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加的梦》ooe

13、海边

　　兰伯斯虽然靠海，但就算一早坐马车出发也要中午才能到海边，当天赶不回来，所以一般都会在附近的别墅里住上一晚再走。

　　菲尔德作为主人，这次套了4辆马车，老菲尔德夫妇爱玛和玛蒂尔德一辆，缪塞艾菲保罗一辆，仆从一辆，还有各种膳宿用品物资一辆。兰格雷作为客人就一切从简只有一辆马车也没有带任何仆人。

　　克里斯出发后不久就被缪塞叫过去说话。爱德加从那天晚上起就一直没什么精神，常常神游在外。加贝尔则望着车窗外的田野发呆。马车里气氛很沉郁，直到中途玛蒂尔德加入才带来一点生气。

　　6月中旬的天气已经非常温暖了，玛蒂尔德换上了清爽的夏装，厚厚的头发也被爱玛细心地绑起来，只留下娇俏可爱的两缕鬓发垂在耳边。

　　“难得出来玩，你们两个怎么死气沉沉的。”

　　“都像你这么精神，这马车早就散架了。”加贝尔总算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忍不住揶揄道。

　　“哼”

　　玛蒂尔德瞪了加贝尔一眼，然后看向爱德加，

　　“爱德加，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能起太早了，没睡够…”爱德加勉强扯出点笑容，佯装着打了个呵欠。

　　“晚上我们可是要在沙滩上就着篝火吃大餐的！”玛蒂尔德兴奋极了，“海边会有远洋轮船经过，据说今天还有露天音乐会…我想捡很多贝壳回去，上次缪塞哥哥捡到了一只很大的海螺，放在耳边可以听到海风的声音。”

　　“路上就兴奋成这样，小心到了海边就累得只想睡觉了。”加贝尔继续吐槽她。

　　加贝尔并没有跟爱德加提起那天晚上敲门的事，而爱德加则正为克里斯的事烦恼，也不是很在意之前的那场架，所以两个人关系淡淡地一起上课，也算相安无事。

　　但爱德加的倦怠可以说是一天比一天明显，除了在克里斯面前继续强打精神，装无事人样。

　　大约天气好的缘故，海边聚集了很多人。热闹得像集市一样。

　　绅士们戴着礼帽拄着拐杖站在阴影下交谈，女士们穿着各色衣裙穿梭。有人支着帆布框拿着调色板画画，有人拉着小提琴陶醉其中，各色摊贩则努力地展示着从各地挖掘来的小玩意儿，跟路人吆喝提价。

　　玛蒂尔德就像只蝴蝶一样拉着爱德加和克里斯跑来跑去。大概因为太过引人注目，这一组刚到场就引起众人议论纷纷。

　　玛蒂尔德本来就长得像娃娃一样漂亮，经过爱玛的精心打扮，更是模样出众的让人过目难忘。加贝尔不用赘述，瞬间就成了好色登徒子的目标，不过加贝尔的眼神相当冷峻拒人千里，让那些人觉得似乎颇有来头而不敢轻举妄动。爱德加就算相对于加贝尔素淡不少，但白肤黑发加上十分好看的眉眼，也是平时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玛蒂尔德从这个露天商铺跳到那个，完全没有稍加休息的意思，这可苦了后面两个跟班，一圈下来已经怨声载道。爱德加抹了抹额上冒出的细汗，四处搜寻着克里斯的身影。

　　爱玛和艾菲去了别墅帮忙，老菲尔德夫妇则先事休息，在阳台上喝茶看海。缪塞和克里斯一边应酬认识的和不认识但慕名过来打招呼的乡绅贵族，一边在沙滩边上踱步。

　　似乎是听到了路人的议论，两人意识到玛蒂尔德一行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缪塞无奈地笑笑，然后指着远处的加贝尔问克里斯是否已经决定做他的监护人。克里斯回答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等爱玛和抱着保罗的艾菲从别墅过来时，玛蒂尔德终于也逛完了市场，朝缪塞他们奔去。管家过来从男孩子们手里接过小姐买的各种小玩意，解放了那两位可怜的跟班。

　　“去沙滩上坐一会儿吧。”缪塞从妻子手里接过儿子，一边逗他玩一边提议道。

　　管家让身后的仆人拿出准备好的毯子和折叠椅找了处人少的地方铺开摆好，将一行人安置妥当后离开。

　　晒了会儿太阳，听腻了大人的话题。玛蒂尔德便脱掉鞋子拉着男孩子们一起去捡贝壳。

　　爱德加本来就不想看克里斯和爱玛在一起的样子，正好图个眼前清净，加贝尔反正无事可做，就加入了他们。沙滩相当的长，除了被冲上来的海带不太知趣地横在路上有点碍眼，金色的沙子衬着蓝色的海水双目所及之处都是很美的景色。

　　“哇”玛蒂尔德尖叫起来。

　　男孩子们过来围观，发现是只躲在石块后面的寄居蟹，螺壳不大，螃蟹也小小一只，十分可爱。玛蒂尔德想抓回去养，爱德加说肯定马上就会死掉，只好作罢。

　　三个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玩了很久，等爱德加想起来什么而望向大人待的地方，却发现克里斯和爱玛已经不见了，只剩缪塞和艾菲还有管家在说着什么。

