊道:“公主?”
这个人的脸怎么是灰色的?龙真不解地抓了抓散落的碎发,只觉得他真丑,于是开口说:“你,藏起来。”
小平子轻声应,“是。”
只一刹那,他下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让他多活了许多年,虽然,从来也没有人说过要他的命。
龙真看着那个很丑、很矮的人,小心翼翼地后退,最终消失在屏风之后。
她没能记住他的样子,但她记住了他脖子正中,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那颗黑痣就这样不见了,直到三皇子来牵她跟大皇子道别,龙真还是没能重新找到。
她有些着急,拉一拉龙宥的衣袖,“找不到!”
龙致笑着上前抱起她,温柔说:“找到了,是小真找到的。”
从延兴宫出来,坐上乳母一早让人拿过来的小轿,龙真倚在龙宥身上,几乎马上就沉沉睡去。
但只睡了一会儿,轿子刚刚抬进长泽宫,一声巨大的雷鸣就将她从睡梦中惊醒,龙真“哇”的大哭起来。乳母却笑了,憋了好几天,这场雨终于是要下了。
当晚,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雨冲净了枝头最后的残叶,龙真紧挨着龙宥睡在一张床上,听着忽远忽近的雷声,总觉得好像不见了些什么,最终带着疑惑渐渐入睡。
在她睡着的时候,一墙之隔的皇后房间里,有人禀报,长泽宫少了个新来的小太监,叫小平子,下午跟三皇子和公主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宫里有的是奴才,更何况是这种不起眼的,皇后只随口吩咐四处找一下,并不曾将这个人的有无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