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坑）》夜衣颉行

21、18

　　那一晚这么睡了之后，林桐只这样安慰自己——秦殊他那是在山里面两个人这么睡着睡习惯了，没有反应过来。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秦殊这么对他“动手动脚”的是否有任何可能的暧昧因素存在。林桐几次看着秦殊想要开口问，但是说出去的话在嘴边饶了一圈又被吞回到了肚子里。
　　他鸵鸟地安慰自己——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们除了上课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一起的，捅不捅破都没差，何必去冒那个险呢。
　　但是也有一些时刻，林桐看着秦殊背对着他的背影，或者和老孙一起吃饭时看到秦殊一个人从食堂里人群中走过的身影时都会想要追上前去喊住他。但是往往那个时候，林桐的身边总是有别的什么人，而秦殊身后又总是有许多和他一样的追随的目光。不管如何，林桐泄气地想，他们两个差得太远了。
　　校园里的日子是简单而重复的。每天要上一样的课，只不过顺序换了一下而已。每天和相同的人呆在一起，乐此不疲地为不同的愚蠢的念头而傻笑。甚至于，每天吃的饭菜都是一样的。
　　但是林桐喜欢星期三。
　　“为什么呢？”如果有人这么问，林桐会回答说：“因为星期三有体育课啊！可以踢一节课的球。而且学校食堂只有星期三才有糖醋排骨卖。”而转过脸，林桐又会在心里偷偷补上一句“还有星期三可以和秦殊一起上课。”
　　每个星期三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学校会安排学生去上一门自选课。这节课林桐则是被征召过去上数学竞赛辅导。老孙的数学一直徘徊在及格边缘，属于容易题上手无碍遇到难题必死的那种，遇到这种竞赛他逃都来不及，当然他也就不可能去参加这课了。于是在这门课一开始，怀揣着一些粉红色不为人知想法的林桐，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拉开秦殊身边那个座位的凳子，对着秦殊笑笑说：“我就坐你旁边了。”
　　秦殊淡定地点头：“嗯。坐吧。”
　　林桐窃喜地坐下——他其实非常好奇好奇秦殊上课的状态啊！
　　给他们上这么课的不是别人，这是秦殊那班的班主任，那个腆着个肚子，“聪明绝顶”的老头，因为发型绰号谓之“地中海”。
　　地中海上课有一特点，每句开头必有一“啊”。
　　“啊！我们这门课叻，是以竞赛为目的嘚。放假给你们发的卷子我看了看。啊，秦殊同学做得真不错，很用心，啊，很出色。啊，还有林桐同学，看得出来是用心钻研过的。啊，那个我们这门课叻，就主要以讲这些竞赛题为主了。啊，下面先把卷子发回下去……”
　　接下来上课，老头子就开始讲这套他们寒假做过的卷子。
　　林桐认真做过了，又被秦殊这么讲解教导过几遍，再听地中海讲来，难免就有些听得心不在焉。转脸看秦殊，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试卷那些被圈出来的地方，一边拿笔在稿纸上不断算着。那凝视的专注眼神，和那片刻秒杀一切的容貌，林桐已经感慨无力了。而他抬头环顾，发现了这么一个明显的现象，众女生都是以他俩（准确说是秦殊）为中心分散坐着的，而且瞥眼看秦殊的次数也绝对不比她们抬头看老师的次数少。
　　林桐混迹在广大人群中，感觉到自己的审美收到了肯定不免地又甜蜜又心酸。
　　算了，还是认真听课吧。
　　听着听着林桐又开始走神。“地中海”这讲的是什么啊，步骤那么繁琐，明明秦殊和他说的时候只用了几步就好了啊！真是的！还有这个立体几何怎么能这么添辅助线，明明可以不用添，换一个面求解就出来的啊！哎呦，老师你讲得快一点啦，一个均值不等式用那么久，秦殊讲话多言简意赅啊，声音也磁性……