　　突然远处有个女仆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似乎传递了什么信息后，艾菲双手掩住了口。缪塞腾出一只手向这边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回到大人组时，女仆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睁得大大的，让人以为她下一瞬间就要歇斯底里大发作。

　　“爱…爱德加小少爷，刚刚兰格雷先生向爱玛小姐求婚了！小姐也答应了，就在老爷和夫人面前!”说完作势要昏倒，管家赶紧扶住她。

　　玛蒂尔德双手一拍发出欢呼声，加贝尔脸色稍微变了变，不过倒是早有预料一般迅速接受了下来。回头看身后的爱德加，果不其然，对方一副双目失焦面如死灰的样子。

　　加贝尔咳嗽了一声，见爱德加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便放慢了去别墅的脚步，拍拍爱德加的肩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别让你父亲太难堪。”

　　爱德加这才如梦方醒。虽然一直在做心理建设，但当这一时刻真正到来时，所有控制力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别墅的大厅里，老菲尔德夫妇正开心得合不拢嘴，爱玛羞红了脸，眼睛里满是幸福的泪花，克里斯笑吟吟地看着进来的一行人，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面的爱德加身上。

　　爱德加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眼里毫无笑意，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果然他前几天只是在勉强自己...克里斯心中不安了起来。虽然很想去爱德加身边，但礼节完成前只能强迫自己将他先放置在一边。

　　缪塞上去和好友拥抱，艾菲则拉着爱玛的手又哭又笑地看订婚戒指。玛蒂尔德围着两个人跳啊跳，像只兴奋的猫咪一样。

　　在一顿混乱之后，克里斯带着爱玛来到了爱德加面前。

　　“恭喜父亲和爱玛小姐。”爱德加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破绽。

　　爱玛微笑中含着泪摸着爱德加的头发说谢谢。克里斯扶了扶孩子的肩头，然后放开了他。一边的加贝尔则冷淡地看着这意味深长的一幕。

　　下午茶结束后，克里斯和爱玛陪老菲尔德夫妇去沙滩上散步，闲不住的玛蒂尔德也跟着跑去了。缪塞艾菲则陪儿子保罗在一楼的房间里稍事休息。

　　加贝尔想把被海水打湿的衬衫裤子换掉，便上楼去管家交代好的房间。他和爱德加住同一间，在走廊尽头靠左，对面则是克里斯的房间。

　　加贝尔拉开门，风一下子扑面而来，他拂开被吹乱的额发定睛看室内，并不大的房间里只有淡色的家具和跟随马车而来的简单行李，看不到一个人影。不过再看风的源头时，阳台上爱德加的背影便落在了眼底。

　　关上门，加贝尔打开行李箱寻找替换衣服。爱德加对房间里的动静完全没什么反应，连一次都没有回头过来。

　　加贝尔换好衣服，走到阳台上。

　　“爱德加。”

　　对方并没有回答，视线落在远处的海平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讨厌我…”

　　明明是你讨厌我吧，爱德加终于从神游中回到现实世界，忍不住心里嘀咕道。

　　“如果你想离开弥尔顿，我们可以一起走，不过搞不好撑不了几天就会横死在路边。

　　爱德加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加贝尔。

　　“我养了我那个瘸腿的叔叔半年，养你应该没那么难，不过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家伙，一旦离开父亲的庇护，估计走到街上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加贝尔将后脑勺枕在交叉的双手中，闭着眼睛享受着海风。

　　“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

　　“你父母对我都很好，就当是我报答他们…”

　　“谁…谁要你养，还有你怎么谋生？穿上女装去当巡回剧团的女演员么？”

　　“这个主意到不错。”加贝尔笑眯眯地说。

　　“…”

　　“多年后我们到一个新城市里演出，嫁到那里的玛蒂尔德一边看一边抽泣着说，那个小丑，对，就是那个刚刚从凳子上摔下去的小丑，像极了我的童年玩伴爱德加。”

　　“嘿嘿嘿…哈…哈哈哈…”

　　爱德加和加贝尔一起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

　　用手指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爱德加趴在阳台的栏杆上闷闷地说

　　“你要离开弥尔顿了么？”

　　“不知道…也许还会再留一阵吧，我也不想死在路边被野狗吃掉啊。”

　　“克里斯说你因为缺少父爱所以迁怒于我，这是真的吗？”

　　“你父亲连这个都跟你说啊…”加贝尔苦笑道。

　　“他大概不希望你被当成恶人看待。”

　　“不…爱德加，我不只是把你父亲当做理想中的父亲看待，不过…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你不说我更不…”

　　“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暴风雨。只不过有些人一生都不会让它爆发出来，而我大概不属于那类人。爱德加…如果你想离开弥尔顿，我会带你走。不过如果你留下来，我也许会成为你的敌人。”

