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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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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很少有人知道,更少有人去想这件事。
小时候被东家收去做书童,不需要知道他是谁,只要会做活就行。被马贼劫走一起跟着做马贼,也不需要知道,只要会抢劫就行。做了当家的,没人有闲心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叫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要能带着人吃饱喝足逍遥快活就行。
终于有人想去了解,他才发现,原来连自己都无从说起。
自然,在说书人口中,主人公缘何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皆因他们有所指,有所寓意。不管真假,重点在于发生了那些故事之后,人们才知道他们的名。
行走江湖的人很多,好人却不多,声名在外的好人尤甚。于是故事更玄乎的好似传说。他只是众多坏人中的平庸一员,几乎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特点,因为除了心狠手辣之外过于平淡。
可惜的,单论心狠手辣他也未够出彩。
他很平庸。
他觉得定安也很平庸,在定安握住他的手腕那一刻,他真这么觉得。
你是杨逸安,我不想管你以前是谁,做过什么,你只要跟我一起就好了——再独特的人,再独特的人生,到头来终归肉体凡胎。
这样的人何言淡泊江湖?
他知道自己偏执,但他认为定安这样的人,更是单纯的任性,因为他们的人生总是太公平。
定安伤得很重,不止来自那些马贼们,最深的那道,是被铁头砍的,后背上,和他的那道差不多的位置。
没有多想,就是替他挡下了而已,没顾得上背后铁头有多震惊。
那时候他们面对面,定安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到他的眼睛,一瞬间的瞳孔收缩,恐惧。
然后,一直像烟雾般环绕他周身的平静蓦地迸开,由恐惧转变为从未见过的凶戾,好似穿过了定安的身体直达到铁头那里。
“…………走……”
定安的汗水还在滴落,声音已然飘忽无力。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天。定安的眼睛睁开的突然且凶狠,不顾后背上的伤口剧痛和铁头的阻拦,只想往门外冲,挡不住。铁头只好一路扶着他,踉跄到了屋外,他才知道,自己还在那间酒肆,是铁头付了掌柜的钱在这里养伤。
“定安!你还想做什么?!”
“…………”
定安好像真正的清醒,停下脚步,看铁头。
是了,还想做什么?
定安记起,那天自己已经痛得要昏过去,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旋转,而他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就真的走了,步伐不快。
伫足良久,定安还是说要走。
“我要……回家看看。”
铁头了解,只要定安决定做的,绝不会轻易改变。于是陪着他回了一趟所谓的“家”。
一堆废墟,一座新坟,没干透的地面上遍布杂乱的马蹄印,被狠狠的践踏过的痕迹。
一块还没烧尽的木板立在新坟前,用木炭写着——黎宁安之墓,字迹工整。
他来过了。
定安在坟前脱力的倒下来,整个身体斜靠在丘状的泥土上,泥土新鲜,能清晰嗅到还混着血腥味,好像还有一丝熟悉的烟味。
那么,后来呢?
后来,定安真的退出了江湖,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是每年都穿过大漠,到炼锋号去一次,探望小灵,年年如此。
穿过那片大漠的时候,途中在一间酒肆停下来稍作歇脚,再继续前行。
大漠里,依然是马贼出没的地方,并没有因为一批马贼的消失而不再有新的马贼,世事本就如此,贪婪是动力。这间酒肆也依然经常是过路旅人和马贼们歇脚的地方,不曾因为无数次的毁灭重生而绝迹。
不过听闻,前阵子,那间酒肆又换过一次掌柜的之后,居然稳定了下来。
酒肆里的伙计是两个小后生,至多十五六岁,长得很相似,像是兄弟。一个跑堂,另一个帮手,偶尔说说书,给客官们听,忙忙碌碌的,从不因为间或来一些面相凶悍或者杀气腾腾的客人显得惊恐。
更古怪的是掌柜的绝少露面,根本不在大堂,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伙计来做。
人们好奇,但又无处打听。
有离谱的传闻说,见到那个掌柜的人都死了。到底是否有这么可怕,都不过传说,自然是不相信的人居多。
但说身手好多半是真的,连附近经常出没的马贼,都鲜少敢在这酒肆里闹事,于是酒肆里生意还不错。
定安今年回炼锋号的时候,还是在这里歇脚。
“客官,要点什么?”
“来壶茶。”
定安把马栓在门外树上,进屋之后随便找了一桌坐下来,这里比去年干净很多,收拾的整齐,小伙计很热情。
“好,您稍等。”
那跑堂小伙计笑眯眯的去了倒茶,定安转头看向一旁正在唱书的少年。
说的不是以前在茶馆酒肆里经常听到的大段故事,妇孺皆知的那种,而是从未听过的鬼怪故事,狐精花妖,风流书生,倒也新鲜。客人们兴致也不错,所以难免就少不了几个起哄的。一个壮悍的男人,腰间挎着弯刀,光头赤膊,身上不少疤痕,起哄了很久,终于从座位上起来,到那唱书少年面前,一把捏住少年纤细的胳膊拎起来,另一手掰起那张脸,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小子,你长得比你唱得好,给爷单独唱一段怎么样?”
手里有一锭银子。
下边的人更喧闹起来,一阵阵叫好声,尤其是和那个男人坐在同一桌的几个。
跑堂伙计好像看不到同伴被欺凌似的,只给定安拿过了茶壶茶碗来。
“客官,您的茶。”
依旧笑容可掬,定安也朝他点点头。
“这位客官,小的只识得唱书啊~”
唱书少年也没有如众人所想的局促和害怕,还是和之前唱书时一样的笑着,任由那男人抓着,应付。
男人失了面子,手上正欲发狠施力,却被少年得了空档挣脱开,落身,用手上敲鼓的木棍冲那人腋下一捅!痛的缩身后退的时候,又防不及吃了个绊子,高大壮悍的身子塔一样轰然倒地,直接压碎了一张木桌。
酒肆里先是沉寂,接下来一阵哄堂大笑。
唱书少年蹲下来,把那壮汉手中的银子拿过来掂了掂,还是笑着,道了声“多谢客官”,便起身向其他客人拱了拱手,退到了堂后去。
少年走过身边的时候,定安看到他的神情,突然觉得熟悉,隐匿的几分轻蔑。
“伙计。”
“客官,什么吩咐?”
跑堂伙计听得招呼很快上前来。
“你们是兄弟?”
“是。”
“这酒肆是家里开的?”
“不,是掌柜的开的。”
“哦……”
定安放下手中茶碗。
“掌柜的是好人,收养了我们兄弟俩。”
伙计很看眼色的端起茶壶续上一杯茶。
“你们掌柜的呢?”
“掌柜的一般不来大堂,而且他今天外出了。”
定安有点好奇,没见过那家做生意的掌柜的如此神出鬼没。不过江湖之大,什么人都有,之前也听说过少少关于这间酒肆,关于这里掌柜的一些事。
那种朦胧不清,那种模糊,总会让他联想到一个人。
“为什么?”
“掌柜的说,今日忌婚娶,宜出行,有故人来。”
有故人,则有故事。
那故事很陈旧了,压在一座坍塌的屋子下边不见天日。
也许根本就没有证实的必要,因为掀开来之后也无非腐烂不堪,永远不会比本就触目惊心的表面更光鲜。
“……你姓什么?”
“跟掌柜的姓杨。”
定安看了看外边的天,将近黄昏了,风卷着砂砾呜呜作响,狂躁的像要划开人的皮肉,单是听就觉得冷。
再迟点出发,怕赶不及到镇里客栈去投宿。
“结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