　　“咳，林桐，这道题目只有你和秦殊两个人做对了，这道由你来解释好了。”
　　糟了，被抓包了！林桐被点到名字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地中海讲的是哪一题啊！他救助地低头去看秦殊，秦殊一只手撑着下巴仰头看着他，笔头指了指试卷上的题目。
　　林桐立即了然，脑内马上回忆起秦殊讲这道题目时候的情形：修长的手握着笔在草稿上划着，低沉明晰的声音有条不紊地讲解：“这是一道看上去是双曲线的椭圆题目……”
　　“这是一道看上去是双曲线的椭圆题目。焦点未知，已知椭圆上的一个点，那么只要……”林桐开口说道。当他边回忆边复述地讲完坐下时，听到了秦殊说道：“说的很好。”
　　林桐得意：“那是！”
　　秦殊嘴角一撇，“我说过的话一字字记得那么清楚，我真感动。”
　　林桐得意的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这个你都跟我要版权啊……”
　　“版权算了，你给我版税就好。”
　　“小爷我孑然一身，一清二白。大侠饶命。”林桐求饶。
　　秦殊低头沉默了一下，像是已经放过林桐一马了，可是过了一会，林桐听到秦殊在一旁自顾自地说道：“反正你迟早是要都给我的。”
　　林桐掏掏耳朵，表示没听清。

　　上完课是晚饭时间，老孙说好了他和他们班一起上那门选课的同学一起去吃饭，让林桐另觅良伴。林桐倒是巴不得，心内窃喜，一下课把东西往包里面一塞就拍着秦殊的肩膀说：“走，我们吃糖醋排骨去！”
　　秦殊问：“你不等孙漾？”
　　“是他先抛弃的我，没什么可等的。走吧走吧，再晚可就卖完了！”说完拽着秦殊的胳膊就往食堂冲。
　　这一点上，林桐充分显示了一个作为一个男生的优势，试想有哪一个女生能在朗朗白日下拽着一个男生一起去食堂吃饭的？被德育老师看到非以定向交往之罪抓去处分不可。
　　由于地中海拖堂的习惯，待他们去的时候食堂里面已经排着许多人了。林桐一边叹息着今晚的糖醋排骨可能不保，一边和秦殊排进了同一只队伍。
　　队伍比较长，排队的时候林桐便转过身来和秦殊面对面地聊天。聊着聊着，和前面的队伍落下一大截林桐都没有感觉。于是秦殊扶着林桐的两只胳膊，两个人以一种跳交谊舞的你进我退的脚步往队伍前面迈。
　　轮到林桐的时候，幸好还有最后一点糖醋排骨，买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的林桐难免吃饭的时候一副喜滋滋的样子。秦殊吃的东西也和他差不多，实际上食堂里卖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哪几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价位上的差别，换句话说就是肉是肉的价，菜是菜的价。
　　吃完晚饭还很早，往常这种时候林桐要么是在操场上踢球，要么是坐在篮球场边看别人打球。但是现在这时候学校的草坪正在长，还处于养护状态，踢球是不可能了。看别人打篮球？他想看的人就在他旁边他干嘛跑去看篮球。
　　于是林桐说：“哎，秦殊，我吃的好饱，我们去操场逛逛消食吧。”
　　秦殊当然答应了。
　　于是两个人接着排队时候的话题在操场上边逛边聊，边不时接受女生的注视。
　　之前也说过，两个人聊天其实多半是林桐挑的话头，也多半是林桐在说。但是这并不就以为着是林桐在主导着话题。事实上，虽然秦殊不像林桐那么话唠，但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他的话要不就噎得林桐没话讲，要不就一经点播，让林桐突然间灵感爆发滔滔不绝。而且，林桐本来是抱着极大的压力和秦殊聊天的，以他平时对秦殊的观察来看，他看得可是类似于《纯理性批判》之类的书啊，像林桐这般阅读局限于金庸古龙哈利波特的，说起话来应该是和秦殊没有共同语言的吧。
　　可聊起天来才发现，其实秦殊这人也是荤素不忌的，他看哲学，也看一些武侠，看历史，也看一些纯文学……而且，以林桐说话时候思维的跳跃性，秦殊不仅能跟上，有时候还会在恰当的时候给自己都说得有些混乱的林桐一个提醒。