　　“我不太明白…”爱德加咀嚼着加贝尔的话，努力想要理解它。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么？妻子生病死了，但她死在了情人那里。一天，她丈夫找上门来，两个人一起悼念死去的女人。几天后，妻子的情人生起病来，丈夫跑出去买药请医生，就好像生病的是他的亲人和他最好的朋友。丈夫照顾他喂他喝药帮他换衬衣和冰块。半夜里，妻子的情人醒来好几次，每次都看到那个丈夫站在他面前，脸上满是憎恨…”

　　“那个丈夫是想亲手杀了妻子的情人？”

　　“不是，”加贝尔摇摇头，“那个丈夫既把妻子的情人当成兄弟看待，又憎恨着他，两种感情都很真挚。”

　　“怎么可能…那结局呢？”

　　“没有结局。如果你想要，你可以自己编一个。”

　　“…”

　　克里斯推门进来，似乎有点意外地看到爱德加和加贝尔相谈正欢的情形。

　　“嚯…你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来了。”

　　加贝尔说完跟克里斯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遇到兴冲冲上来找爱德加的玛蒂尔德，加贝尔编了个理由直接将她拉走了。

　　克里斯走到阳台上，爱德加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种克里斯从未见过的笑容，他的额发被海风吹了上去，整张脸都沐浴在海风里。刚刚进门看到房间内舞动的落地窗帘后的纤细身影，克里斯还以为他要被风吹走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海。”爱德加说。

　　“你5岁前我曾带你来过这里。”

　　“5岁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你喜欢海的话，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克里斯柔声说，之前爱德加那张惨白的脸一直不停地浮现在眼前，不安的感觉始终无法拂去。

　　“对我来说，海就像墓场一样，所有死去的心在这里共鸣着发出呜咽声”

　　“爱德加…”听到这样的话，克里斯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呵呵，我开玩笑的。那边露天音乐会好像开始了。我们一起过去好么？”

　　爱德加从阳台高起一点的台阶上跳下来，克里斯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他。

　　“克里斯？”

　　“…”

　　“你抱得太紧了。”

　　“爱德加，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在说什么？”爱德加想要回头看他，但克里斯抱得实在太紧，完全没有转身的空间。

　　“说实话吧，爱德加，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

　　“我结婚对你来说那么痛苦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为了丢失的玩具哭泣。我知道你也不全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告诉我真正原因吧。”

　　“你先放开我…”爱德加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克里斯这才松开怀抱，让爱德加转身看着他。爱德加从未在对方眼里看到这么慌乱的神情，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冷静有礼无懈可击的样子。

　　爱德加拉起父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

　　“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孩子会希望父母再婚，因为对孩子来说，父母永远是唯一的。当有外人侵入分享这份唯一的情感羁绊时，没有哪个孩子会不感到痛苦，就像身心被硬生生撕裂一样，害怕被抛弃被冷落，害怕得不得了，就好像从此再也看不到明天一样。

　　“爱德加…”克里斯皱起了眉头，爱德加此番言语让他无法不去回忆7年前的那一幕。莫非他的再婚又一次扯裂了爱德加的旧伤？

　　“但我会长大，迅速变成大人，这样就可以回过头来嘲笑自己孩子气的任性和自私。”

　　“我倒是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长大…”

　　“怎么可能...克里斯，你一定要幸福，母亲她其实一点也不幸福，所以她伤害你，让你也跟着不幸。再给我一点时间，或许只要再过几天，我就会接受这一切，从心底里为你和爱玛小姐高兴。”

　　克里斯抽离了自己的手，叹口气将孩子抱进怀里。

　　“傻孩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了。”

　　海边的露天音乐会，不管是名气很大的乐队还是籍籍无名的乡村乐队都可以演奏出让人魂梦牵绕的音乐，大概这就是海的魅力吧。人们陶醉在音乐里，简易围起来的演奏区外，一对对夫妻和情侣自然而然随着乐声迈着小幅度的舞步。

　　克里斯和爱德加到的时候，音乐会已经进行了一半。缪塞看到他们过来，便去取了酒杯倒上酒递给克里斯。而爱德加则马上加入了玛蒂尔德他们。

　　“爱德加还好吧？总觉得他并不太赞成你跟爱玛的婚事。他母亲去世没多久，加上又很依恋你…”

　　听好友这么说，克里斯意识到其实爱德加的反应可能并不算太异常，反而是自己似乎有点把事情看得过分严重了。

　　“看你一脸愁云惨雾的…虽然我对爱玛很有信心，但爱德加一时半会无法接受也很自然的。多替他想想，没事跟他说说话，四处走走，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

　　“想不到也有被你说教的一天。”克里斯笑道。

　　“我也好歹有个儿子嘛。社会不同了，以前注重长辈的威严，现在的话，做父亲的，最重要的是要理解孩子的想法。父子之间其实是亲密的朋友和兄弟关系。”

　　“如果是女儿呢？”

　　“唔…女儿的话，我或许会宠她宠到出嫁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

　　“呵呵。”

　　“所谓女儿，其实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吧。”

　　克里斯呛了一口酒，咳嗽起来。

　　“我第二个孩子是女儿就好了，艾菲也等不及了。”

　　“那么，祝你和艾菲好运！”克里斯举起酒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