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女尊）》十二月一日

46、愧疚

　　他跪坐在案子前，素手执着毛笔正在作画。

　　“你怎么在这？”我问道。

　　他手中的毛笔掉下来，“呵”地吸了口气，用手半掩住面，眼睛闪闪亮亮，滑落下泪珠。

　　“你是谁？！”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英气的女人，不是殷十二。

　　我忽略她，走过去拉起潋滟，道：“和我走。”便要出去。那女人抢过来，喝到：“放下潋滟！”

　　我抱住潋滟一闪，瞅准空隙一个脚踹，把她踢了边去。然后继续拖潋滟下楼。

　　他乖乖地急步跟着，没有出声。

　　走到妓院门口，被那个貌似老鸨的男子拦住，他摇着帕子，后面站着几个看起来精明能打的女人。

　　“怎么？”我扬头冷道。

　　“大人是要包场子呢还是要赎身呢？”他笑眯眯地娇道。

　　“包场子？”

　　“啊～，原来是包场子。一夜的渡资可是这个数哦～”他比着手指。

　　“那……赎身？”

　　“赎身可就难说了，我本不想放人的，”他假意为难道，“照旧这个数，不过是黄金。”

　　我从怀里抽出一把银票，都是桃夭的钱，道：“我有钱。”

　　潋滟的手紧了紧，老鸨愣一下，就要扑过来，边笑道：“足够了足够了。”

　　我闪开，笑道：“也不给你。”说着，把银票塞回了怀里，扬手招出旋风，把她们一个个吹得东倒西歪，大雪扑过去压倒了一片人。

　　我拉着潋滟开溜，边跑边听着身后“卑鄙无耻”连声不断的咒骂大笑。

　　我打架，从不讲道理。

　　我把潋滟拉到客栈的马棚，让他等我。又跑进房间卷了包袱，留了一天房钱，想了想，扯上冬日里沐浴用的毛毯，从窗子窜出去。

　　我找到潋滟，用毛毯把他裹紧，只露两只眼睛眨巴眨巴。

　　“冷吗？”我不好意思地道，他穿的很少，薄薄的衣服紧贴着身，被我这样仓促拖出来，十有八九会受风寒。

　　他摇摇头，用鼻音哼了哼，眼睛里又有泪水涌出来，果然是潋滟。

　　我解开缰绳，把马牵出来，听到不远一阵喧哗声，暗笑不已，我跨上马，朝潋滟伸出手，他抹抹眼泪，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使劲，把他提了上来，扶他坐稳，我把他环在胸前，一扬鞭，开始朝着雾山的方向策马飞奔。

　　有人发现了，大喊着抓强盗，我笑眯了眼，催马不停跑了很远。

　　*********************************************************

　　确实很远。远到马儿都跑不动了。

　　黑灯瞎火的，没有风，只能感觉到大雪飘下来，落在身上，软绵绵的，很安静。

　　我由着马儿走，伸出右手，呼地点燃了一小簇火光。

　　潋滟仍然紧紧靠着，忽然说道：“半夏……很开心吗？”

　　我一愣，笑起来道：“嗯。很有意思。”

　　他不语，一会儿又问道：“你这么来这儿了？”

　　我抬头吁了口气，道：“我要去雾山。”

　　他钻出脑袋，盯着我道：“你……要救人吗？”

　　我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着急道：“不要去！去那儿的人……听说都死了！”

　　我拍拍他，让他安心，笑道：“不行呢。我的夫郎，还在等着我呢。”

　　他抬头，一双眼波光荡漾，轻道：“半夏，有夫郎了么？”

　　我笑：“自然有了。”

　　他泪水掉下来，开始一点一点抽泣，叹了一句“半夏”，就扑进怀里开始放声大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被他哭得完全没有头绪，只好摸摸他的头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使劲摇头，哭了很久才慢慢停歇下来，带着泪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半夏，”他又抽口气，倚过来，闭上眼道：“太好了半夏。”

　　“潋滟？”

　　“半夏，我一直在做梦，”他边抽息着边轻道，“一直一直。我梦见，半夏拉住我的手，正在笑，可是，突然我满手是血，你掉了下去，下面好黑，好黑，黑到我看不见你，可是，一直一直听见你在问，‘为什么放手？’，……为什么放手呢？为什么放手呢？为什么放手呢？”

　　他模模糊糊一直颠来倒去地重复那句话，我有些担心，赶忙使劲摇了摇他，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却似乎根本没有我，迷迷茫茫，一点儿神采也没有，我大惊，又使劲摇摇他，大喊道：“潋滟！半夏没死！潋滟！半夏没死！你听见没有！”

　　他醒过来，伸出手来摸我的脸，毯子滑落，掉在地上，他却只是一直摸，口里喃喃道：“不要死，半夏，不要死，我害怕，很害怕，半夏，你恨我吗？我恨我自己，你恨我对不对？我为什么要放手呢？你对我那么好，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要放手呢？我是个妖怪，没有心的妖怪对不对？半夏……你活得好好的对不对？对不对？你很快乐，有了夫郎，你很快乐对不对？你没有死对不对？……”

　　我听不下去了，一把抓过他的手狠咬了一口。

　　他“啊”了一声，收回手，委屈道：“为什么咬我？讨厌我吗？”

　　我叹口气，抓住他的肩膀认真直视他道：“潋滟，我不恨你。你听见没有？我不恨你，不讨厌你。潋滟，你是我的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别害怕，潋滟，我活得好好的，你感觉得到的，我很快乐，我娶了夫郎，我很快乐，你不要怕，我没事，安心，潋滟，别担心，我在这里。”

　　他又痴痴看了我半天，终是相信了。“嗯”了一声，靠过来，闭上眼，不一会儿竟然睡去了。

　　我不敢动，只好脱下大衣，把他包住。

　　雪慢慢地飘下来，软软的，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