　　这次他们两个的话题，不知不觉地就聊到了未来与理想。
　　林桐说：“我小时候的梦想可是当一名足球运动员来着，可惜在不知道踹飞多少家的花盆后我老妈就禁止我踢球了，我也只能偷偷地踢。现在呢，稍微实际了一些，就想着以后能自食其力了，能养家糊口让我妈不那么辛苦就好。如果可能的话，嘿嘿，我想要买一辆房车四处流浪。”
　　“就这么简单的梦想而已吗？”秦殊问。
　　“啊？简单吗？房车很贵的诶，我还打算不买房就买房车的……”林桐说，“那你呢？你有过什么想法？”
　　秦殊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半响，他开口说道：“其实，我是没有所谓的未来的。”
　　“啊……为什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对未来没有什么期盼呢？”林桐问。
　　“你要知道，不管我往哪个方向，怎么努力，时间一到总是会被那个人掰回来，不顾我意愿地让我顺着他去做的。”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林桐问，“是你爸爸？”
　　“嗯。所以我也从小就告诉自己，理想什么的，未来什么早已就不受我控制了，我当时甚至想，如果我偷偷去翻我爸的办公桌，肯定能翻到一份企划案，上面罗列了我从出生到死亡每年应该要做所有事情，甚至可能连将来我和谁结婚都已经列好了。”
　　“……没那么夸张吧……好恐怖。”
　　“所以说我逃出来了。来这里的两年算是脱离企划案的第一步了。”秦殊笑。那个笑容有些悠远，但是看向林桐时，笑容背后又有着明朗的坦诚。
　　林桐看着他说：“那么，如果要你现在想的话，你想未来做什么呢？”林桐这么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在戳秦殊的痛处，他明明都已经是被父权限制死的人，你这么给他希望，让他怎么回答，但是转念林桐又否决了自己。“我一直都认为未来是美好的，理想是有可能实现的，虽然我的理想也只是过快乐安定的一生，但是我觉得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给理想一个空间，那么生命就会索然无味了……嗯，所以，所以，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未来。”
　　秦殊看着林桐捏着拳头，脸上散发着理想的光环的说话模样，一时间很想摸摸林桐可爱的脑袋，同时也内心有些感动。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种话，他们只是告诉他你应该怎么样怎样，你未来会怎样怎样，从来没有人对他说“你可以有自己的未来。”
　　秦殊落后一步，站在原地。
　　林桐发现他停住时，转过身看着秦殊。
　　秦殊站在那里。他那瘦削高挑的渐渐展开的少年骨架在肥大的校服里站立得笔直。下过一场春雨，红色的硅胶跑道上有些湿，那泛着湿意的红攀附上他的鞋底。而另一端的少年同样包裹在肥大的校服里，他有着有些瘦削但是并不孱弱的身体，一头因为寒假没剪而有些长的软软的头发，一张不说话时显得乖巧、一说话就变得生动的脸。
　　他因为秦殊紧紧咬着他的视线而有些茫然无措，难得讷讷地桡头，轻声问：“怎么了？”
　　秦殊第一次这么死死地盯着一个人。他看着林桐，这个出现在那份企划案之外的少年，健康的、阳光的、爽朗的，也有着普通人的退缩，怕事和懒惰。但是总的来说，这是一个会令人觉得温暖的少年。
　　秦殊看着他，从没有过的专注和坚定，目光里燃烧起一片燎原般的热火似乎能把人逼入绝境。
　　林桐第一次这么被人盯着，他站着，不知所措地，紧张地，不安地。
　　片刻后，他听到秦殊这么对他说，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如果我说，我的未来里会有你。你信吗？”